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拜托,我之前就很想做偵探了嘛!”


    農大的食堂裏,王堇正雙手合十,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眼裏不斷朝這邊投射出紮人的星光。


    但這招對蔡雙早就不新鮮了,他冷著臉,吃了一口王堇用來賄賂的飯,才象征性地問了一嘴:


    “那你為什麽不去學校外麵,注冊一個偵探事務所啊?”


    王堇聽後反而擺出一副“你是不是傻啊”的表情:


    “那不是要花錢麽?”


    蔡雙聽完眼角抽搐了一下,心裏想著:


    「為什麽這個人,總能理所當然地說出這麽厚臉皮的話啊……」


    見對麵一副準備好滔滔不絕的架勢,就知道今天一時半會是走不了了。


    這裏屬於未來。


    自從n市依靠先進的科技水平領先於世界後,便更加著重發展科技,就這樣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繁榮。當智能中央係統全麵落地,使居民的一切生活事宜得以係統化、數據化處理,宣告著這裏正式進入了“新科技時代”。


    但這裏的居民卻這樣評價它——美麗而殘酷的“機械之心”,天堂與地獄並存的地方。愛它的人們愛極了它美麗富饒的土壤,恨它的人們又恨極了它無處通融的審判標準。


    在這座城市裏,吃慣了科技紅利的n市居民,親眼見證了許多“不可能”變為“可能”,而伴隨著這些變革的,是不容忽視的巨大利益。久而久之養成了n市“高效率”、“高價值”的社會風氣,“敢想敢做的人先享受世界”。所以n市還有一項指標領先於世界——犯罪率。


    警方為了避免犯罪行為的發生,誕生了一套評分體係——【精神健康參數】。這項參數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一個人能否順利地融入社會,也成為了n市居民麵試與應聘的重要依據。


    但即使是這樣,也無法完全將犯罪剝離這片富饒的土地。


    直到n市脫離經濟發展期,將重心從經濟轉移到了社會穩定上,先前積攢的浮躁與腐敗才終於迎來了清算的時節——


    “你要幹嗎去?姥姥說了,不讓我們往山裏走。”


    蘑菇頭小男孩雖然跟在表哥身後,嘴上卻擺出一副說教的姿態。


    “誒呀,你怎麽這麽不懂得靈活變通呢。我奶不讓我們來是怕我們發生危險,但我們又不往裏麵走……我啊,就是想在我奶生日之前給她送點花麽,你不是也說要給她送花來著麽?”


    “送花直接去店裏買就好了啊。”


    說完蔡雙從口袋裏掏出50塊錢,然後又從另一個口袋裏翻出張100:“你要是沒帶錢的話,我這有,我們回去找家花店吧。”


    “誒呦我的小少爺欸,你以為我們這跟你們城裏似的,什麽都有專門的店呢。”說完,王堇的語氣也開始不耐煩了:“我們都走到這了,摘好花回去什麽,對誰都好。要是你回去找不到花店,再想回來摘花,天可就黑了!”


    蔡雙確實很少來到鄉下,不清楚這裏的生活模式,隻好繼續跟著表哥往山裏走。


    但是走了好久,都沒瞧見花的影子,索性一腳踢飛了一顆石子,沉著臉說:


    “這個季節……根本就沒有花!”


    王堇裝作沒看見身後的家夥耍脾氣,自顧自地找自己要找的東西。


    “找到了!”


    他迫不及待地把這份喜悅分享出去。


    蔡雙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確實有一片紫色的、微小卻不容忽視的痕跡。


    「真的有啊……」


    因為先前兩人漫長的跋涉中一直是一無所獲,所以在見到那片紫色花海時,心頭是難以形容的豁然開朗。還沒等蔡雙反應過來,王堇已經上手采了好些了,然後見他用一副得意的嘴臉,對著那些花喃喃自語:


    “誰說沒有的,我們不是好好地在這呢麽~”


    像是在陰陽怪氣蔡雙先前的行為。


    “……”


    蔡雙抿了抿嘴,也俯下身去摘花,可還沒等碰到它們,身後的語氣忽然嚴肅起來——


    “別……!”


    “什麽?”


    他沒來得及聽清表哥說了些什麽,一回身,腳下卻變成萬丈懸崖。


    “什麽?”


    他這才意識到這裏不過是一場夢,瞬間眼前隻剩下漆黑一片,任憑自己向更加深不見底的深淵墜落。


    直到腦海裏回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別過來了。”


    忽地睜開眼,蔡雙瞬間從床上坐起,身上已經冒了不少的汗。


    “哈……怎麽突然夢到小時候的事了?”


    n市的人很少做夢,因為早些年普及了高質量睡眠儀,一覺無夢的人們第二天會有更充足的精力和狀態去完成工作,所以睡眠儀一經發售就獲得了n市居民的一致好評。


    他用手機檢查了一下高質量睡眠儀能否正常開關,“嗶嗶”兩聲響起,不僅中央係統沒壞,睡眠功能也可以正常使用。


    問題出在使用記錄上,昨天晚上他調試好功能後,又憑白多了一條關機的指令。因為現在都是中央集成式的家用係統,所以這個關機指令連帶著把自家空調一起關了。


    “難怪我出這麽多汗呢……”


    蔡雙皺著眉頭,想給廠家發個投訴,但因為想起上次維修工過來隻是反複澄清自己的責任範圍,指出這裏該由物業負責。一來二去,維修找物業,物業找廠家,後麵還扯出一個外包施工隊來。三方互相推拒,一頓折騰下來,本來10分鍾就能解決的線路漏接,居然花了3天才找到“正確”的負責人,並且之後這三家公司還進行了長達一周的電話來訪,詢問好評。


    自從全部係統化後,隻有免責變得方便了,這是絕大多數n市人的潛台詞。


    想到這裏他已經懶得投訴了,轉而在市民意見箱裏提了意見信,好在隻要曝光度足夠高,意見就會被采納處理。為了防止處理方式高屋建瓴,他在寫清楚前因後果後,又給出了幾種切實可以落地的改進方案,希望能夠盡早得到處理。


    然後他扔下手機,朝淋浴間的方向走去。


    雖然做夢的原因找到了,但……為什麽是10年前那麽久遠的事呢?


    夢裏的另一個主角王堇,是他的表哥,兩個人既是親戚,也是打小最好的朋友。與自己不同的是,王堇這人情商極高,嘴上也懂得討喜,從小到大,每個親戚都很喜歡他。


    「而我……」


    「我叫蔡雙,」


    「……是個,已經“過期”的天才。」


    打開淋浴,他習慣性先練習一下憋氣。屏住呼吸,閉上眼,直到3分鍾的計時器響起,他才低下頭躲開這毫無節製的水流。其實3分鍾是他很久前的憋氣記錄,這些年他反複練習的目的不是為了打破記錄,而是一種心理安慰,測試自己能不能維持當年的水平,像是想把時間留在過去。


    「人們之所以會喜歡天才,是覺得他們能更有可能創造出99分的作品。」


    「但這種期待也是有時效性的……」


    「沒能在“正確的時間”,給出“正確答案”的我——被判“過期”。」


    鼻腔裏殘存著轉瞬即逝的刺痛感,像是在提醒他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高考過後,正值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個暑假,但突然畢業,蔡雙卻沒什麽真實感。


    換好衣服,他跑到籃球場練習投籃。他喜歡投三分,因為這樣風險最低,隻要投的人控製得當,就沒人能阻止進球。


    剛投沒一會,場上就來人了,問他要不要一起,他跟著點了點頭,加入了一場練習賽。


    球場上大家互相牽製著奔走,卻出現了一個不和諧音,哪怕是比賽他也絲毫沒有要去奪球的意思,甚至都沒認真跑起來。要不是場上比賽激烈,沒人注意到他,高低得挨罵。不過倒不是他不好好擔任隊友的角色,而是他習慣做出選擇——主動放棄自己“不擅長”的部分,然後靠著自己擅長的部分,隻投三分,確保每個傳到他手裏的球都能拿分。


    最終成績和他計算好的一樣,領先了4分,隊友們都在為了勝利歡呼,他卻隻是坐在椅子上休息。聽到身後的隊友開始閑聊——


    「看來一時半會不會有下一場了,幹脆早點回家。」


    n市的防盜門格外冰冷厚重,似乎隻有這樣這裏的居民才能安心入睡。蔡雙輸入指紋後,響起了一陣格外繁雜的開鎖聲,說明家裏沒人回來。但等他走進客廳的時候,卻在書桌的填報指南上,發現了一張顯眼的黑色信封。


    “誰回來過了?”


    他前後看了下信封,好像也不是哪裏特製的,沒什麽特別之處,裏麵的內容如下——


    【菜頭,】


    【好久不見。我記得你是今年高考,對吧?大學選得怎麽樣了?要不要來我的學校?】


    【你最敬愛的表哥(心)】


    “哈,正常人會說自己是敬愛的嗎?”


    他“啪”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替厚臉皮的表哥不好意思,然後心裏稍微有些欣慰——因為這還是第一個關心他今後動向的人。親戚那邊自己一直不怎麽討喜,父母又因為工作原因經常到外地出差,很少在生活上關心自己。


    至於表哥這個朋友麽……說實話自從蔡雙課業緊張後,就沒怎麽見過他,印象裏也就是通過幾次電話,其實也沒有多親近,所以沒想到他會找自己。


    不過即使是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邀請,也足以讓蔡雙去填報表哥曾經就讀的農大,成為了這裏的大一新生。


    更幸運的是……他還在激烈的競爭中,被分到了人數較少的四人寢。


    暑假的尾聲,蔡雙對著門牌,一間一間地找到303。但還沒等走到門口,就發現裏麵已經有人了。


    裏麵那位也沒收拾自己的東西,直接坐在落滿灰塵的床上,等著別人進來。


    “你好,我是蔡雙。”


    “啊,(我是)李喬。”


    見人進來,他就起身了,一副隨性又親和的樣子,主動要和這邊握手。握手時蔡雙注意到對方手臂上跟教科書一樣標準的肌肉,推測這人喜歡健身,而且飲食很自律。


    李喬的頭發一半打理得整齊,另一半又抓弄得剛好蓬鬆,配上笑意吟吟的眉眼,給人一種孔雀開屏的架勢。但他又用休閑上衣搭牛仔褲,不像是那種趕時髦的性格,或者說他不想在學生堆裏太顯眼。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李喬給他透了個信:


    “你知道嗎?這所大學每個人都必須參加社團,不然綜測不夠,不能畢業。”


    蔡雙還真不知道這事,剛道過謝,李喬的手機就響了。


    “叮叮叮~”


    “好,現在過去。”


    他接著電話,朝這邊用手比劃了一下自己要出去,就離開了。寢室隻剩下自己,蔡雙這才舒了口氣,又環顧了一下這個狹窄的房間——


    在如今一切都智能化的年代,這裏還堅持使用老舊的鐵床和木門,倒是意外給人帶來了一絲踏實感。他的視線落到一張床的側麵,自己被拍得像勞改犯一樣的高考照片就貼在這上麵,看來這就是1號床了。不過屋裏還有兩張床空著,如果在房間裏等隻會和剛才一樣尷尬。


    “……我也去學校裏轉轉得了。”


    他來到學校的廣場,正好趕上迎新,絡繹不絕的人群從身旁經過,納新的招呼聲和學生嘈雜的議論聲不斷從耳邊傳來,都加重了一種莫名的眩暈感。


    如果非要加入一個社團的話,他想加入籃球社,因為這是他少數會的運動之一。太文藝的社團他不理解,自己又沒有學習新體育項目的熱情,所以最好是已經熟悉的籃球。


    剛好前麵一個短頭發的學姐,正派發著傳單:


    “同學,要不要考慮加入籃球社呢?你個子這麽高,平時喜不喜歡打籃球哇?”


    蔡雙接過傳單,心裏想著還真是要什麽就來什麽:


    “謝謝學姐,我會考慮的。”


    可他也沒直接加了就回去,反而又往前走了幾步,從許多社團臨時搭的棚子旁草草看過,愣是沒有一個能讓自己停下腳步多看一眼的,不知不覺都走到校牆附近了,想著還是幹脆加入籃球社得了。


    忽然,眼前的陽光一瞬間被什麽遮了一下,他不由得看向那邊,然後見一個人影,用胳膊一撐就躍過了還纏著鐵絲網的院牆,又一個空翻,輕巧地落在地上。


    “呦!菜頭!”


    翻牆的這位在和自己打招呼。


    「這個稱呼……難道是?」


    光線有些刺眼,蔡雙眯了眯眼睛,才能把視線聚焦在對方的臉上——


    “表哥?”


    還真是他。


    “你怎麽還在這?你不是應該畢業了嗎?”


    即使是和自己唯一的朋友久別重逢,蔡雙的反應也沒有多熱情,反而是一股腦地拋了好幾個問題。


    “就是因為你總在這種沒意義的事情上糾結,所以才隻是個菜頭呀。”


    王堇攤開手,搖著腦袋,貓一樣的吊眼眯成了一條縫,露出小惡魔式的微笑。


    這一刻,兩個人像是回到了從前,即使10年過去,卻好像什麽都沒有改變。


    隻是對方的這個表情讓蔡雙有些不安,他肯定又打了什麽壞主意,每次這麽一笑準是要坑人。但自己一時半會也猜不到對方的目的,因為對手的下限實在是太低了,低到以自己有限的閱曆無從預測他日益降低的底線。


    “誒,菜頭,你還沒加社團吧?”


    表哥的語氣與其說是在問,更像是在說一個肯定句。


    “啊,目前……”


    真讓他說中了,蔡雙一下子變得吞吞吐吐。


    “那就和我一起加入偵探社吧!”


    王堇叉著腰,露出他的兩顆虎牙。


    “偵探社?我們學校還有這麽神棍的社團嗎?”


    蔡雙的眼角不自覺抽了一下,隱約開始覺得哪裏不對勁。


    “很遺憾!我們學校並沒有這麽有品味的前輩。”


    王堇抱著膀子,極其賣力地點了兩下頭,擺出一副“你小子可真懂行”的表情。


    “那不就是沒有這個社團的意思嗎!”


    蔡雙說完,本能地後退了幾步。


    卻被對方牢牢地按住了肩膀——


    “所以說,和我一起建立偵探社吧!”


    “不去。”


    拒絕得很是果斷。


    “啊?”


    求人辦事不成,王堇還掉了臉色。


    “反正你也就是想著隨便加個社團吧?最好是比較省力的……籃球社之類的?”


    “額……”


    還真被這人給說中了。


    “所以說,就不要去那種社團浪費時間啦,完全沒意義啊——”


    王堇耍賴似的,像個包袱一樣在身後拖著蔡雙,一副“你不同意我可就鬧了啊”的做派。雖說人要臉,樹要皮,但蔡雙眼前的,是個打小就不在乎臉麵的家夥。


    “嘖……你都22了吧?好歹注意下自己的言行好嗎?還有,請不要侮辱我的社團活動。”


    一早就知道這人什麽德行的蔡雙,斷然不會因為他這樣就犯難。而是無視行人看熱鬧的目光,筆直地拖著“重物”走自己的路。


    “可是,你不覺得建立社團很酷嗎!我讓你當副社長,怎麽樣?”


    表哥見這招不好使,幹脆蹦到他前麵,用一副得意的表情指向蔡雙,還拋了一個wink。


    這下蔡雙更不爽了,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走到籃球社的棚子前,“啪”地拍向他們的桌子,擠出自己人生中第一張、如春風般和煦的笑臉——


    “打擾一下,麻煩立刻給我一張入社申請表。”


    “stop!”


    王堇近乎破音地喊出來,噌噌噌走上前,強行把人從棚子這邊拖走。


    於是就有了在食堂的這一幕——


    ——“拜托拜托,我之前就很想做偵探了啦!”——


    「這樣下去,這家夥跟我沒完沒了了。」


    蔡雙想著不如讓表哥發現麻煩後自己知難而退,就說:


    “而且社團也不是那麽簡單就能建的啊。”


    他剛一鬆口,王堇的眼睛就亮了,立刻回到廣場,詢問之前發傳單的學姐——


    “建社團?”


    學姐笑著回答:


    “需要一個負責老師和至少5個部員哦。”


    “你看,根本就做不到……”


    話還沒說完。


    “什麽啊?這不(是)輕輕鬆鬆麽?”


    誰知道王堇壓根沒在怕的,直接拿人家社團發的表,劃了改成自己的,然後原地在這個納新廣場上,和路人搭訕——


    “這邊的小姐姐,看你這麽可愛一定是新生吧?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偵探社呢?”


    “喂——根本就沒這個社團吧……”


    蔡雙剛想製止表哥,目光卻完全被眼前的女生吸引。


    她頭上用紅色絲帶,半紮了兩個小小的細馬尾。一陣風吹過,帶起了她束發的那抹朱紅,及肩的短發也溫柔地隨著風拂動,而她蒲扇了一下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這邊,露出甜甜的笑意。


    “誒?我們學校還有這麽有意思的社團嗎?”


    蔡雙愣住了,一句話也沒敢說。


    不過眼尖的表哥倒是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


    「隻要能留住這個女生,社團的事就有戲。」


    他拉著這個女生,飛快地遞出張申請表:


    “有的,有的!來,這邊填一下我們的入社申請書。”


    而直到女生走了,蔡雙也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還看什麽看啊?人家都走了。”


    表哥壞笑著打趣他。


    “我們這麽騙人好麽?”


    蔡雙看著女生遠去的身影,總覺得良心上過意不去。


    “我們把它實現,不就不是騙人了?”


    表哥眯起的眸子中略帶深意,朝這邊晃了晃女生剛才填寫的入社申請書。而他的話此刻正好給了蔡雙一個合理的“解決辦法”,他放空腦袋,跟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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