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三斬的話,使得楚老爺子神情恍惚。


    若說心疼,確實有幾分。


    以為將要殺死明月的時候,他的心是在痛的。


    但他定不會為了楚明月,陷大楚於不義之地。


    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


    南音也好,明月也罷。


    如若當初共存的人是楚南音,他的選擇依舊是挖掉金瞳。


    “段隊長,老朽是否心疼,又有何意義,那孩子已然對大楚恨之入骨了。老朽不能消她的恨,也不想去消,成敗是非自有後人記。老朽相信,後世之人定會知曉老朽的用心良苦,有些事,老朽不得已而為之。”


    “就當是老朽九萬年前埋下的種子,多年後結成了惡果。”


    “若她真是凡人王,一代人屠,敢登天梯,敢來屠我大楚滿城,我楚祥自然是身先士卒,當仁不讓為過去的罪業續寫結尾。”


    “段隊長,她不是楚明月,她是葉楚月,是從慕傾凰肚子裏出來的女兒,便不要奢求大楚的憐愛和關懷了。”


    “二位,打擾。”


    楚祥深深地作了作揖,便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帶著兩位麵容俊秀年輕臉色卻極差的孫兒漸行漸遠。


    韓洵望著老人的背影,歎了口氣。


    “隊長,他的臉孔被薑君刻下屈辱之字,始作俑者是葉楚月,怎還奢求他疼愛葉楚月呢?”


    “葉楚月滿腔恨意,已然喪失理智,連龍老都不放在眼裏,何談他楚祥?”


    不知怎的,見老人多加惆悵,韓洵有些心疼。


    段三斬目光一閃,旋即側眸看向韓洵。


    “韓副隊長,不如這正隊,讓你來當?”


    輕描淡寫一句話就叫韓洵沉默無聲,低頭垂眸看著鞋尖,頭皮一陣發麻,自知是僭越了。


    段三斬踏過虛妄大門,走進執法總處,第七隊長周雲快步跟了上來,與段三斬並行時搖了搖雪白的折扇:


    “段隊長向來不是多管閑事的人,今日,倒像是變換了一個人,倒叫人詫異得很。”


    “周隊長多多見一見世麵,就不會這般詫異了。”


    段三斬似是說他少見多怪,沒看過什麽世麵。


    周雲臉色一僵,停在了原地。


    不多時。


    段三斬和副隊韓洵進了一處屋子。


    屋內,龍老和雪挽歌等候已久。


    聽見開門之聲,望到段三斬和韓洵的身影,父女二人紛紛起身,禮數周全。


    “段隊長,韓副隊。”


    龍老頷首:“小月進入大榜之事,我們已經知曉,小月可還好?”


    “不好,半點都不好,這就不是個好人!”


    韓洵惱怒不已,漲紅了臉,“龍老先生,你不要執迷不悟了,那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她把風鈴花陣交給總處,特意說明,不讓你來接觸,認為你是個陰險之人。就這樣的外孫女,要來有何用?她可知她字字句句都是傷人的刀,你和雪夫人聽聞的時候,會是何等的難過和失落?”


    隨著他說話,便看見龍老眼睛通紅,雪夫人那般清冷之人蓄滿了水霧淚珠欲落不墜的。


    韓洵愈發的憤怒隻當二位都是被葉楚月傷透了心,隻恨自己沒有一支通天下地判官筆去治葉楚月的罪。


    “二位放心,我韓洵勢必會……”


    “小月,太苦了。”


    雪夫人哽聲無力。


    “……?”韓洵的聲音戛然而止,兩眼迷茫地看著雪夫人。


    “風鈴花陣,事關界麵壓製,而今下界已被封印,就算未曾被封印,僅剩的三百多陸,於上界的狠心之人而言也無大用,海神界才是獵物。風鈴花陣未在界麵壓製,而是在一個雲都世家女兒的軀體裏,此事堪稱荒唐狠毒,背後必然牽連太多,小月孤身犯險,以陽謀對陰謀,害怕此事波及太多,便將我與挽歌排除在外。”


    龍老閉上了眼睛,熱淚滾燙還是從眼縫裏流出,淌過了蒼老有褶皺的臉龐,使得慈祥和藹的神情,多了一抹悲憫。


    雪挽歌的眼皮都是紅的,聲線俱顫,“她怕有朝一日,這寰宇正道崩塌,罪惡砸向她一人即好,其他的人,活著就好。這孩子,總是這樣思慮周期,總是把自己放在最後一個,我們虧待她,辜負她,她卻能掏心掏肺對待我們,對待每一個仁義之人。”


    她的女兒,願以凡人之軀護他人踏仙門,從未起過貪婪之心。


    哪怕是地獄也會毫不猶豫縱身一躍,臨死之前都要結網攔住願意跟著她出生入死的人。


    小月總想把一切想得周全,卻忘了,哪怕九萬年過去,她分明還隻是二十出頭的孩子……


    她應當清閑自在沐月色,而不是一身銅牆赴死去。


    韓洵愣住了。


    他從未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況。


    他怔在原地一動不動,腦海裏閃過太多的想法最後歸於嗡鳴作響的空白。


    “韓副隊。”


    龍老望著韓洵,語重心長地說:“小月費盡心思,為護我們父女二人,她是個頂好的人,請韓副隊不要誤解她。她的用心並未顯露於表麵,而這才是最高明之處。她情願自己背萬世罵名也無所謂。”


    韓洵張了張嘴,又閉上,心緒的複雜道不清也說不明。


    半晌,他深吸了口氣,朝龍老、雪挽歌拱手。


    “二位,抱歉,是我狹隘了。”


    “……”


    韓洵無比懊悔。


    他不該當眾以凡人之道和天梯來羞辱一個這樣好的修行者。


    哪怕就寢過後半夜醒來都會唉聲歎氣,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而這類愧疚的情緒瘋狂地延伸,隻怕多年後進了墳塚之地都得從棺材板裏出來抽自己。


    ……


    雲都,羅府。


    羅牧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楚月安慰道:“羅老先生,風鈴花陣,來路不明,此事牽連甚廣,唯有擺在明麵上,才能破此局。老先生放心,我定會走遍山川萬裏,苦讀醫書,找到治好玲玲小姐的法子。”


    “殿下這麽做,是對的,隻是再也看不到玲玲了,到底有些不舍。”


    羅牧老先生長歎了幾聲。


    半個時辰過去,楚月見羅老先生穩定泰然,方才走出密室,踏出羅府。


    殘破的冰雪密室,羅老先生走進了滿是畫的房屋,蹲下身子,撿起了黑白畫,看著蹲在地上的小孩背影,歎了一聲,說:“玲玲,你的畫中人,真是個,聰明的小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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