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必須超越的人


    蘇定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怔了怔,方才說道:“蘇某謝過陳先生舉薦。”


    陳青兕知他誤會自己的意思,忙道:“某是覺得有些對不住蘇邢公,邢公已過古稀,還要前往鄯州坐鎮,隨時都有上陣的可能。”


    蘇定方拍了拍內側大腿,笑道:“老夫還以為怎麽了呢?原是如此!嘿,老夫之前的謝,可不是假的。老夫這一輩子,別無所長,唯有軍略上有點建樹,也酷愛此道,恨不得終日住宿軍營才好。長安、洛陽這繁華之地,與我這粗人而言,並無任何留念。自百濟歸來之後,老夫休養了三年。隻覺得一身骨頭如生鏽了的镔鐵,這麽都不是滋味。直到今日,得到調往鄯州的消息,整個人都精神了,至少年輕十歲。”


    蘇定方目光灼灼,說道:“如我這般人,馬革裹屍才是最終歸宿。廟堂上的風波,實在適應不了。”


    現在的蘇定方已經不是當初了,當年因為年少氣盛,在馬踏頡利可汗王帳的時候,縱容部下劫掠,受到了嚴懲,寂靜無聲了數十年,無人問津。


    現在的他已經是征西突厥、平蔥嶺、夷百濟、破吐蕃,前後滅三國,皆生擒其主無雙大將。


    他身在京畿名利場,哪有不被牽扯其中的道理。


    不說別的,武皇後的禮物三天兩頭的送入邢國公府,他的兒媳,三天兩頭的武皇後召見,賞賜各種珍奇。


    蘇定方終究是純粹的武夫,做不到李績那般長袖善舞,在各方利益之間,潔身自好。


    麵對政治場的爾虞我詐,蘇定方是疲於應對,真不如上戰場痛快。


    蘇定方見多了生死,自家兒子蘇慶節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就自己打下的功績,隻要他不去毛天下大不韙行造反忤逆之事,幾輩子清福那是無問題的。


    與其待在長安、洛陽,蘇定方真心覺得去邊疆鎮邊,比在後方享受天倫之樂更加自在。


    陳青兕感受到蘇定方的真實想法,無法理解,卻也好受了許多,開玩笑的說道:“吐蕃噶爾家有個將軍叫論欽陵,此人頗有能耐,但目中無人,常言我華夏無人。恨不得早生些年,同太宗陛下,李衛公一教高下。在戰場上遇到如此,蘇邢公得好好教訓他,讓他知道什麽是天高地厚。”


    蘇定方重重點頭,隻提太宗陛下、李衛公,這不就是沒將自己放在心上?


    手下敗將,哪來的勇氣?


    七旬老將咧嘴一笑道:“陳先生放心,真在戰場上遇到這個叫論欽陵的,老夫定讓他知道馬王爺有幾個眼睛……”


    陳青兕樂不可支,說了一句:“靜候佳音!”


    酒足飯飽,陳青兕親自將蘇定方送出府門,作揖拜別。


    蘇定方策馬而去。


    陳青兕看著那偉岸又有些蒼老的身子,忍不住暗思:“不知下次見麵在什麽時候。”


    回到家中,陪著鏡鏡嬉鬧了會兒。


    小家夥現在已經敢一人睡覺,一到休息時候,很自然的去了自己的房間。


    至於睡不睡,就不得而知了。


    陳青兕也終於尋得機會跟蕭妙宸說起李紅清的事情。


    蕭妙宸一時無言,淚水不知怎麽的濕了眼眶,想要伸手擦拭,卻怎麽也擦不幹淨。


    陳青兕心疼的摟著自己的夫人,在她耳邊呢喃道:“如果夫人不願,那……”


    蕭妙宸也不知為何。


    對於丈夫納妾,蕭妙宸早有心理準備的。


    身為世家女,蕭妙宸自幼便學琴棋書畫,相夫教子的學問。在她自幼學習的理念中,丈夫多娶妾侍以綿延子嗣,那是極為正常的事情。


    身為家宅大婦,有義務照顧每一個孩子,管理後宅,輔佐自己的丈夫,成就事業。


    有才不善妒,能夠鎮得住內宅,又能拿得出手炫耀。


    這是世家女最基本的特點,也是萬千男子夢寐以求的佳婦。


    蕭妙宸一直以為自己也是如此,大度能內能外,可這聽到李紅清的事情,不知怎麽的就覺得心給分出去一半一樣,淚水不自覺的溢出眼眶。


    “不……”蕭妙宸用力搖頭道:“不應該這樣的,郎君一脈單傳,理當肩負為家族開枝散葉才是。應該高興,怎得就難受起來了。”


    陳青兕隻能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是郎君待妾太好,讓妾恃寵而驕了。”


    這又是哪門子的“恃寵而驕”……


    若非真的放不下,陳青兕實不願見發妻傷心至此。


    蕭妙宸自然是同意的,確切的說她壓根就不會反對……


    **********


    蘇定方動作很快,隻是第二天他便拜別李治,走馬上任去了。


    陳青兕也開始完善鄯州、涼州一線的軍力,以應對未來可能的戰事。


    未雨綢繆,事先憂慮下一場戰役,本就是兵部尚書的職責所在……


    青海湖!


    哈木怡然自得的躺在草原上放著羊,微風輕輕地拂過他的麵龐,帶來泥土與花草的芳香。


    他躺在草地上,閉起眼睛,耳邊萬籟俱靜,和諧美好,真有一種隔離塵世的感覺。


    “真好,真好!”


    哈木之前是一名部大。


    部大是吐穀渾的官職。


    吐穀渾的官職很亂,因為缺乏一個有力統帥,將這個能打能戰的民族統一起來,所以一直處於被欺負的狀態,被隋朝揍,被大唐揍,被吐蕃揍。


    但其實吐穀渾的勇士是很強的,他們的強兵並不弱於隋唐勇士或是吐蕃健兒,隻是內如一盤散沙,無法聚力一處。


    從他們的官職就能體現,有長史、司馬、將軍,還有王公、仆射、尚書、郎中,又有別帥、渠帥、部大等稱呼。


    有鮮卑的風格也有隋唐的風格。


    部大就是鮮卑的官職,原是部落首領的意思,是一個擁有百帳的小部落首領。


    隻是因為率著男丁跟吐蕃作戰失利,他的部落被打散了。


    依照慣例,他們的可汗會在最後給他們重組部族,聚集力量。


    結果也不知什麽原因,他們的可汗慕容諾曷缽竟然解散了部族軍隊,而是根據地域分發草場,讓所有吐穀渾人複雜畜牧,休養生息,將國內安危交給大唐的軍隊負責。


    哈木氣的是不打一處來,哪能將自己國家的安危交給別國?


    他國的軍隊,靠得住嗎?


    但他一個小小的部大,也左右不了結果。隻能聽之由之。


    當年的那一場大戰,吐穀渾損失慘重。有生力量幾乎給吐蕃擊潰,人口也給遷徙了一部分。


    以至於青海湖的資源過剩,他們每帳人口都能分得大量的草地。


    <divss="contentadv">還別說有唐軍在,周邊的宵小真不敢打吐穀渾的主意,足足太平了四五年的時間,孩子都生了三個。


    一直覺得唐軍不可信的哈木,也忽然發現現在的日子別說,還真好。


    地麵傳來輕微而有節奏的振動,哈木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不少的馬向他這邊衝來。


    還沒來得及支起身子,他又聽到了遠處傳來狂犬之聲。


    那是他愛犬的示警……


    哈木打了一個激靈,鯉魚打挺,一躍而起,向遠處望去,卻見自己的愛犬一邊犬吠,一邊驅趕著羊群向他這邊跑來。


    將視線拉遠,遠處黑壓壓的一片如螞蟻一樣的人群。


    隨著箭矢的飛過,近百支箭矢射向他的愛犬,將之定死在了草地上。


    哈木悲憤的大叫一聲,翻身跳上馬背,加上一鞭。戰馬吃痛,長嘶一聲,向自己的部落衝去。


    什麽牛羊都不管了,放聲高呼:“快跑,快跑,賊人來了。”


    哈木叫上族部的妻兒以及族人一並向著伏俟城逃去。


    行至一半,駭然發現,他們前麵居然亦有一股兵馬。


    他們竟給包圍了……


    哈木嚇的手足冰涼,但很快他發現原來前方來的是唐軍。


    為首一人,他見過就是那位傳說中的河湟雄鷹。


    那個在數十年前,領著一百二十人就殺進上萬叛軍之中,將叛將宣王斬殺的英雄。


    因為挽救了他們吐穀渾,給當地百姓稱呼為河湟雄鷹……


    哈木狂喜之下大呼道“哈哈,是河湟雄鷹,那個以一當千的河湟雄鷹。”


    唐軍有事,是真的上啊!


    哈木吼道:“所有老人夫人孩童,趕著牛羊前往伏俟城。有膽氣的男兒,跟著我,同河湟雄鷹一起殺賊。”


    當即便有三十餘人聚在哈木身側,他們調轉馬頭,跟著唐軍向入侵的賊人衝殺而去。


    席君買並沒有理會身後跟上來的吐穀渾兵,目光望著麵前的敵人,透著凶狠的目光。


    重新獲得啟用的席君買非常珍惜這次得來不易的機會,在駐兵吐穀渾期間,嚴整軍紀,勤練兵卒,在青海湖靠近吐蕃疆域周邊廣設烽火台,以監察吐蕃動向。


    坐鎮三年,三年無恙。


    席君買依舊盡忠職守,今日一發現吐蕃兵入侵,通過煙火傳訊的方式,席君買在第一時間就作出了調度,讓四散的牧民北遷,自己親率部隊阻擊吐穀渾的先頭部隊,給靠近吐蕃邊境的牧民爭取一些撤退的時間。


    看著不遠處的敵人,席君買渾身熱血沸騰,那種久違的感覺,讓他有一種宣泄的衝動,將在江南蹉跎的煩悶都宣泄出來。


    “殺!”


    席君買一聲怒喝,冒著吐蕃的箭矢,正麵突擊。


    近水樓台先得月,身在青海湖,席君買此番率領的騎兵所有戰馬都是本地上等青海駒。


    青海駒的特點靈健善走,能負重,爆發力強……


    吐蕃的具裝騎兵就是以青海駒為坐騎。


    唐軍裝備精良,人馬一起兩三百斤,在靈活上是比不過吐蕃的。


    與其比騎射,不如正麵突擊。


    吐蕃的箭矢並沒有給唐軍造成致命傷害,大多數都破不了甲,個別使用透甲箭頭的神射手箭矢也會讓兵士內村的鎖子甲所阻,並未造成傷亡。


    席君買卻找到了昔年百騎破萬軍的感覺,咆哮不絕,在鮮血飛濺中,擊碎了前麵數層之敵,手中斬馬劍左右盤旋,若斬瓜切菜一樣,將出現在他麵前的敵人,一一斬落馬下。


    他縱聲長嘯,抒發著胸中的暢快。


    遠處吐蕃大將論欽陵遠遠的看著那員在吐蕃軍中如入無人之境的席君買,讚歎道:“好一個河湟雄鷹,好一個百騎破萬軍的猛士。當年就是他破壞了讚普的謀劃,今日一見,果然了得。”


    相比當年的生嫩,現在的論欽陵不苟言笑,麵色冷峻,已經有了將帥應有的威嚴。


    當初讓蘇定方吊著打了一頓,又折損了最親的兄長,吐蕃也因此爆發內亂。


    走到現在,論欽陵已經有了十足的長進。


    論欽陵身旁是一位巨漢猛士,聽到大將如此誇讚對方,心中有氣,說道:“等會看我殺他。”


    論欽陵微微搖頭:“今天怕是沒有機會了。”


    他靜靜地看著戰場的局勢,看著席君買將他們的前鋒軍穿插成了三段,說道:“不必埋伏,讓我們的人壓上,看看能不能趁機將他包圍起來。”


    論欽陵算到了席君買這樣的猛士好手,遇到大戰一定不會畏縮不前,親自臨陣是必然的。


    故而設計伏擊,想將他引入預定戰場,將之消滅。


    不過看著席君買的表現,論欽陵便知道此計不成。


    唐軍將官不隻勇悍,絕大多數都有一定的軍事素養,尋常的計策誘騙不了他們,最難對付不過。


    席君買表現的固然凶悍,但他並沒有深入衝殺的意思,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吐穀渾的牧民,爭取撤退時間。


    果然,隨著他的新命令下達,兩翼軍想要包圍席君買的時候,席君買已經準備撤了。


    不過讓論欽陵略感意外,席君買撤退的方向不是包圍圈,而是他右翼的方向。


    席君買領著自己的部隊將他用來包圍的右翼切成兩段,直接突圍而出。


    論欽陵看著囂張而走的席君買,撫掌道:“好家夥,還是小覷了他。”


    巨漢罵道:“張狂,可惡!茹帥,給我人,去取他腦袋。”


    論欽陵依舊不疾不徐說道:“不必,真正的對手不是他,無必要為他一人,大費周章。我們的對手,另有其人……”


    論欽陵腦海中閃過自己父親的話“欽陵,蘇定方是必須超越的人,你若無法戰勝他,我吐蕃將失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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