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傑麵帶喜色的離開了湟中縣,雖然他沒有讓狄仁傑鬆口放人,但是得到了狄仁傑的許諾,隻是小懲大誡,不會將此事鬧大,而且還會幫著勸說龍家將《龜茲樂譜》賣給他。


    盡管沒有達到理想的效果,但是以方正著稱的狄仁傑,都願意鬆口,給他王孝傑這個麵子,還幫著自己得到《龜茲樂譜》,那結局也是完美的。


    狄仁傑走出辦公署,縣衙的胥吏早已聞訊聚在了一起,他們見王孝傑一臉滿意的走出辦公署,很是擔憂。


    直至見狄仁傑走出來,才鬆了口氣。


    縣主薄焦開群上前道:“縣令,王將軍並未為難你吧!”


    狄仁傑搖了搖頭道:“他忌憚某與陳尚書相識,不敢為難我,都散去吧……”


    見什麽事情也沒有,胥吏們也鬆了口氣,各自慶幸。


    狄仁傑毫無疑問是難得的好官,湟中縣數百年的縣曆史中,狄仁傑的能力貢獻可排首位。


    可王孝傑卻也是凶名在外,並不是一個講理的主。


    兩人真鬧起來,他們自然是想站在狄仁傑這邊的,但是王孝傑他們鬥不過啊!


    王孝傑有千萬不是,但他一身功績,那是實打實的在戰場上拚殺出來的。忠勇之心,那是得到蘇定方這級別的將帥認可的……


    他真發起顛,縣裏誰是對手?


    現在能夠和平解決,那真是兩全其美的法子。


    胥吏們各自散去。


    狄仁傑叫住了縣尉邢世維:“邢縣尉,你留一下。”


    邢世維作揖候命。


    狄仁傑將手中一物丟給了邢世維道:“這些是王將軍留下的銀錢,你分成五份,被打傷的家丁一人一份,親自送到他們手上。至於打人的校尉,關押一月後釋放。”


    邢世維伸手接過錢囊,入手沉甸甸的,身為縣尉自是知道朝廷律法,傷人尋釁,以惡劣程度定罪。


    輕則關押十日,重則挨板子流放。


    打人的校尉在他人家裏滋事打人,情節已經算是惡劣了。


    狄仁傑隻罰關押一月,確實算得上是從輕發落。


    邢世維還以為狄仁傑受到了王孝傑的脅迫,也理解自己的上司,作揖領命,正想離去,又聽對方道:“聽說你與龍誠關係不錯?”


    龍誠就是《龜茲樂譜》的持有人。


    邢世維道:“小女嫁給他的侄兒,算是親戚。我倆空閑時,皆愛好小酌一口,多有往來。”


    狄仁傑道:“那好,等會你隨我去一起勸勸龍東家,讓他將《龜茲樂譜》賣給王孝傑。”


    邢世維臉色大變,說道:“狄縣令這不好吧,龍兄對《龜茲樂譜》視若珍寶,你們這不是強買強賣嘛?”


    狄仁傑道:“此事確實對龍東家不公,本縣隻是勸說,不會強求他賣。隻要本縣在湟中縣一日,便能保他安全。隻是……本縣終有離開的一天,到時候什麽情況,那就愛莫能助了。”


    邢世維道:“王將軍就如此喜愛《龜茲樂譜》?寧願犯法,亦非要不可?”


    “他?”狄仁傑搖頭笑道:“一個大老粗宮商角徵羽都認不全,哪懂什麽音樂……他取《龜茲樂譜》是為送京中貴人,謀求高位討上麵貴人歡心用的。今日求取不成,等同壞他好事。此事他會一直記在心裏,讓一個惡徒記掛著,龍家未來能安生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


    這就是狄仁傑最大的不同。


    狄仁傑的方正與包拯的方正是不一樣的……


    包拯的剛是真剛,敢將吐沫星子噴到宋仁宗的臉上,而狄仁傑的剛是會變通妥協的。


    包拯也就是遇到了宋仁宗,換個脾氣差點的皇帝,就算不殺他,也不會留到身旁。而狄仁傑遇到的卻是最反複無常,一心內鬥掌權的武皇後……


    包拯換一個皇帝,他未必會有曆史上的成就,但狄仁傑不管在哪個皇帝手下,他都能幹的出色。


    畢竟能夠在武皇後這疑心極重的女皇以及來俊臣、周興、索元禮、萬國俊這四大酷吏,還有武家的一些惡徒手上存活下來,還活成了當朝閣老,自然不是一個不知變通的直臣。


    狄仁傑的政治嗅覺太強,他已經意識到王孝傑求《龜茲樂譜》的目的是賄賂京中貴人,這個貴人最低也是尚書宰輔,甚至於是當朝天子。


    王孝傑是不會罷休的,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


    讓王孝傑這種法律意識淡薄的莽夫時時惦記著,前景堪憂。


    狄仁傑並沒有把自己當聖人,秉公處理就好了,而是給出了最優解,為龍家爭取到了最大的利益……


    如果龍家不接受他的最優解,狄仁傑也不會生氣,正如他所言一樣,他隻是盡量做到最好,自己在湟中縣一日,可扯著陳青兕的大旗,讓王孝傑忌憚。


    真有一日,他升遷或平調,離開了湟中縣,那他也管不了了。


    就如那位大人的校尉一樣,與其打校尉幾個板子,罰他些醫藥費,不如免去這幾板子,讓王孝傑多掏些銀錢。


    畢竟相比打校尉幾個板子,被打的下人更缺銀錢生活。


    當然狄仁傑的變通僅限於小事,在大節上卻從來不含糊。複興大唐一事上可謂首功之臣,神龍政變的核心人物都是狄仁傑在武皇後的眼皮子底下提拔起來的。


    狄仁傑是不想重複李唐玄武門之變的事故,不想通過政變來達成還政於李的這一事件,以避免給後世人起一壞頭,不然在他身前就有能力強迫武則天退位了。


    畢竟武則天是越老越昏,而狄仁傑是越老越妖。


    登基時候的武則天還能靠著權勢權謀壓一壓狄仁傑,到了後麵跟小情人你儂我儂的時候,讓狄仁傑安排的是明明白白。


    就在狄仁傑處理好王孝傑事情後十日,狄仁傑收到了吏部傳來的升遷公文。


    湟中縣縣令狄仁傑升侍禦史,即日入京述職。


    狄仁傑看著手上的公文,眼眸中透著一絲從容不迫。


    當年他並沒有答應陳青兕留在京中的要求,主要是沒有準備好,他並不想過早的牽扯進廟堂的爾虞我詐之中,他覺得自己還年輕,理當為百姓幹一些實事,磨練自己。


    經過了湟中縣的曆練,狄仁傑這一次準備充分。


    ——


    吐蕃,邏些,布達拉宮。


    大祭日。


    芒鬆芒讚位於布達拉宮的高台之上,戴著白色的聖帽,對天祈禱。


    在他下方的是吐蕃得大論噶爾東讚,副論達延莽布支,以及三尚一論的貴族成員,沒廬氏、蔡邦氏、琛氏和韋氏……


    噶爾東讚須發白如雪,已經看不到一點灰黑之色。


    在年初,還能看出一些六旬老者的影子,可短短的幾個月時間,這個支撐吐蕃多年的大論仿佛蒼老了十餘歲,臉上的皺紋堆積到了一處。


    吐蕃采用的是霸府製度,也就是祭祀由最尊貴的讚普負責,但政令卻出於大論府。


    吐蕃的國教是苯教,一種起源於象雄古王國的信仰,經過文化的融合,形成了雍仲苯教。


    雍仲苯教其實吸取了幾分西方宗教治國的思想理解,噶爾東讚便是利用信仰來控製高原上的百姓。


    苯教崇拜自然神靈,常舉行驅邪儀式。


    這驅邪儀式很是殘忍,須殺羊、狗、獼猴、馬、牛、犬、驢乃至活人……


    但對於信仰此道的人卻興奮異常,覺得鮮血能夠洗刷邪祟。


    最好的血,就是老賊的血!


    位於祭壇下方的韋鬆囊眼眸裏閃著興奮怨毒之色。


    吐蕃韋氏,在吐蕃那是最尊貴的姓氏,是藏族古老的貴族之一,該家族最早的記載是在十二小邦時期,比吐蕃這個民族都要老。在鬆讚幹布創製的三尚一論製度時,第一任大論就是韋氏的韋·吉桑達囊。其後是韋·江貝勒桑……


    三尚一論製度裏的大論幾乎都出於韋氏,韋氏也一直將之視為家族榮譽。


    直到噶爾東讚的崛起,他們從韋氏手中搶過了大論位子,尤其是鬆讚幹布去世之後,噶爾家族甚至壓下了吐蕃王權,成為製度的掌控者。


    噶爾東讚在吐蕃展開了改革,設立官職,劃定田界,改革稅製,建立戶籍還製定了律法。


    這一切都傷害了吐蕃各大家族的利益,但噶爾東讚憑借自己優秀的政治手段,打壓各大家族不服他之人,提拔各大家族了解他的精英,開始滲透各家族掌控了整個吐蕃。


    但隨著噶爾家族未來的頂梁柱讚悉若多布陣亡之後,噶爾東讚擅自從王道轉霸道,從人人敬仰的諸葛亮,成為了曹操。


    讓吐蕃的政壇開始混亂,最初噶爾東讚還能依靠噶爾家族的力量壓製所有不服。


    但隨著與唐朝的製裁,多次戰敗,噶爾家族的力量也出現了式微狀態。


    直至論欽陵陣亡,噶爾家族最核心的戰力具裝騎兵全軍覆沒,噶爾家族已經無法控製局麵了。


    噶爾東讚自論欽陵大敗消息傳出以後,一直在大論府休養。


    大論府周邊皆是噶爾家族的核心勢力……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噶爾東讚威信猶在,藏身在大論府發號施令,還無人敢掀翻棋桌。


    今日是苯教的大祭日,是最好的機會。


    一個以宗教治國為核心的國家,最關鍵的大祭日是不能推卻的。


    如果這一天噶爾東讚都不敢現身,那噶爾家也無存在的必要了。


    韋鬆囊為了這一日,多方奔走,就等圖窮匕見的時候。


    看著在上方囔囔自語祭天的芒鬆芒讚,韋鬆囊眼中閃過一絲凶狠。


    芒鬆芒讚已經成年,頗有人望,不好控製,最好連他一起死在亂兵之中。


    這樣自己就能夠扶持一個年少可以掌控的讚普,成為第二個噶爾東讚,讓韋氏取代現在的噶爾氏。


    盡管韋鬆囊恨噶爾東讚入骨,可他最後的目的卻是為了成為噶爾東讚。


    諷刺意味十足。


    “獻祭品!”


    經過長時間的詠誦祭祀經文,芒鬆芒讚已經口幹舌燥,但他還是用最洪亮的聲音,喊出了這三個字。


    黃銅號也在同一時間吹響,聲音傳遍了布達拉宮。


    韋鬆囊精神振奮,豁然起身,抽出寶劍大呼:“噶爾東讚挾持陛下,禍亂吐蕃,今日隨我殺此惡賊,還吐蕃清平。”


    隨著黃銅號的響起,布達拉宮之外喊殺聲也跟著驟然炸響。


    與韋鬆囊合謀之人也一起行動,直奔噶爾東讚而去。


    然便在這時,護衛芒鬆芒讚的兵士卻擋在了韋鬆囊等人的麵前。


    芒鬆芒讚年輕冷峻,看著高台下的動亂,高聲道:“韋鬆囊造反,大論,替本讚普誅賊。”


    噶爾東讚蒼老的臉上透著幾分激動,看著那年輕的身影,似乎與記憶中的那人重合了……


    就在噩耗傳到邏些的時候,噶爾東讚突然得到讚普芒鬆芒讚親臨的消息。


    芒鬆芒讚在這個關鍵時候,隻領著三兩親信,出現在了大論府。


    君臣之間,沉默了好一會兒。


    兩人的關係複雜。


    噶爾東讚一心壯大吐蕃,意圖將吐蕃打造成一個如同大唐一樣的帝國。


    此心無假,這是鬆讚幹布的夙願,噶爾東讚對於鬆讚幹布的忠心,毋庸置疑。


    可對鬆讚幹布的孫子芒鬆芒讚,卻差點意思。


    噶爾東讚沒有反心,卻有意打造一個讚普負責祭祀,噶爾家族負責政令的國家。


    芒鬆芒讚不願意被架空,雙方立場處於對立狀態。


    現在在這關鍵時候,芒鬆芒讚居然冒險來到了大論府。


    即便是噶爾東讚也想不到。


    最終芒鬆芒讚打破了寂靜:“欽陵之事,大論節哀。”


    這是噶爾東讚說的第一句話。


    第二句話便是:“沒廬氏、蔡邦氏、琛氏、韋氏,鬆讚幹布留下的四大家族,都欲除大論而後快,他們各自派人向我表示忠心,願替我除賊。”


    第三句話最重要:“大論是賊,他們何嚐不是?我讀過漢人的書,知道漢人的曆史。漢朝有一個叫劉協的漢獻帝,他落入曹操的手中反而是最好的結局。真要落入袁紹、袁術的手上,不見得比落入董卓的手中好。大論,我們做個交易如何?你還政,我除賊。伱繼續當大論,幫我穩定朝局,百年後,我庇佑噶爾氏。”


    噶爾東讚回過神來,看著麵前亂局,突然高聲道:“臣遵讚普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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