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務挺知道此番勢在論欽陵,他也知論欽陵的用意與野心。


    對方就是想將自己困死在這裏,從而逼迫蘇邢公掛帥。


    其實他的任務就是將論欽陵拖在這裏,隻要將論欽陵拖在這裏,任務就算完成了。


    從任務的角度上來說,按兵不動是最好的選擇。


    這樣不會因拚殺而造成巨大的傷亡,能夠完好的保留實力。


    隻是論欽陵的戰場嗅覺太敏感了,如果自己真就按兵不動,將自己置於死地。


    以他的才略,大概率會洞察不尋常,從而導致功虧一簣。


    為了讓大戰略順利執行,他必須作出最合理的應對之法。


    突圍,一場真正的突圍。


    程務挺趁著呼嘯北風帶來的優勢,程務挺一馬當先,咆哮著催馬向前,一擊得手,馬槊左右盤旋,將身前的敵人一一跳落馬下,左右盤旋,分開吐蕃軍血肉的波浪,強行撕開了一道口子。


    他衝殺在最前頭,也無須分辨敵我,隻要擋在馬前,就一律斬殺!


    程務挺是將門出身,父親程名振是從隋末亂世拚殺出來的大將,在李唐軍方底蘊十足。


    程務挺左右的親衛都是程名振親自為自己寶貝兒子挑選的,人人都有校尉級別的實力,精銳中的精銳。


    他們跟在程務挺後方,既為自己的將軍保駕護航,也協助他撕裂口子,給身後的唐軍破開一條血路。


    論欽陵動容的看著敵我糾纏廝殺,已成亂戰之勢,眼眸中透著幾分無奈,還有憤慨。


    明明是自己占據了極大的優勢,可從局麵上看,似乎占據優勢的是唐軍一樣。


    該死!


    這就是唐軍最可怕的地方。


    唐軍不敗,不敗唐軍。


    大唐勝利太久了,以至於形成了一種不敗的心態。


    這種心態既有好處,也有壞處。


    壞處自是驕傲,好處便是信念。


    大唐的兵都有不敗的信念,哪怕陷於險地死地,依舊能夠維持這股信念,能多次以少勝多,以弱擊強。


    對方隻是趁著風雪高處俯衝的一擊,險些撼動自己的部隊。


    讚婆讓程務挺的突擊驚得目瞪口呆,說道:“若非阿兄在身側,我還以為處於劣勢的是我們。”


    論欽陵道:“總有一天阿兄要打破他們的金身,壓下他們這股囂張的勁頭,讓他們聽到論欽陵就膽寒……”


    “傳我令鮮於將軍、塗將軍,你們各領所部分作左右翼,從側麵將唐軍截斷。”


    “丘將軍,正麵固守,不可強行進攻。這風維持不了多久……”


    “傳令,讓後方的兵士不要與殿後的軍隊糾纏,直接壓上,進攻他們的突圍部隊……”


    他說著,連續打了好幾道命令,封堵程務挺,讓負責繞後進攻的兵士,從背後進攻。


    北風刮的猛烈,他們麵向著唐軍,眼睛都睜不開。


    在這種情況下跟唐軍正麵作戰,毫無勝算。


    圍堵唐軍的突圍方向,分兵從左右截斷突圍的唐軍,用背風進攻後營的吐蕃軍製造殺傷。


    一連串的調度安排,隻是在須臾之間。


    論欽陵的調度已經很快了,但是程務挺的反應更快。


    程務挺並非一員隻知衝鋒的虎將,還有著強大的大局觀,他一直在突擊中留意吐蕃軍的動向。


    這遇到突然襲擊,將校在第一時間的反應是最能體現自身能力與性格的。


    因為這一瞬間的接觸,在後方指揮的主帥是沒有時間將自己的命令往前線下達。一切因對都是下麵將官遇到威脅的時候,本能的反應。


    比如說他麵對的這支部隊,將官就很穩重,一直且戰且退,不給他們強行突圍的機會,也在拖延時間,給後方主帥調度的時間,爭取拖延至北風減弱,或是改變風向。


    麵對這樣的對手,程務挺果斷的選擇避讓。


    右側的吐蕃將軍情況正好相反,麵對他們的突圍,對方急於表現,軍隊已經做出了進攻的姿態,似乎就在等一聲令下,立即投入戰鬥。


    程務挺毫不猶豫的將手中馬槊指向了右側的吐蕃軍。


    突圍的唐軍斜刺裏衝向了對方。


    右側的吐蕃將軍叫吉雅泰是白蘭羌人,顯慶元年噶爾東讚率吐蕃十二萬大軍攻滅白蘭部,將白蘭羌人收為吐蕃牧奴,專門為吐蕃放牧。


    但因麵對唐廷的壓力,吐蕃在蘇定方手下折損了不少兵馬。


    噶爾東讚為了緩解兵源壓力,開始對於牧奴施以恩惠,給他們一定的權力,給他們生存的空間,給他們生存的土地,直至讓他們為吐蕃而戰。


    吉雅泰是白蘭羌的勇士,此番戰前,他已經得到了許諾,隻要他領族中勇士在戰場上立下功勳,就免去白蘭羌奴隸的身份,並且在格布提亞的山腳下賞賜他們土地。


    格布提亞是一座雪山,山腳下的土地常年受雪水灌溉,肥沃異常。


    他們的族人若得此地,未來將衣食無憂。


    吉雅泰此番出戰是肩負著全部落的希望,他渴望為自己的族人贏得生存之地。


    此刻見唐軍向他們衝來,眼中那股渴望徹底激發出來,他頂著迎麵刮來刺骨的北風,眯著眼睛,叫道:“白蘭羌的勇士們,想想你們的妻兒,想想你們的族人,為了他們而戰!”


    “起弓,上弦!”


    吉雅泰見唐軍已入一箭之地,高呼:“射!”


    箭矢迎著北風,呼嘯著飛向唐軍。


    訓練有素的唐軍紛紛低頭以護額擋著麵門,一輪箭矢在風向與鎧甲的雙重影響下,並未給唐軍造成傷亡,隻是略微減緩了他們衝刺的速度。


    吉雅泰也不介意,再度高聲道:“起槍!”


    忽高忽低的聲音瞬間接近,一支箭矢閃電般來到吉雅泰麵門之前。


    吉雅泰麵容失色,趕忙偏頭。


    箭矢從他臉頰飛過,帶出了一道口子,射掉了他半個耳垂,透入身後兵士的麵門。


    吉雅泰滿頭大汗,又驚又怒,抬頭尋找射箭之人,以手搭在眼前,擋著風雪,勉強看見一位年輕的將軍將一張大弓掛在背後,重新將橫在馬背上的馬槊向自己這邊衝來。


    沒辦法。


    唐軍的明光鎧太亮眼,即便是在這惡劣的天氣,也一樣的吸引著敵我的目光。


    吉雅泰咬緊著牙關,揮舞手中骨朵喝道:“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讓世人知道白蘭羌的勇武!”


    吉雅泰催馬衝鋒,白蘭羌都想為自己的族人爭取到生存之地,也是人人奮勇。


    便在吉雅泰衝鋒的時候,論欽陵的命令這才傳至。


    很顯然為時已晚。


    吉雅泰的視線受阻,隻能眯著眼睛觀察情況,眼縫中唐軍將官的身影越來越近。


    眨眼的工夫,人已經衝入了兩丈之距。


    吉雅泰高舉著骨朵猛劈而下,心中發狠,管你是明光鎧,還是什麽,骨朵之下,眾生平等。


    “呼”的一聲。


    骨朵迎著北風而下,似乎要將迎麵來的大風劈開。


    威力十足,隻是論了一個空。


    唐軍將官竟在眼前消失了?


    一瞬間,吉雅泰睜大了眼睛,結果就是一陣刺痛。


    雪花如刀子一般射入眼球,下意識的又閉上了眼睛。


    然就在他閉眼的瞬間,馬槊透胸而過。


    程務挺將自己藏在馬側的顯露出來,一把抓住吉雅泰背後的馬槊杆,將自己的神兵從對方的身體裏抽了出來。


    鮮血飛濺,兩騎一合即分。


    趁著吐蕃軍動亂之際,程務挺立即擴大戰果。


    “該死!”


    論欽陵叫了一聲。


    讚婆氣急道:“阿兄,我去堵他。”


    “不!”論欽陵並未喪失理智,而是道:“你去協助鮮於將軍,將唐軍給我截斷。”


    鮮於虎的進攻很是順利,已經抵擋住了一部分的唐軍。


    現在鮮於虎正受到前後夾擊,也是壓力最大的時候。


    而程務挺已經破開了一條路,如果自己不斷的派兵去填補空缺,隻會導致出現拆東牆,補西牆的情況:他們分兵去攻唐軍後方,正麵的兵力,略微不足。


    這種添瓦式支援反而讓原本清晰的局麵更加混亂。


    到了這一步,程務挺走便走了,隻要截住唐軍的大部隊,便能給唐軍造成最大殺傷。


    程務挺的前部不過三千,鮮於虎如果成功截斷唐軍的突圍,至少能留下了一萬唐軍。


    程務挺明顯感受到突圍的壓力大減,吐蕃軍竟然沒有安排全新的部隊阻截?


    這……


    程務挺頓時察覺了不對勁,他想向後眺望,看看情況,結果北風刺眼,密密麻麻的隻看得見蟻聚一般的黑影,根本分不清什麽情況。


    “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程務挺之前站在高處,吐蕃軍的調度大致兵馬都盡在眼裏。吐蕃軍多他們萬餘兵士,但分調到了一部分去後方進攻,前麵的兵馬在一萬五千左右,與他的總兵力相當。


    不至於出現無兵可用的情況,除非對方將兵力用在了別處。


    程務挺很快就意識到了,後方被堵了。


    他拉著韁繩,道:“孟叔,你領著傷員繼續突圍,我去救後麵的弟兄。”


    孟叔是程名振當年在戰火中救下的孤兒叫孟義,留在身旁訓練培養,從小親衛一直成長為親衛統領,也丟給了程務挺輔佐。


    孟義大急叫道:“少主,我回去救,你突圍吧!”


    程務挺哈哈笑道:“我若此番回去,即便朝廷容得下我,老爹也得將我仗殺了。老程家的兒郎,哪有棄部而逃的道理!就這麽定了……”


    程務挺沒有半點猶豫,返身迎著風雪突進。


    已經滿是鮮血的明光鎧依舊散發著特有的光芒,他重新進入了戰場,沒有多餘的言語,隻是靠著身上反射的光輝,向著吐蕃軍吼叫著:“老子來了!”


    同時也向陷入重圍的唐軍吼叫著:“老子來了!”


    北風漸漸停了。


    高原上的黑夜來得晚,但是也漸漸來臨。


    論欽陵踏著夜色追擊,表情有些不幹。


    這一仗毫無疑問,他是贏了。


    損失幾何,沒有時間統計。


    但可以肯定,唐軍的折損一定在他們之上。


    唐軍留下來的那些兵器鎧甲都是極好的戰備物資,整理收集少不得大賺一筆。


    隻是,他們本應該取得更輝煌的戰果,給唐軍造成更多的損耗。


    卻因戰場上的各種不穩定因素,讓唐軍在程務挺的指揮下突圍成功,讓他勝利的戰果大打折扣。


    論欽陵借助朦朧的夜色看著周邊的地形,一股不祥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突然拉住韁繩,臉上陰晴不定。


    “阿兄!”


    對於這個結果讚婆也很不滿意。


    他們確實笑到了最後,可笑得卻不暢快,如鯁在喉,隻希望靠著追擊獲得最大戰果。


    論欽陵這一停,讚婆忍不住叫喚了一聲。


    唐軍算是農耕王朝馬政的巔峰,四夷臣服的時候,那是真的將腦袋磕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的。


    四方遊牧民族幾乎年年進貢,他們的特產無非是牛羊馬,戰馬資源極其豐富。


    大唐兵士出征,連步卒都配備馬匹代步。


    那些精銳的甲騎更是一人三馬,一匹代步,一匹背負重甲,一匹戰鬥。


    故而唐軍撤退逃跑的速度也是極快的,不會淪落到宋朝那般,兩條腿跟四條腿跑。


    隻是耽擱了一陣子,唐軍就有可能跑沒影了。


    “不對!”


    論欽陵敏銳的戰場嗅覺察覺到了一點點不對勁。


    前麵是一處山澗,叫地龍澗。


    這是三年前,一次地龍翻身形成的山澗。裏麵地形複雜,深邃狹長,最適合設伏。


    唐軍往這方向跑,顯然是打算利用地龍澗的險要地形來遏製頹廢之勢。


    利用此處易守難攻的特點,整兵再戰。


    程務挺是一員大將,他作出這個決定並不奇怪。


    真正奇怪的是程務挺既然連地龍澗這冷門的地方都知道,那為何先前要駐兵龍駒嶺?


    龍駒嶺確實是方圓十裏最適合駐兵的地方,但絕對不是程務挺一路上青海所遇到的地方最合適的地方。


    論欽陵一開始隻以為程務挺對地形不熟,選擇了一個不上不下的地方。


    現在他既然連地龍澗都知道,為何還會在今日駐兵龍駒嶺給他圍殲的機會?


    這是意外?


    還是別有用心?


    蘇定方的病不會有詐吧?


    可父親如此信誓旦旦的說蘇定方病了,莫不是父親錯了?


    還是我多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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