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萬人期許的天之驕子,在光裏乘著風的好男兒,成為了陰溝裏的臭老鼠。


    鎮龍道場如那陳年的白色月光,在記憶裏勾人射魄,卻是叫人窮極一生都追不到。


    上回來到此處,還是與虎謀皮,受盡屈辱。


    ……


    “殿下。”


    冥王的麵龐堆起了笑,佯裝不知暗潮下的恩怨。


    他輕搖折扇,眉眼如畫漾著笑意,少了些從前的鋒芒和妖冶之氣。


    “殿下大駕光臨,也不知提前知會一聲。”


    冥王緩聲說:“殿下若要來鎮龍道場,雖說不合規矩,違背祖訓,但我等歸來雲都,得知殿下今日之功勞可名垂青史,是雲都曆史上甚為光輝的一筆,故而,我等願破例迎殿下進來。隻是,若要在鎮龍道場悟道的話,恐就不易了。殿下你是通透聰慧之人,應當知曉,我等隻是守護鎮龍道場,這鎮龍道場也不會聽我的話。”


    “南夙十八年,李守珩應當在此悟道,卻足足耽擱了二十載之久。”


    楚月望著冥王,高聲道:“李守珩。”


    李守珩似是猜測到了什麽,激動萬分,熱淚盈眶,一時都忘了自己該做什麽。


    還是跟來的李家二叔提醒道:“守珩,新王喊你呢。”


    李守珩藏在寬大袖袍之下執筆的手小幅度高頻率顫顫巍巍。


    他深吸了口氣,方才邁步往前,跪地拱手,低著頭說:“臣,在!”


    “去鎮龍道場,悟道,這是本王的命令。”


    “是!”


    李守珩站起身,鼓足勇氣,挺直脊梁如勁鬆,拾起了年少時被惡人破碎踐踏的驕傲,一步一步走向他早該去的鎮龍道場。


    “殿下,他錯過了悟道的年紀,這不合規矩啊……”破境一族的府主忙道。


    “不合規矩?那本王來告訴你什麽是規矩。”


    楚月右手一揮,雷霆火光交織寶座,她往前一坐,戲謔道:“本王,就是規矩!爾等,可是想犯上作亂,如那權家府主,行愚昧的謀逆之事?”


    滿城百姓都看著,自不可能明目張膽做謀逆之事。


    更別談葉楚月這般自信,又加上葉楚月先前的所為,讓人不由想到葉楚月的底氣來自於不曾昭然於青天的底牌,又怎敢輕舉妄動?


    破境府主和離合族老對視了眼,彼此了然於心。


    “殿下說笑——”冥王道:“殿下是雲都之王,我等怎敢行謀逆之事呢?隻要殿下認為符合正統之道,那就讓李守珩進來吧。”


    楚月看了眼李守珩,“進去,本王倒是要看看,誰敢阻攔你。”


    今朝,是她徹底立足雲都坐穩王位的真正時刻。


    是她來雲都兩月有餘,頭一回主動出擊,而不是坐以待斃似得見招拆招。


    “臣李守珩,謹遵吾王之命,責無旁貸,前來鎮龍道場悟道,定要一心悟道,為求報效眾生。”


    李守珩紅著眼,滿目熱淚,笑著堂堂正正地走進了鎮龍道場。


    年少求之不得之物,在年長時踏足,哪怕多年沉舟側畔千帆過,心境不同,卻是何等有幸。


    能遇貴人相助,是守珩之幸。


    殿下,大恩!


    李守珩昂首挺胸步入鎮龍道場。


    “周不予。”


    楚月再喊著提前搜集過的名字。


    這些,都是沒能及時悟道的人。


    布衣黔首的人群裏,有一位平平無奇的中年劍客,生得不算出眾,眉間一點朱砂卻叫人難以忘懷,滿麵滄桑氣眉目噙深沉。


    被喊到名字的他,還以為聽錯了,如同恍如隔世。


    他這樣的平頭百姓,這樣微不足道的一個人,應當背著世人不識的劍,在時光的洪流裏做個空懷理想卻隻能混吃等死去解脫的人,他這般人的名字,怎能從雲都王的嘴裏道出來。


    聽到周不予之名,冥王眸光一跳。


    “鄙人周不予,劍道籍籍無名人,叩見吾王,祝願吾王萬載春秋,永向朝陽。”


    “天夙十五年,是你悟道之日,但因遲到,錯失了悟道,可是如此?”


    “正……正是。”


    周不予沒想到自己那點子事,還有人記。


    還是下界來的王深刻記著。


    “本王問你,為何遲到。”


    “若鄙人說,鄙人被囚,殿下可信?”


    “本王信了,劍道信仰者周不予,聽本王之命,前去悟道!”


    周不予抬頭的一瞬間,淚流滿麵。


    天降驚喜,讓他刹那間難以維持著過去強裝看破的淡然。


    劍道信仰者……


    他頭一回聽,世人頭一回聽。


    原來,他們這些平庸的劍客,都不是劍道敗類,也不是劍道的籍籍無名之人,而是劍道信仰者。


    “鄙人周不予,遭人所害,錯失了悟道機會,蹉跎歲月,倥傯半生,抱劍庸碌,渾噩度日,無妻無子家中隻有一口棺木隻待身亡之後有個家。今幸得貴人相助,周不予定堅守信仰之道,執劍起長虹。”


    周不予在地上磕了一個頭。


    “嘭!”沉悶地一聲,足以見得周不予是個實誠人。


    這一腦門撞下去,直接就滲了血。


    “一介布衣,幸得天命垂青,草民周不予,謹遵殿下之命。”


    周不予站起了身,腰間挎著劍,於李守珩之後,步入了鎮龍道場,盤膝入定,閉目悟道。


    楚月勾唇一笑。


    冥王左看東望那叫個欲言又止,終還是緘默。


    殿下正是威風之際,不可貿然衝撞。


    楚月繼而喊道:“裘懷民。”


    此次,是一個白發蒼蒼期頤之年的老者。


    “殿下……”


    老者說道:“老朽,一把年紀了,無所謂,無所謂了,能得殿下此等人中龍鳳喊一聲名,就已是老朽之榮幸了。”


    “年事已高,就可無所謂嗎?”


    楚月問道。


    老者微愣。


    “凡人終將年邁,期頤之年亦可追求大道,了卻遺憾。老人,也是人,這是雲都欠你的悟道,老先生理應試一試,隻因本王覺得,有所謂。”


    有所謂一試之。


    年邁之人就合該等死嗎?


    年邁之人的命和遺憾就該被遺棄嗎?


    不應該!


    正如凡人是人,下人是人,老人又何嚐不是人?


    裘懷民徹底地愣住了。


    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心中感慨萬千,歎這雲都來了一個好王。


    “老朽裘懷民,謝殿下賞識,願再試一回。”


    老者拄著拐杖,佝僂著背部,走進了鎮龍道場。


    雲子君注視著這一幕,深受震撼,微微縮了縮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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