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人聲淚俱下:“殿下,東南沿海自古就是朝廷賦稅重地,太後黨把持東南沿海防務,以此掣肘皇上,朝廷清流隻敢參顯,不敢直言顯之惡,才使得顯國公府能夠藏身於五軍衙門大弊之後,肆意妄為而不倒。”


    “臣以為,要倒顯國公府,唯有死諫。”


    齊雍目光微動:“聽聞你的長子張修遠,兩次考評都得了優,想來明年進京考評,就要留京等朝廷的調令了。”


    張大人跪在地上,渾身抖如篩糠,他不是害怕,而是激動……他已經老了,可是修遠還年輕,他不能讓修遠在大榆那種窮山惡水的地方蹉跎一生。


    酒過三巡,眾人都十分酣暢。


    最高興的莫過於張大人,在席間頻頻向齊雍敬酒,齊雍也給麵子。


    張昌興固有私心,他本身卻是一個可敬的人,長子得罪了顯國公的侄兒,他若是肯舍了這一身風骨氣節,去求顯國公,相信顯國公很樂意能在都察院安插一個眼線。


    可是張大人並沒有。


    他接連不斷地彈劾顯國公府,終於等到了扳倒顯國公府的機會。


    甘願身先士卒。


    一身錚錚傲骨,是為了私心,亦是為了大義,更是為了身為文人的風骨氣節。


    齊雍多喝了幾杯酒,人卻越喝越覺得清醒,他覺著屋裏有些悶,起身離席來到樓台處,望向外麵的街道。


    兩側林立了一排排店鋪茶樓,積雪鋪滿了房頂,不遠處的裕草堂門前停了一輛馬車,一眾仆人簇擁著一個小女娘出了裕草堂。


    小女娘披了一頂紅色的黃臘梅紋鬥篷,沿邊鑲了紫貂毛,蜜色裙子露了一小截。


    她似乎覺著冷了,縮了縮脖子,抬手將鬥篷上的兜帽扣在頭上,丫鬟將暖手爐遞給她,她將暖手爐捧在手中,寬大的衣袖擋住了雙手,笑著和身邊的丫頭說什麽,接著丫鬟便指了指前邊不遠處一個鋪子。


    齊雍手指輕敲了一下窗沿:“那處鋪子是什麽地方?”


    逐風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是京裏最大的首飾鋪子,叫玉樓春,京裏許多大戶人家都在那家訂做首飾。”


    齊雍嗯了一聲,見小女娘帶著一眾仆從,朝那邊去了。


    包廂裏,尤大人見齊王殿下久不歸席,連忙出來:“殿下,您方才喝了不少酒,外麵風大,當心吹了冷風著涼。”


    齊雍抬眼,沈昭嬑已經走遠了,他回到包廂裏。


    尤大人想著他之前喝了不少酒,沒吃什麽東西,將一道檸果鴨子擺到了他的麵前:“這是仙饗樓的招牌名菜,殿下嚐嚐看。”


    齊雍盛情難卻,逐風上前為他布菜。


    檸果鴨子金黃誘人,吃起來汁鮮肉嫩,酸辣適合,味道不軟不膩不臊,帶有特別的檸果香氣。


    就是味道有些酸,並不合他的胃口。


    齊雍淺嚐了一口,剛放下筷子,心念不由一動,莫名覺著沈昭嬑一定會喜歡這道菜,於是吩咐逐風:“去訂一隻檸果鴨子。”


    ……


    沈昭嬑剛到玉樓春門口,就見清平縣主和康郡王世子齊知衡這對兄妹,有說有笑地從玉樓春裏走出來。


    雙方打了一個照麵。


    齊知衡一見了沈昭嬑,就像一條餓狗看到了骨頭,兩眼放光:“喲,這不是沈大小姐嗎?聽說你最近退親了?”


    清平縣主咯咯笑出聲來:“大哥,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沈大小姐最近在京裏可是出盡了風頭。”


    她故意拔高了聲量,生怕旁人聽不到一般。


    沈昭嬑一直是世人眼中德才兼備的貴女典範,現如今她退親了,不知有多少人想看她的笑話。


    玉樓春裏正在看首飾的小姐們聽到動靜,連忙跑出來看熱鬧,對沈昭嬑指指點點……


    “訂親的時候是要問名合八字,當時怎麽沒發現八字不合?訂親這麽多年都相安無事,怎到了談婚論嫁就發現八字不合?我看呐,什麽八字不合,有礙親緣,那都是托詞,不定這其中有什麽貓膩。”


    “可不是嘛,最近京裏許多人都在談論她,說什麽的都有,甚至還有人說,沈昭嬑之前叫外男壞了名節……”


    “活該,叫她平時仗著鎮北侯嫡長女的身份,在外麵逞能,還在家中欺負自家妹妹,沈二小姐都被她壓得抬不起頭來。”


    “她不是最喜歡出風頭嘛,這次就叫她一次出個夠……”


    “咯咯咯……”


    七個小姐帶著丫鬟,一大群人,圍攏了清平縣主,或尖指豆蔻捏著帕子,掩著嘴兒冷嘲熱諷;


    或青蔥細指輕撚了精美團扇,擋了嬌唇檀口“咯咯”地譏笑出聲;


    或偏過去與身邊的人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私語竊笑;


    甚至幹脆也不遮掩,明目張膽地露出鄙夷嘲弄的神情。


    鶯鶯燕燕,花紅柳綠本是極美好的畫麵。


    但是,小姐們檀嘴小口裏吐出來的話,卻是夾槍帶棍,含嘲帶諷,帕子和香扇底下,遮掩的卻是一張張尖酸刻嘴的嘴臉。


    二樓廂房裏的幾位夫人也開了窗牖向樓下瞧去,姐兒們的事長輩不好摻和,卻不妨礙她們跟著一起瞧熱鬧。


    沈昭嬑抬眼看去。


    這幾個小姐家世普通,身份最高的就是正三品兵部侍郎家,換作從前是絕不敢得罪她的。


    隻因她退了親,損了名聲,便認為她活該被人貶低、羞辱,甚至是瞧不起,有清平縣主打頭陣,便肆無忌憚地嘲笑她。


    沈昭嬑不禁想到了前世。


    那時,她進了攝政王府後,就一直悶在府中沒有出門,身邊伺候的人擔心她悶壞了身子,勸說她出去走走,她戴著幕籬,遮掩了麵容上街,卻被齊知衡叫破了身份。


    四周漸漸圍攏了人群,所有人都在指責她、唾罵她、嘲笑她。


    流言似刀,刀刀傷人。


    她茫然無措地站在人群之中,看著齊知衡小人得誌的猖狂模樣,艱難地承受著四周一雙雙充滿了惡意的眼神,一聲聲嘲笑鄙夷的指點譏諷,還有那些夾雜著汙言穢語的唾棄辱罵……


    她試著向所有人解釋,她沒有不知羞恥爬齊雍的床。


    她也與人據理力辯,她沒有氣死祖母。


    她還與人爭論反駁,她沒有欺負家裏的妹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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