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封二年,元月八日。


    周國公府,張燈結彩。


    號稱京師第一美男子的武敏之在這一天迎娶了表妹楊氏為妻,自是極為轟動的大事。


    楊姥、武順,都喜歡大排場,現在自己的外孫、兒子成親,自是恨不得讓整個長安都知道。


    幾乎有頭有臉的人都收到了請帖……


    武敏之終究是皇後的外甥,他繼承了武家的勳爵,成了武家的人,也算是外戚一員。


    武家固然不討喜,但在官場混跡,基本的麵子還是要的。


    不看僧麵看佛麵嘛!


    武敏之身穿大喜紅袍,臉上略施粉黛,精致的麵貌,眉宇間沒有了之前的鬱結,往來於賓客之間,遊刃有餘。


    武敏之招呼著麵前的客人,目光卻不住的往門口處掃視。


    隨著一陣低呼,一個風度翩翩的年輕道士在花癡般的讚歎中步入院內。


    武敏之有些遺憾,但還是大步迎了上去。


    “崇儼兄!”


    來人自是有著不輸於武敏之相貌的明崇儼。


    “敏之兄!”


    兩人如好友一般親密交談。


    明崇儼湊近了低聲笑道:“敏之兄今日成婚,可讓京中萬千佳人傷心垂淚。”


    武敏之輕聲道:“這不是還有崇儼兄嗎?都說崇儼兄不亞於武敏之,記得替為兄安撫安撫。”


    明崇儼表情微微一僵,什麽不亞於武敏之,那是亞於武敏之。


    明崇儼的容貌確實不輸武敏之。


    但身份地位也一大加分項,武敏之作為最年輕的外戚國公,還是太子府的賓客,自不是明崇儼這個新星可以相比的。


    所以年少多才,風姿氣度,亞於武敏之便是對明崇儼的評價。


    明崇儼二十出頭,聚三術於一身,又長得潘安、宋玉之貌,也是心性高傲之輩,給人說成亞於武敏之,武敏之第二,自是心中不喜。


    兩人確實有惺惺相惜的感覺,但關係其實並不如表麵的那麽融洽,都在暗中較著勁,要將對方比下去。


    明崇儼心中不滿,誰理會那些庸脂俗粉?


    明崇儼左右看了一眼,大堂裏很熱鬧,放眼望去都是有一定地位的官員。


    武家準備的也很充分,武敏之在這裏與明崇儼敘舊,其他的客人自有一定地位的管事負責接待,也沒人硬往他們身上湊。


    明崇儼見很安全低聲道:“等會陳青兕先生也會來吧!”


    武敏之心生警惕,問道:“問這做什麽?”


    武敏之對於陳青兕的崇拜自他詩文傳到京師就開始了,那時候陳青兕還沒入京。


    這在武家並不是秘密。


    如此關於一些針對陳青兕的事情,她們都是避開武敏之的。


    很多事情,武敏之都是最後幾個知道的。


    武敏之知道自己的母親、小姨母不喜陳青兕,但到底在什麽程度卻是不清楚。


    一邊是血溶於水的至親,一邊是敬愛的先生,武敏之不願摻合其中,也不過問。


    在他看來,這些矛盾不過是趙持滿、王方翼在芙蓉園抓賊引出的矛盾,再怎麽鬧也不至於出什麽大事。


    但明崇儼這麽一問,卻令之有些警惕。


    武敏之最開始還是願意跟明崇儼相處的,畢竟有著共同的話題。


    但是明崇儼爬的太快,通過他結識太子為太子治病,又因為太子治病,混到了皇帝跟前,短時間內就成為皇帝跟前不大不小的一個紅人,這一切太過巧合。


    武敏之自是起了疑心。


    加上明崇儼的手段太狠。


    這世上有一些人因為有錢有勢,所以心理變態,正常的遊戲滿足不了他們的胃口,喜歡一些刺激的。


    文雅的說法叫斷袖之癖,龍陽之好。


    明崇儼生的如此俊秀,背後又沒有什麽力量,自然落在不少人的眼裏,想要與之親近親近。


    當時是武敏之護住了明崇儼。


    武敏之並沒有放在心上,可隨著明崇儼崛起,那幾個想仗勢壓明崇儼的一個個跟著倒了黴。


    武敏之並沒有聖母心,他不覺得明崇儼報複有錯,隻是明崇儼報複的手段,過於嚴厲,將諸多不相幹的人都牽扯了進去,超出了武敏之能夠接受的範圍。


    明崇儼笑道:“自然想結識一下,陳先生可是文儒領袖,我輩讀書人誰不敬重?不是有一句話‘不讀《青溪詩集》,枉為讀書人’。我輩讀書人,誰不想結識陳先生,得他指點教誨?”


    這話說的沒毛病。


    武敏之也知這是實話,頷首道:“應該會來的,先生親口答應的。”


    明崇儼點了點頭,話音卻是一轉,道:“先不打擾敏之兄了,我也替敏之兄招呼客人。”


    明崇儼離開武敏之,很隨意的走國公府出入,似乎在尋什麽人,沒有見到想見之人,心中有一絲遺憾。


    正想著對方在何處,聽到外邊傳來一陣喧鬧之聲。


    似乎來了什麽大人物,氣氛都沸騰起來了。


    那動靜,比他初到時,可要響亮的多。


    不自覺的到來院外,卻見所有賓客的視線都聚在了院門。


    甚至於原本喜慶的場麵在轟動熱鬧過後,出現了一時寂靜。


    所有的目光都讓到來的那人吸引了。


    年歲不大,還不滿三十,卻早已天下揚名。


    明崇儼眼中閃過一絲羨慕,做人當如是也!


    文定國武開疆,還是士林翹楚,得讀書人之望。


    “先生!”


    武敏之興奮的迎了上去,眼中滿是幸喜。


    陳青兕道:“為師想來想去,也想不到什麽賀禮合適,索性寫了一首,不是詩的詩,賀你新婚之喜。”


    武敏之激動的無以複加,連連作揖道:“能得先生贈詩,學生做夢都不敢奢望。哪有比這更好的賀禮?”


    一瞬間,他真就覺得這婚結的值了。


    “學生忍不住一觀,不知能否現在打開?”


    不是詩的詩!


    隻是這噱頭,已經讓武敏之按耐不住。


    不隻是他,所有參加婚禮之人都有這個想法。


    不是詩的詩,到底是什麽詩?


    陳青兕灑脫笑道:“你的禮物,自是隨你。”


    不是詩的詩,其實就是詞。


    隻是這個時代還沒有“詞”的定義,不過有類似於詞形式的句子,叫做樂府,以音樂為底子的詩句。


    詞的定義,來自詞牌。


    隨著文化大興,一曲曲經典的詞牌應運而生。


    詩已經滿足不了需求,對照詞牌的優美詞句也因之而生。


    武敏之接過禮盒,小心翼翼的取出裏麵的卷軸,謹慎打開,隻看句子格式便知,這確實不是詩句的規格: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這是五代馮延巳南唐的《春日宴》,詞牌名是唐教坊曲創作的《長命女》。


    這首詞毫無疑問是好詞,春日、綠酒、情歌、呢喃燕語,構成了極美的意境,對於愛情的抒寫是極有力的烘托。


    語淺情深!


    但就是不合規,尤其是在《長命女》這個詞牌名出來之前,這亂七八糟,詩不詩,歌不歌的句子冒出來是完全沒有依據道理的。


    其他人若寫此詞,那就屬於叛經離道。


    可這詞出於陳青兕之手,卻意義不一樣。


    不需要任何解釋,也不需要任何理由,陳青兕這三個字本就代表著權威。


    現在沒有《長命女》這個詞牌,但隨著《春日宴》的廣泛流傳,自會有作曲家,為了這首詞而填曲。


    “謝先生!”


    武敏之更是感動,能夠寫出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能夠寫出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能夠寫出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人,卻為自己寫了這一首暖人心扉的喜慶詩句。


    “先生,請上座。”


    陳青兕微微頷首,直接跟著武敏之走向正廳大堂。


    武敏之已明白陳青兕的意思,說道:“先生之意,學生已經明白。學生會好好對待楊氏的。”


    陳青兕欣慰一笑,這也是他的本意。


    即便不喜,但木已成舟,就算不喜,楊氏也是他武敏之的發妻,不求琴瑟和鳴,卻當好生對待。


    這種包辦婚姻,最無辜的不是男方,而是女方。


    武敏之低聲道:“那日聽先生一席話,學生已經想通了,明白了未來的路,應該怎麽走了。”


    陳青兕並不知道武敏之想通了什麽,但今日見他,眉宇間的那股陰鬱之氣卻是消散了。


    原來武敏之隻是到了叛逆的年紀,他本就是一個寵壞的孩子,還擁有超於絕大多數人的容貌,不菲的才學,自是心氣高傲。


    結果麵對更加強勢的武皇後,不但給他規劃了未來的路線,還強迫他改姓,將他自小叫到大的賀蘭敏之改成了武敏之,這讓未經毒打的武敏之很是不滿,但麵對武皇後他又不敢反抗,隻能憋悶在心。


    陳青兕的話,在他心裏是有一定分量的。


    他的一番雞湯讓武敏之明白了遊戲的玩法。


    抵抗不了,那就躺下來享受。


    這心境不同,感覺也不一樣了,心平氣和的一想,自己現在是太子賓客,年紀輕輕,二十年紀已經繼承了外祖父武士彠周國公的爵位,放眼大唐,還有誰?


    隻要自己忍一忍,待未來太子繼位,就憑太子跟自己的關係,擺脫那位的掌控還不是輕易的事情?


    唯一的麻煩就是那位是太子的母親,母親的話自然要比自己的重……


    不過太子身旁的人大多都是反那位的,不想太子受那位蠱惑,常以漢朝外戚之事勸誡。


    麵對這種情況仁厚的李弘很是為難,一邊是自己的至親生母,一邊又是最信任最得力的臣子,就李弘仁厚的性格,夾在其中,自是左右為難。


    作為李弘唯一的玩伴,武敏之常聽李弘的哭訴。


    在這方麵武敏之還是站在武皇後這邊的,就算在怎麽不喜武皇後的強勢,自己也是武家人。


    何況太子府的那些大臣什麽張文瓘、戴至德、蕭德昭之流的太子府幹吏,就沒有一個對他有好臉色。


    武敏之吃飽了撐著替他們說話?


    但現在武敏之決定了,得讓李弘聽張文瓘、戴至德、蕭德昭他們的,隻有讓他們母子不那麽親近,李弘才會向著自己。


    有這變化,陳青兕自己都始料未及。


    來到正廳入座,陳青兕因是武敏之的先生,在這個尊師重道的時代,甚至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說法,位於席位的前幾列。


    左右都是武家的親長,如楊姥、如武順,還有幾個不知是誰的武家、楊家人。


    其實這種場合,一般來說女子不上席的。


    但是武家、楊家,陰盛陽衰,沒有一個能撐場麵的,


    反倒是一群寡婦,這個國夫人,那個國夫人,風光無兩。


    有的甚至爬上了皇帝的龍榻,盡管封禪前的那一場“情婦”風波,讓武順是顏麵盡失。


    可也讓所有人都知道她跟李治的關係了。


    就算再不恥她的行徑,背地裏沒少戳她脊梁骨,可沒有人願意得罪一個跟皇帝上過床的女人。


    武順發現隻要自己臉皮厚一點,自己好像比原來更要威風。


    於是,她們就出來給武敏之撐場子了。


    也鎮住了場麵,隻是陳青兕的出現,讓她們頓覺不是滋味。


    她們真鎮不住陳青兕,加上複雜的關係,略顯尷尬……


    不過學生的婚禮,陳青兕也沒有跟她們一群婦人計較的心思,隻是與她們點了點頭,然後閉目養神了。


    直到隱約察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順著感覺望去,卻是一個明眸皓齒,膚若凝脂的小美人兒。


    陳青兕眼光頗高,卻還是讓眼前少女的容貌小小震驚一下。


    鵝蛋臉,柳葉眉,大眼睛,櫻桃小嘴一點點,那是一張完全符合東方人審美的麵容……


    隻不過微微上翹的桃花眼,透著幾分嫵媚的眼波,好似一支勾人的小狐狸。


    一瞬間,陳青兕想起了她的身份,不就是當年自己救下的小姑娘賀蘭敏月嘛?


    這才幾年時間,小丫頭已經亭亭玉立,出落得楚楚動人。


    不過……


    陳青兕目光不經意地在武順臉上一掃而過妖豔十足,腦海中又浮現武皇後的那張狐媚子臉。


    這賀蘭敏月身上有著一半武家人的血脈,那雙桃花眼明明是很正常的注視,卻有一種挑逗的感覺。


    陳青兕腦子浮現一種錯覺,自己這是讓一個小丫頭調戲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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