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安能自如的下地走路之後便回了周家,枕霞榭被燒了一小半,卻也住不了人,何況他和薑翎,一個是傷患,一個是孕婦,都是需要照顧的主兒。


    江嵐早早便讓人打掃出來了另一處院落供他們歇息,離枕霞榭有些距離,屬於後院的靠裏麵的位置。


    樹木蔥蘢,假山流水,頗有些遠離喧囂的靜謐。


    薑翎抬眸看那揮毫著大字的牌匾,一字一句念道:“棲——雲——館。”


    隨即轉頭看向周景安,笑著說:“好聽。”


    周景安也笑了,“之前這裏本是給嫿安準備的,想讓她棲於雲霧中,坐臥於高山,做個深諳閑情逸致的女子。”


    他拉著薑翎慢慢往裏走,踏上蜿蜒曲折的湖上廊道,又笑道:“誰知她卻偏愛武藝,也不願住在這麽僻靜的地方,這裏便空著了。”


    薑翎也忍不住笑,攙挽著他,“都說人如其名,嫿安倒是反著來的。”


    嫿,不就是美好嫻靜、溫柔典雅的意思嗎?


    雖說周嫿安也美好,有時也溫柔,倒是和嫻靜典雅挨不著邊兒了。


    “嗯,看來......”周景安低眸看向她,“我們孩子的名字得好好斟酌了。”


    薑翎點頭,隨即一擺手,頗為灑脫的說道:“幹脆給他\/她起個小名兒先叫著,待她\/他長大以後自己取好了。”


    周景安失笑,倒也沒反駁,“翎兒說的在理,這樣也未嚐不可。”


    兩人走過彎曲的廊道,穿過湖心亭,又踏過一座精致典雅的小花園,才算是把棲雲館逛完了。


    真可謂是一步一景,賞心悅目。


    周景安這段時間就好好的待在府中養傷歇息,外麵的事情一幹被封裕攬了去,讓他不必插手。


    那些被封裕組織起來的逃竄和零散的前朝官員和幫手們都被悉數捉回,連同封裕、寧錫、常家以及其餘的所有參與謀反叛亂的人都被昭告天下。


    浩浩蕩蕩一百多人被鎖於囚車上,拉往刑場。


    打頭的,便是百姓聞之喪膽、又恨又怕的前朝昭王裴瑜,他的屍首放於囚車中,雙手雙腳皆被鎖了鐐銬,全身灰白泛出青色,麵色平靜。


    這些都是主犯,在去往刑場的路上被圍觀的百姓扔了不少爛菜臭蛋,一個個狼狽不堪,卻也不敢抬起頭來。


    其餘的從犯以及被蒙騙迷惑的人都按罪論處,有的流放邊遠之地,有的鋃鐺入獄。


    值得一提的便是寧錫了。


    溪苑雅集那日封裕和周景安隻是推測出他是裴瑜同黨,但是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情卻無從知曉,後來在查探他的同黨時才窺探到了真相。


    寧錫的父親算是寧家的功臣,從戰場上掙出伯爵之位,隻是也僅此而已,寧家之後的子孫沒有一個能上戰場的,也唯有寧錫還能抵擋一二。


    當年與南詔的那場以少勝多的奇襲戰,中間卻是多了許多彎彎繞繞。


    寧錫自恨天賦不高,不能承襲父親遺誌光耀門楣,眼看就要被後浪追上,自己受了傷病,隻能得個苦功勞回京安養,正愁無解,裴瑜和南詔便找上了門。


    於是便有了那場一戰成名的奇襲戰,讓南詔“潰不成軍”,也就有了寧國公。


    當時他與南詔三皇子姬蒼相會的場麵被裴瑜請來的書畫大家李維真畫下來,既是紀念,更多的,便是當作把柄。


    他與南詔策劃這一出戲,是各取所需,名利蒙蔽了雙眼,他想更上一層樓,想名耀千裏,想當裴瑜的開國元勳,哪怕是與南詔通敵。


    後來他裝病回京,便能掩蓋天賦不足,安養天年,坐等裴瑜登基。


    而封裕在派人查探中才發現,當年與他一同以少勝多的那些將領軍士,陸陸續續的早已消弭無音。


    自此朝中及其各地的官員也算是來了個大清洗,改頭換麵,煥然一新。


    除此之外,封裕有賞有罰,提拔升遷了不少能臣武將。


    周柯和周懷信已經算是封無可封,於是封裕便終於將周景安提了上來,做了正六品昭武校尉。


    從文官轉至武將,雖說品級變化不大,但是職權卻是升了幾番,封裕讓他掌管禁軍中的左神武軍,這可是實打實的實權。


    封裕早就想提拔周景安了,隻是礙於先前他還未科舉中榜,另外他還需要替封裕做些暗處的事情,不好在朝中擔任要職來招眼。


    現如今終於可以給他進封了,也是十分暢快。


    另外薑連山已經是正一品鎮國將軍,又是靖南王,也算是無上榮寵,封裕便讓他擔任禁軍統領,也算是把他留在京城,不必再去邊疆了。


    薑連海被封為從二品鎮軍將軍,薑翊被封為從五品遊騎將軍,另外還有幾名文臣武將被進封,一一替代了那些被革職查辦的官員。


    六月九日這一天,午時三刻,他們的人頭悉數落地,而大乾朝動蕩不安的日子也隨之過去,朝著更加穩定安樂的將來邁去。


    -


    封裕給自己打著扇,望著湖中遊玩的魚兒,越看越是氣。


    “連魚都比朕清閑!”


    他猛的轉身坐在石凳上,看向對麵執棋子而落的周景安,一派淡然,更是又氣又委屈。


    “這幾日我都快忙的飛起來了,隻想好好悠閑半日,來你這裏就是躲懶的,哪裏有心思和你下棋。”


    周景安失笑不已,默默收了棋盤。


    分明是他說不讓自己插手的,現今累成這樣倒是來向他抱怨了。


    “那皇上想做什麽?不言奉陪。”


    封裕把折扇一收,往一旁的躺椅上一躺,便悠然的閉了眼。


    “什麽都不想做,你這新院落倒是涼快的很,不用放冰都有陣陣涼風。”


    周景安點頭,“祖母費心思找了這一處院落,冬暖夏涼,景致還好,倒是十分適合翎兒養胎。”


    隨即又看向封裕,“不過皇上答應不言的那些冰可得按時按量送來,不能反悔。”


    薑翎怕熱,懷孕之後更是不能沾染暑氣,先前他就已然答應了她,再三保證說夏日裏也會讓她舒爽開懷的。


    封裕輕嘖一聲,睜開眼睛。


    “朕是皇上,一言九鼎,一些冰還能騙你不成?”


    此時又自稱起“朕”來了,讓周景安不禁失笑。


    說起這個,封裕往棲雲館內殿的方向看了一眼,裏麵不時傳來女子的說笑聲,他笑道:“寧安如今八個多月了,倒是比懷華序時還嬌氣,三天兩頭的便想出宮走動,更是想找薑翎說話聊天,說是在宮裏悶得慌。”


    說罷又扇起扇子來,露出一副悠閑之態,“不過我也是趁此機會出宮找你聊天來了,否則那些大臣總拿奏折絆住我,連玩樂的機會都沒了。”


    周景安端起茶來飲了一口,“如今算是太平盛世,朝中文臣武將皆是砥柱棟梁,他們都是為了大乾好,皇上還是要多聽一聽。”


    “我自然知道。”封裕也喝了口茶,忽而想起常威來,頗有些感慨。


    “行刑那日我去見了常威,他叩頭不起,連連請罪,看得我也是心中酸楚。”


    周景安也默然,“當年平陽侯跟隨先帝征戰沙場,立下多少功勞,實在是......”


    可惜,可歎。


    封裕輕歎一聲,“我賜予他毒酒,便想他不去被百姓唾棄,不去站上行刑場。”


    其實他有心保他,但是無論於國家、於百姓他都不能保。


    常威也無顏再活於世上,再三向他懇請,讓他早早下令斬首。


    那日在牢中,常威老淚縱橫的跪在地上,聲聲懇切,字字鏗鏘,從封裕的方向看去,隻能看見他滿頭花白的發,還有漸漸岣嶁的身軀。


    兩人都沉默下來,一言不發。


    晴光瀲灩,那湖中的鯉魚倒是依舊歡脫跳蹦,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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