第67章一個字,絕!


    “這娃,瘋了吧。”


    中午,圖書館三劍客回到宿舍,發現床單還拉著,生怕裏麵那貨猝死。


    胡自強剛想奪簾而入,未靠近就被喝止住。


    聲音透盡疲憊,卻又有股藏不住的興奮。


    吳英雄撓撓頭,“昆哥還真適合做個手藝人,就這廢寢忘食的精神,日後能成一大師!”


    “本末倒置了呀!”


    高進喜長歎口氣,打定主意,要找個時間跟建昆好好聊聊,怕這孩子忽起個興趣,葬送了未來。


    咱缺一個手工大師嗎?


    “英雄,你幫他把飯打了,俺這沒肉菜票。”


    “誒。”


    “別!我不吃。”


    隔斷後傳來聲音。


    這節骨眼上,哪有時間吃飯?


    “狗日的,你要成仙啊,早上也沒吃!”胡自強大罵。


    裏頭卻沒了聲。


    李建昆當下的狀態,屬實有點嚇人,活像個青山醫院的漏網之魚:


    頭發亂成雞窩,臉上的油膩能炒盤菜,頂著一對熊貓眼,眼眶通紅,布滿血絲,嘴角咧開,無聲癲笑。


    就是這種感覺!


    就這種!


    照片裏不應該有梅先生,舞台上鳳冠霞帔的絕代芳華,便是一位正兒八經的貴妃!


    底下百老匯觀眾的神態,女人應是愕然,妒忌!


    男人應是癡迷,傾倒!


    沒有歡呼,沒有熱烈,當時的劇院,應沉浸在一片震驚與夢幻中。


    一言以蔽之,他找到這張泛黃的、殘毀的,老照片的神韻。


    整體神韻!


    並企圖用濃墨重彩,使它鮮活起來。


    這是他搗鼓老照片修複後,從未有過的一種心境,仿佛捅破了某層隔膜。


    巔峰狀態!——


    一天一夜。


    收工後,李建昆癱在床上昏睡不起。


    期間強哥過來探了三次鼻息;吳英雄端著飯盒,用香噴噴的肉菜,勾引了兩次;老高擰來熱毛巾,給擦了把臉。


    渾然不知。


    死狗般。


    全身精力都被抽空。


    所幸年輕啊,要是換前世那把老骨頭,這張照片就成了遺作。


    翌日一早。


    李建昆沒事人樣爬起,擱學一食堂,胡吃海喝一頓。


    六個大肉包子,看呆一群姑娘,也饞哭一幫爺們。


    摸摸兜,得,一塊二毛五。


    再次回歸窮逼行列。


    走起,收賬!


    今兒沒拿小桌板,這一單搞下來,神也得歇歇,隻為跟金三爺碰個頭,然後,應該會有點連鎖反應。


    菜門營鴿子市。


    金三爺說了,搞好就過來,他會知道。


    李建昆一點不意外。


    “嘿!小師傅,可算見著人哪,快十天沒來了吧?”


    “小師傅,那張照片整得還行?”


    “搞好沒有啊小師傅,瞅瞅?”


    整整9天沒出現,你猜怎麽著,大夥非但沒忘記他,屁顛屁顛往過湊。


    今兒隻有兩種結果:


    要不被人打死!


    要不一片錢途!


    李建昆一句“等金三爺過來”,將一堆攤主和老逛客打發掉,來到自己叫花子都不稀罕的老地界。


    “許大爺,吃了嗎您。”


    “誒,吃了吃了,您來了。”


    正好得閑,李老師上線,準備跟他嘮嘮。


    要說這京城就是邪性,快五月的天,早上起來還得穿棉襖。大爺一身跑絮的破襖子,腳下一雙露腳趾的布鞋,襪子沒得。


    跟他剛回來那會差不離。


    見不得手藝人被逼到這種份上!


    “刺啦!”


    大前門呈上一根,火柴跟上。


    “許大爺,您這玩藝兒,都雕給小孩子玩的?”


    “可不,大人他也不稀罕,不像以往啊,年輕那會雕大件,有主顧買去當擺件,現在不敢了,費時費力雕上半月一月的,要是沒人買,得餓死。”


    也是,這年頭別說木雕,古董都沒人稀罕。


    李建昆不是沒想法。


    <divss="contentadv">“那您這樣式沒選好啊,您得雕點小孩看見挪不開眼的東西。”


    許大爺的一根煙,巴拉到煙嘴,也沒舍得扔,詫異道:“還有種玩藝兒?”


    “回頭您試試,雕幾把匣子槍步槍啥的,拿過來擺,不好賣您找我。”


    許大爺渾黃老眼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歎息道:“這也算個玩藝兒?”


    “大爺,咱得務實啊,沒說雕這些個,就不是手藝人,就要丟了手藝,咱總要吃飽飯吧。”


    這便是思想觀念的衝突。


    李建昆頂欽佩這些老手藝人,但並不認同,餓著肚子搞創作才叫匠氣。


    許大爺巴拉完最後一口煙,耷拉著頭,不搭話。


    李建昆暗歎口氣,掰不過來了還。


    “那這樣大爺,我再跟您說個東西……”


    耳邊嘀咕一陣,許大爺聽完,嚇一大跳。


    “這能雕?!”


    “有啥不能的。您老別想岔了,這叫歌功頌德!不行伱雕菩薩觀音啥的,也有搞頭,您看看哪個更靠譜。”


    聽到“菩薩”二字,許大爺猛打個寒顫。


    早年他在這事上吃過大虧!


    “我想想,我想想……”


    行吧,話已至此,再掰不過來,隻能說沒那命。


    這時,鴿子市裏一陣騷動,人流一窩蜂往這邊湧。


    金三爺來了!


    人到跟前,雙方誰也沒先開口。


    李建昆從解放包裏取出畫框,遞上去。


    金三雙手接過,低頭,搭眼。


    倏然,兩道精芒,自眸子裏迸射而出!


    握相框的手,情不自禁顫抖起來。


    此時相框裏的照片,早已“麵目全非”,跟他那張泛黃的、殘毀的老照片,天壤之別。


    一切都是那麽新,彩色明豔。


    百老匯的看客們,有了各色分明的打扮,且有了臉!


    那一張張臉上,近看雖隻是一抹油彩,卻詭異地凸顯出不同神態。


    有驚愕、傾慕、癡迷,乃至色相!


    他下意識抻長手,將相框拿遠些,驚奇地發現,連西方貴婦頭上的銀飾,都一目了然,似在反射著燈光。


    活了!


    這群看客活了!


    皆為這場表演而傾倒。


    舞台上,那身鳳冠霞帔,色彩是如此鮮亮,作為一個老票友,金三僅一眼就認定,這正是《貴妃醉酒》的戲服!


    他瞅了又瞅,從配色上,竟找不出一絲差池。


    更讓他動容的是。


    細到一縷微不可查的流蘇,如果不遠觀,甚至無法察覺,竟也有了不同著色。


    ‘這抹身段!’


    嬌柔、絕美,傾城絕代!


    那股神韻在色彩的加持下,嘭一下,撲麵而來。


    仿佛眼前真有一位貴妃在醉酒起舞,水袖翩然。


    再看臉。


    金三腦中轟鳴一聲。


    居然纖毫畢現!


    黛眉、緋頰、朱唇、淚眼……


    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那抹羞怒交加,萬端愁緒無以排遣的巧態,也躍然而出。


    金三頓覺傷感與憐惜。


    如此美人,候君而不至,不得已借酒消愁。


    該死的李隆基!


    端詳完整張照片後,金三早已激動忘我,正欲放下,忽一怔,意識到一個嚴重問題:


    梅先生呢?


    天哪!剛才在欣賞照片時,他竟完全忽略了梅先生。


    舞台上,隻有那位貴妃。


    他特氣惱,雖然畫得極好,但怎敢把我的梅先生畫沒?!


    但轉瞬,眼裏又噙滿淚水。


    是了,怎該有梅先生呢?


    梅先生既演的是貴妃,以先生之神姿仙韻,那便隻有貴妃!


    “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也非我;裝誰像誰,誰裝誰,誰就像誰。”


    先生最喜歡的一幅對聯。


    饒是先生在天之靈若有知,一位畫師,在已模糊不清的照片上,還能還原他的韻,知他所求。


    想必也會含笑九泉吧。


    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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