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兕有些腦仁疼,手上的消息太多太亂。


    真假難辨。


    但可以肯定一點,吐蕃的情況比陳青兕想象中的還要嚴重。


    或者說噶爾東讚的死,引發的化學反應,超乎他的想象。噶爾東讚在吐蕃的地位比他想得更高……


    他這一死,讓原本一直給鎮壓住的妖魔鬼怪全部都顯形了。


    很多事情都不符合邏輯。


    陳青兕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了魏延、楊儀的火拚。


    這不符合邏輯就對了。


    魏延死得可惜,但魏延死得冤嗎?


    那真是一點都不冤。


    強行奪權,燒棧道。


    曆史上魏延可不是諸葛亮設計害死的,諸葛亮隻是算到自己死後,下麵的人壓不住魏延,魏延會不聽號令,讓諸軍不要理會魏延所部,自行退去。


    卻沒想到魏延居然愚蠢到火燒棧道,揮師強行奪權,這等於是發動兵變。


    馬岱隻是在軍前怒罵魏延,魏延手上的兵都看不下去自己上司的做法,一哄而散。


    魏延登時成了孤家寡人,灰溜溜的逃回漢中,最終被馬岱所殺。


    魏延完全死在他的愚蠢上麵。


    魏延真的蠢?


    當然不蠢,隻是諸葛亮死得太突然,蜀軍上下都懵了。


    壓在身上的大山突然消失,魏延自己也懵了,短時間內根本就沒有心神進行合理的分析,隻是被動的情緒應對。以至於幹出了一係列,失智的行為。


    現在吐蕃的情況也是一樣,噶爾東讚突然死了,導致了數十年圍繞他建立的吐蕃軍政一體的機構完全崩壞。


    這讓一群一直仰著噶爾東讚鼻息生存的吐蕃貴族豪強,身上的壓力突然消失了。習慣聽從安排的他們,突然失去了束縛,那就等於脫韁的野馬,失去了控製。


    人向來都是感性的動物,不可能在任何時候都能冷靜的麵對任何事情。


    現在伏埃城裏的吐蕃豪強,實力雄厚的想要爭權,實力中等的想著如何在這亂局中,實力弱小的考慮自己活下去。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想著怎麽得利,想著怎麽活下去。


    所以現在的情況,亂,不合理才是正常的現象。


    而他們要做的就是利用吐蕃的亂,為自己求得最大利益。


    陳青兕分析著亂局中為數不多的線索,有用的消息有兩條,分別是沒盧氏的投降,以及吐蕃讚普明晚偷偷撤離。


    沒盧氏的投降並不出陳青兕的意料,這一切都是他刻意為之的。


    默默地照顧沒盧氏,自然不是因為赤瑪洛,就是要逼沒盧氏倒向大唐。


    沒盧氏在吐蕃受到的遭遇陳青兕早已探知,曾經能夠與讚普係平起平坐的豪強,現在已經淪為人人可以踩踏的存在。


    這心中怎麽可能沒有氣?怎麽可能不心寒?


    沒盧氏為什麽會落得今日田地?


    還不是因為全力支持芒鬆芒讚這個讚普?


    結果呢?


    芒鬆芒讚在關鍵的時候選擇了噶爾東讚,將他們拋棄了,完全斷絕了他們崛起的機會。怎麽可能不寒心?


    隻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如果給他們一個更好的選擇,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陳青兕在長安的時候,建議李治善待赤瑪洛也是為了今日。


    從吐蕃的軍事調動上不難看出,沒盧氏這些日子處處被頂到前線,明擺著給人當著棄子。若不是自己有意照顧,沒盧氏都得淪為吐蕃的下等貴族。


    而且兩條訊息都透露了吐蕃要撤軍的消息,可以肯定吐蕃確實有撤軍的意思。


    這也在情理之中,芒鬆芒讚控製不了當前的局麵。


    現在這種混亂的局麵,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芒鬆芒讚在伏埃城鎮不住場麵,反而有危險,天曉得會不會有人為了權力腦子一抽,幹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退回邏些,回到大本營,才能掌握主動。


    所以撤軍是必然的,吐蕃上下已經無心再戰了。


    除了真心為吐蕃考慮的噶爾東讚,誰還在乎青海湖?


    吐蕃都這樣了,守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不香嗎?


    吐蕃要退,沒盧氏卻有軍事調動,頂在前線,八成是棄子,他們的投誠也在情理之中的。


    他帶來的消息八成不假……


    吐蕃打算在後日夜間退兵。


    陳青兕繼續琢磨:芒鬆芒讚明日退兵,這個消息無來源無頭緒。但其實最可信的是這一條。


    沒盧氏的投降,有理有據,反而會有一種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情況。


    但這條莫名的無頭緒的消息卻不一樣。


    這跟張仁亶其實沒有關係,就算沒有張仁亶的那一箭,陳青兕覺得他們也得不到有用的消息。


    如果這消息屬實,那麽能夠得到這條消息的人必然是吐蕃最上層的核心人物。


    芒鬆芒讚提前溜走,防的根本不是他們,而是吐蕃內部那些心懷叵測的豪強。


    現在消息泄露,能夠提前得知的也隻有那一小部分人。


    這一小部分人是不可能留下弑君把柄的,想要借大唐的手,將芒鬆芒讚除去。


    對方真要有心將消息透露給他們,有很多辦法,這般鬼鬼祟祟的潛伏到附近,十有八九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既不想暴露,死不死就沒區別了。


    若是計,若有假,哪裏用得著這麽麻煩?


    越是這種複雜的情況,越能證明這條消息的真實性。


    “傳令給席君買,讓他化整為零,今夜動身,分別設伏於那祿驛、眾龍驛……”


    “今夜?”宋令文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


    陳青兕肯定道:“就是今夜,芒鬆芒讚即打算提前一天撤,足以表明他對伏埃城裏的部分豪強的忠心生出了懷疑。他既起了疑心,就一定不會按時走。提前幾個時辰,或是臨時決定動身的時間都有可能。唯有提前設伏,才能萬無一失。”


    宋令文歎服道:“大總管考慮得極是。”


    “另外,讓全軍枕戈待旦,隨時出擊。”


    陳青兕估計吐蕃的撤退等不到後天……


    ——


    伏埃城。


    三更時分。


    一直未入眠的芒鬆芒讚突然將讚婆叫到近處道:“傳令下去,輕裝簡行,一人雙馬,四更天準時動身回邏些。”


    讚婆還在睡夢之中,突然領到這命令,一開始還有點懵,但很快反應了過來。


    伏埃城裏的氣氛很壓抑,讚婆已經感受到了,提前一天走,還是他給出的建議。他是真怕跟大軍一起撤,遇上唐軍凶橫的追擊,大軍在逃跑的混亂發生什麽意外。


    吐蕃讚普係人丁單薄,鬆讚幹布死的早,他兒子死的早,現在芒鬆芒讚隻有兩個兒子,一個三歲,一個兩歲。


    芒鬆芒讚真要出現意外,最後奪權之人一定會成為下一個噶爾氏。


    新的噶爾氏是不可能容忍舊噶爾氏存活的。


    無論如何他都得保芒鬆芒讚,唯有這樣才能給噶爾氏求得一線生機。


    現在臨時決定動身,且時間卡的如此巧妙,能夠杜絕不必要的風險。


    很快在讚婆的安排下,一支四千人的隊伍在伏埃城的南城聚集了。


    除了芒鬆芒讚的親兵以外,還有噶爾氏最核心的私兵死士。


    “出發!”


    隨著一聲令下,四千人向南城門湧去。


    一開始守城的將官甚至不願意開門,必須得到上司的同意才行。


    直到芒鬆芒讚張弓拉箭,對著那城守,喝令他開門,這才逼得對方開門。


    畢竟芒鬆芒讚是讚普,真要以不遵讚普令將之射殺,也沒人會說什麽,死了也是白死。


    經此一事,芒鬆芒讚更加堅定自己回邏些的決心。


    城門一開,四千餘人如閃電往高原方向奔襲。


    因輕裝簡行,又一人雙馬,速度極快,在黎明時分,已經穿過了伏埃城南的平原,進入了起伏的丘陵地。


    這也是芒鬆芒讚選擇四更天動身的原因。


    隻要進入了丘陵,他們的行蹤就不容易被掌控了。


    與來時不同,來的時候,因為情況緊急,他們一路晝夜下山,人困馬乏,給席君買纏住自然跑不了。


    現在他們養精蓄銳,人馬精神,四更天到淩晨這段時間,又是最困最好睡的時候。


    他們先一步行動,先一步進入這片丘陵,後知後覺的唐軍跟心懷叵測的豪強臨時臨急的想要追趕上,可是不易,隻要能夠平安到了眾龍驛,那就安全了。


    可就在芒鬆芒讚一行人快馬加鞭,用了一天時間,穿過丘陵,準備順登山道趕往那祿驛的時候,一隊唐軍卻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


    芒鬆芒讚神色大變,驚呼道:“唐軍怎在此處?”


    一瞬間芒鬆芒讚懷疑起了身旁的讚婆,他是最早知道自己謀算的,不經意的瞥了一眼讚婆。


    卻見讚婆也是一臉驚愕,有些不知所措。


    芒鬆芒讚也知自己這是胡亂懷疑,自己選擇行動的時間事先誰也沒有告訴,讚婆就算是第一個知道,就算他真存有異心,也不可能來得及幹那麽多事情。


    唐軍也不可能反應得這般迅速……


    讚婆先是驚愕,但很快反應過來,說道:“讚普,唐軍這是在虛張聲勢,你看他們,列隊整齊不假,可兵卒間列隊空隙頗大。他們是勉強撐著堵住我們麵前的道路。”


    芒鬆芒讚遮眼眺望,還真如此。


    讚婆說道:“唐軍不是有意列陣等我們,而是發現我們逼近,他們躲無可躲,藏無可藏,索性就列陣備戰,拖延時間。應該是有人泄露了我們的行蹤,他們提前設伏,卻不想我們提前動身,相互撞上了。”


    芒鬆芒讚道:“衝過去,到了這一步,近則生,退則死。”他叫道:“讚婆你為前鋒領路,我持弓箭同你一並殺敵。”


    讚婆高聲領命,聚兵高呼,領著噶爾氏的兩千死士殺向了唐軍。


    芒鬆芒讚首次衝陣,也不怯場,手持弓箭在親衛兵的擁簇下射殺遠處的唐軍。


    看著衝鋒而來的吐蕃軍,牛彥猷叫苦不迭。


    牛彥猷是軍中都尉,他奉命趕往那祿驛設伏,卻沒想到正上著山,還未到那祿驛就見遠處塵土飛揚,有大批騎兵向他們這邊趕來。


    牛彥猷是基層軍官,並沒有什麽背景,靠的是實戰,一場場打下來,靠著軍功晉升混到了這個位子。


    他並沒有讀過多少書,但多年的軍旅生涯,讓他對於突如其來的變故,有著自我的判斷力。


    首先這股騎兵就不可能是友軍,他們化整為零,意圖趕到那祿驛設伏,打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突然。


    所以一路上他們是小心翼翼,不但化整為零,白天背著丘陵行軍,夜間加急趕路,甚至連照明的燈籠也蒙上黑布,就是為了擔心讓吐蕃的斥候發現。


    結果發現一群騎兵浩浩蕩蕩,直奔他們所在的地方而來。


    很顯然與他們的目的是相左的。


    吐蕃軍來得比他們得到的消息更快,他們這支化整為零,臨時聚齊的隊伍已經沒有時間躲藏了,更沒有時間執行埋伏計劃。


    牛彥猷當機立斷,他並沒有選擇與吐蕃軍正麵對衝,而是收集周邊石頭,以長槍插入土中充當拒馬,列陣迎敵,同時派人去那祿驛通知提前抵達的席君買,讓他們做好準備。


    牛彥猷看著吐蕃軍氣勢如虹的衝來,高喝道:“弟兄們,吐蕃小兒,不打聲招呼,不留下點東西就想想從我們這裏闖過去,你們說,讓不讓他們過?”


    “不讓!”


    千餘人麵對多倍於己的吐蕃兵,唐軍完全不待慫的。


    牛彥猷緊緊地握住手中,沉著臉,等待著。就在敵軍進入射程的一瞬間,他陡然將長槍一指,大喝道:“放箭!”


    隨著馬蹄聲的靠近,比馬蹄還要急促的弓弦聲響起!


    隨著叫著中箭摔倒慘叫聲響起,牛彥猷再度高呼:“舉槍!”


    麵對吐蕃騎兵的衝擊,唐軍兵士雖處兵力劣勢,卻也淩然不懼,肩並肩,腳抵腳,以血肉之軀硬抗騎兵的衝刺。


    鮮血四濺,人仰馬翻。


    盡管吐蕃騎兵輕裝簡行,但戰馬的爆發力還是讓最前排的兵卒槍斷人亡。


    牛彥猷秉持著唐軍的一貫傳統,站在隊伍的最前線。


    他手上的槍是精心打造的鐵槍,直接刺穿了戰馬的喉嚨,當他也受到了力量的反噬,整個人向後摔去,手上鐵槍脫手而出。


    牛彥猷就地一滾,卸去了撞擊的力量,也顧不得全身的疼痛,拔出唐刀,再度衝到最前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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