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子蘅頓感羞赧和屈辱,但他無法抬起高傲地頭顱。


    哪怕不回首看,他也如芒在背。


    仿佛能夠看到那一雙異龍瞳,猶如深淵般凝視著他的背影,隨時拖拽著他去死。


    四周一片沉寂如無波的古井。


    眾人詫然又驚。


    慕傾凰緩緩地抬起了眼簾,一雙眸子早已濕潤。


    她並未注視著龍子蘅,而是看向了那龐然固執的之龍。


    此刻,每一個修行者都在害怕。


    而她隻感到心疼。


    母親的眼裏,隻看到一個倔強的孩子。


    是她的女兒。


    向死而生去為她討回尊嚴的女兒。


    葉無邪遠遠地望著龐然巨物般的龍,那些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人並不知曉,而這才是人世間最好的白色月光,是這臨淵關無間口修羅地獄裏的人間絕色有溫馨的香,而非眼下入目皆血色。


    “抱歉了。”


    龍子蘅再次高聲重複:“請你原諒——”


    慕傾凰眼眸濕潤,哽聲道:“我不怪你。”


    她隻心疼自己的孩子用命去搏殺,去換回血鬼人族萬物複蘇般的初春。


    在這盛夏酷暑,隻有付出千萬倍的血汗和努力,才能換來遠方的春日。


    “轟!”


    之龍掠動。


    龍子蘅的龍軀顫了一下。


    他回頭看,驟怒:“本隊長已向你的母親道歉,你究竟還要做什麽?”


    便看見,巨龍成了金紅漫天相間的霞色,氤氳著瑰麗的煙霧之中,紅袍著身戴惡鬼麵具的女子行於禁陣之內踏於長空,緩慢的,淡漠的,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八尺狂刀化作煙火,猶若八尺長綢懸披在她的臂彎。


    好似勇士的勳章,在曆史的滾滾長河裏留下了獨屬於自己的痕跡。


    “仙武、七殺兩大天,十八路勢,犯我境地,害我族人。”


    “他們有錯在先,我血鬼一族為求自保不得不應戰。”


    “我族將要覆滅之時,諸位執法隊不曾在。”


    “我族揚眉吐氣之際,諸位應聲而來。”


    “眾所周知,執法隊,判官神再生,斷天下之案,為求公正磊落,浩然之氣長存,方才有功勳碑大榜,不僅是要雲集賢才,更需要正義之士。大榜者,開先拓,留後世,不求髒腑腐朽,獨要善舉,謂之君子論跡不論心。”


    “敢問來無間關的諸位,也是來逼我族去死的嗎?可是要生剝我族皮鍛之大氅,抽我族之骨煉為器械,還是飲我族之血壯爾等皮肉?我血鬼人族,便要執法隊給一個說法,來無間關,可否是來踏我族之土地,踩我族之血肉!”


    漫步間,行到了龍子蘅的龍首上方。


    她回首看,目光似能洞悉靈魂般,穿過禁陣,看向了陣外的祝執法官以及無數的執法隊員。


    “成王敗寇,弱肉強食,自古皆如此,若執法隊來無間口是要屠我族,那便動手吧。”


    “能活下去是我族命不該絕,活不下去是我族氣數已盡,諸位亦同理。”


    她笑時那一張叫人森寒駭然的惡鬼麵具便跟著一起笑了。


    笑容烙印在每一個修行者的瞳孔深處,讓每一顆心髒都在劇烈地顫動著,目光發怵著。


    血鬼人族和她都是亡命之徒,執法隊隻是辦案可不想死。


    再者說來,執法隊由此宰殺也是出師無名,行不端之事。


    那女子,字字珠璣,鏗鏘有力,直讓每一個人都感到了震耳發聵。


    在座的執法成員包括隊長們都沒開口說話。


    都在等祝大人的出聲。


    墨藍如黎明前星辰之夜的眼眸,深深地注視著那一群瘋子。


    。


    龍。


    血鬼。


    狐。


    ……


    真是一群,有趣的人啊。


    ……


    “執法隊需要徹查此事,是黑是白,會給出一個交代。”


    祝大人說:“執法隊,維護天地萬裏山丘之公道,萬載如一日不曾變過。但,你公然襲害第三執法隊長,按照諸天律法,當進入刮骨牢獄,待滿四十九天再出來。”


    慕老夫人拿著佛珠的手顫動了下,眼睛紅了一大圈。


    兩府家人,怒焰升騰,血液都在沸騰。


    “祝大人誤會了。”楚月淺笑,“我與龍隊長,同為龍族後裔,族內切磋罷了。龍族血脈強盛,多是不打不相識,我與龍隊長,親如姐弟,說過分點母子也是大差不差的,怎會是公然傷害呢?”


    楚月用腳掌踩了踩足下如山丘懸於高空的龍首,垂著眸不疾不徐淡聲說:


    “龍隊長,你說,是嗎?”


    龍子蘅吞下委屈,點了點腦袋。


    “祝大人,你也看見了,我與子蘅,都是龍族友人。”


    “大人若把我送去刮骨牢獄,豈不是讓子蘅傷心了?”


    惡鬼麵具展露笑顏,竟有幾分童叟無欺,好似真是那麽一回事。


    但每個和那雙異瞳對視的執法成員,心中俱是一驚。


    “子蘅,別哭,祝大人不會做那黑心的事來傷害我,乖,不哭——”


    她又有靴子踩了踩龍腦殼。


    不踩還好。


    這樣一踩,那委屈的淚水說來就來。


    一直忍著的斷骨之痛,崩潰的情緒化作眼淚,亦如九天瀑布垂吊傾瀉。


    龍子蘅表麵不敢,內心深處卻在罵罵咧咧,恨不得把這廝的祖宗十八代都輪番罵個狗血淋頭的。


    祝大人自是不會心黑,那是因為心黑的另有其人,就是這無間口的惡鬼之女。


    楚月看向祝大人,無奈道:“祝大人,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你也懂的。”


    祝大人:“…………”懂?他懂什麽了?


    卻說她和龍子蘅的光影一直都倒映在龍吟島嶼的天幕穹頂,宛若徐徐鋪展開來的前行神卷,畫麵格外的清晰。


    頭有龍角的男孩撿起石頭往天幕上的惡鬼麵具丟去。


    “臭女人,不要臉,欺負我阿兄。”


    石頭之上紫光閃爍。


    膨脹了十幾倍,倒砸在了男孩的麵龐。


    登時鼻青臉腫眼睛充血不說,鼻子還在往外流血,鼻梁骨都裂了痕。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哭。


    臉上的石頭被一雙幹淨的小手拿掉,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幹淨好看的臉,和一雙紫寶石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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