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亂巷,臨死前的姐姐,比夜晚的月色還要溫柔。


    “小月,一直走,別回頭。”


    “好遺憾,姐姐不能陪我們小月長大了。”


    “別回頭,別回……”


    “……”


    晏紅鳶身上無數的毛孔都在往外溢出鮮紅的血液,大量的染在楚月的盔甲和披風之上。


    楚月緊擁著她的雙手止不住地發顫,悲傷過度到連帶著脊背的一雙羽翼都在蜷縮。


    淚水蓄滿了發紅的眼眶。


    她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但用盡全力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小月,不哭。”


    晏紅鳶抬起滿是鮮血的手,輕擦去女子眼梢的淚痕,卻不知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破碎的靈魂雖還在武體內,卻與她的整個人失去了融合度,早就從她的元神中剝離了出去,在武體中痛苦的橫衝直撞。


    而今的反應,都是她的身體本能。


    或者說是,深埋心底許久的種子,時至現在才生根發芽。


    “我做過一個夢。”


    說話時,血液從晏紅鳶的唇齒溢出。


    她渾然不曉。


    “夢裏,是怪異的世界。”


    “在那個世界,我撿到了一個女孩,我說,以後你就是我妹妹了。”


    “後來,夢裏的和平被一群街頭少年打碎。”


    “從那開始,我再也沒有夢到過她了。”


    神玄的那段時日,作為三十六煞之首幽冥弟子的她,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她曾夙願仗劍天涯,也想上一上那千萬人爭破腦袋的武道巔,從高山俯瞰人世。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她每一夜都會做奇奇怪怪的夢,醒來後的第二天,就好似沒有休息過那般,身體疲憊得很。


    最後一晚,亂巷小雨,那群少年撕裂了她的身體,把她活活折磨至死,夢裏都是少年們殘忍囂張的笑聲,是惡心的肌膚觸碰。


    明明隻是個夢,但醒來後,她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坐在鏡前的她,才知自己夢中流淌出了兩行血淚。


    她笑自己傷春悲秋,多愁善感,不像是個幽冥弟子。


    但她的心,有些空蕩,腦海中總會漂浮那道無助的小小身影。


    她甚至服用安神丹讓自己強行睡覺,可是以後再也沒有夢到過那個世界,那個人了。


    她失控般,不停的服用安神丹,奈何都是徒勞無果。


    她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麽,隻是想再去看看,看一眼,看看夢裏的妹妹,過得怎麽樣了。


    隻是無論用盡了多少辦法,服用了多少安神丹,哪怕安神丹服用太多出現了裂痕,讓她每晚都飽受折磨,也再難見到她的小月。


    逐漸地,她放棄了,隻是偶爾還會惆悵,想一想夢中人。


    她隻覺得自己魔怔了。


    聽聞神玄學院的璿璣弟子夏山,有著過人的本事,能夠治療夢魘魔怔的同院弟子。


    她失了智般,想著死馬當活馬醫,就去尋了那位夏山弟子。


    夏山仿若早就知曉她會來到般,驅散了旁人,獨自等候了很久。


    她將夢中事訴說一遍。


    夏山不僅沒把她當成瘋子,還如個以坑蒙拐騙的江湖道士般掐指一說:“晏師姐,師弟祖上有算命之業,師姐的命格與神玄格格不入,大概日後是要另謀明路的。”


    “明路,在何處?”


    “天府分支,稷下學宮。”


    “與我所夢,可有關係?”


    “鏡中花,水中月,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晏師姐是通透之人,若是打破塵世規則去看,便會發現,鏡中花是花,水中月為月,夢中人又為何不是人呢?”


    “若打破規則去看,可能再夢?”


    “再夢很難,再見或是有期。晏師姐,時間和塵世都是一個輪回,天涯何處不相逢?”


    “我懂了,夏山師弟,謝了。”


    晏紅鳶醒悟了過來。


    若真放不下,她便將那所謂的夢,當成自己獨有的回憶。


    尋不見的妹妹,是她真正愛護過的真實之人。


    隻不過,回不去了。


    她剛要離開,夏山忽而說道:“剛好,夏某剛得到了劣跡弟子葉師妹的生辰八字,隨手算了一卦,倒是與你有緣,那葉師妹的未來,竟也和稷下學宮有關,隻不過,師姐你是稷下學宮座上賓,她的命數將會因稷下學宮而亡。”


    晏紅鳶身形頓了頓就走了,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再後來啊。


    她每日試煉,瘋狂修煉,試圖麻痹自己。


    直到那日,她見昔日劣跡弟子重展風華,戲弄神玄祭司慕笙。


    那晚,時隔許久,她再次夢回異世。


    這次的夢,卻是停留在與妹妹初見的時候,格外的清晰。


    夢裏,她問:“你叫什麽名字?”


    “楚月,葉楚月。”


    “以後我叫你小月好不好。”


    “好。”


    晏紅鳶一醒來掀開被子就要去找這位重新回到神玄學院的師妹。


    也就在這晚,李蓮城出現在她的身邊,說看中了她的天賦,願收她進稷下學宮,給她一段時間考慮。


    李蓮城走後,晏紅鳶在葉楚月和雲鬣所居的寒月峰下吹了一整晚的冷風,站到樹枝的露珠落在了她的發梢也沒發覺。


    晏紅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斷耳,望向高聳入雲的寒月峰笑了笑。


    她還能看到,近來名聲大噪的師妹在峰上練習劍法。


    毋庸置疑。


    師妹是個天才。


    “小月,真好啊。”


    晨曦的光中,晏紅鳶笑著落淚。


    還能見到小月,還能再重逢,真好啊。


    她的夢,成真了。


    既不可思議,也妙不可言。


    ……


    “小月……”


    晏紅鳶的意識遊離,魂魄碎成了渣。


    血液外溢,滴落在風中,像是一片鮮紅的霧。


    她艱難的抬起了手,用盡力道,指腹的血,在楚月額間的發帶中央寫下了一個“葉”字。


    隨後,緩緩垂下了手。


    她笑的像那年亂巷般溫柔。


    “往前走,別回頭。”


    她顫聲說。


    武道路遠,我的小月要去九重霄。


    不要回頭看師姐,看過往的血。


    晏紅鳶的睫翼,漸闔,唇角的弧度卻愈加溫柔。


    楚月搖了搖頭,眼淚洶湧的奪眶而出。


    宛如一把把鋼刀紮在她的五髒六腑那般疼痛。


    “別,回頭。”


    懷中的師姐,邊流血,邊說話。


    不……不……


    楚月緊抱著她,痛到極致難以發聲又再度開口。


    “姐姐!”


    淒厲的聲,傳遍了無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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