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命器破裂成了無數的碎片,像是下了一場姽嫿的雨。


    楚月好笑地望著小黑。


    小黑愣在原地,宛若木樁子般。


    恍惚間,還以為是一場夢。


    世人痛恨詛咒。


    關乎詛咒的一切。


    不是想辦法遏製封印,就是去斬斷。


    其名曰:替天行道,為民除害。


    在他的記憶深處。


    總有金光閃爍。


    他總能看見有好多好多人站在道德的製高點,踐踏他,撕碎他,又或是利用他。


    每當他痛苦於血恨,傷心要變形,總能聽到那些聲音從扭曲的空間和封印裏傳過來。


    依稀記得,那是充滿了嘲諷的笑聲。


    那是來自於正義的方向。


    他總在想。


    自己真的該死嗎?


    後來遇到了葉楚月。


    葉楚月和其他人一樣執掌鎮命器,以此來控製他,但已經好許多了。


    起碼不會讓他難受。


    “主子,那是鎮命器,可以控製我的鎮命器。”


    小黑哽聲說:“若無鎮命器,你留不住我的。”


    “我知道。”


    楚月微笑,摸了摸他的腦袋,像是在哄小狗,“鎮命器,對待邪祟之物,你已非邪祟。你忘了嗎,最後一場的講座,是我們一起的,那些人,是我們一起救的。小黑,比起主仆,我們更像是朋友。我希望,你不是被我奴役,是打心底裏想做一些特別的事。你的詛咒,原可以是這世上的美好之一,隻是被世人的偏見了賦予了不同。”


    “可我從來都如此……”


    “從來如此,就是對的嗎?”


    她的反問,讓小黑訥住。


    他可以嗎?


    他真的可以,自由自在,不被束縛?


    “主子,那我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呢?”


    “那就走吧,去你該去的遠方。”


    “若我做盡惡事呢?”


    “那我就找到你,砍死你。”


    “……”


    小黑撇撇嘴,快要掉下來的碩大眼淚當即無語地縮了回去。


    而在他縮回的當口,楚月一把抓住那黑珍珠一樣的眼淚,且笑盈盈說:


    “別浪費,很值錢呢。”


    “。”


    小黑覺得,新認的主子,腦子好像有點問題捏。


    分明是個大義之人。


    卻又貪財。


    好矛盾好矛盾。


    涉世未深的他,想不通這其中深蘊的複雜呢。


    “主子。”


    “嗯。”


    “這裏,可以是我的家嗎?”


    “當然。”


    “主子。”


    “嗯?”


    “我跟龍甜甜被綁了,你先救誰?”


    “滾——”


    “好哦。”


    小黑麻溜地滾了。


    龍驁翻了翻白眼。


    朱雀聳聳肩頗為無奈。


    小魔王懶洋洋地睨了眼,嘴角不自覺地勾起,發現後便強行垮著個嘴,發出不屑地一聲冷哼。


    “女人。”


    它輕聲說。


    “幹嘛?”


    楚月本體和小狐狸一道收拾案牘,漫不經心地回。


    “你真好。”


    楚月聞聲,收拾案牘的動作稍稍一頓,低垂下的眉眼,染著山水春暉般的柔潤。


    不經意和小狐狸對視了眼,窗扉外斑駁的陽光照射在彼此之間。


    青雲宮外白茫茫的初雪。


    屋內倒是暖洋洋的。


    “本王是說,越來越像個家了。”小魔王打了兩針毛線,繼而道:“有你在的地方,真像個家啊。”


    楚月眉梢一挑,而後低低地笑。


    小魔王滿麵漲紅滾燙,翻了翻眼,“矯情造作,當本王放了個與眾不同的屁吧。”


    “小東西,你一直在織的,是什麽?”


    “日後,你會知道的。”


    小魔王背對著楚月的視覺,不讓楚月看到自己所織的毛線。


    楚月無奈。


    她還真是遇到了一群幼稚又可愛的小家夥呢。


    “初雪。”正在盤膝修行的陳蒼穹,緩緩地張開了眼睛。


    “陳姨?”


    “他,很在意初雪的日子。”


    陳蒼穹追憶從前,緩聲道來:“每逢初雪,不管在多遠的地方,他都會跋山涉水而來。他說,初雪的這日,人總歸要團圓,在落日之際,共賞雪,盼白頭。”


    楚月眸光一閃。


    下界帝域,並無初雪日的說法。


    難不成——


    第五長虹並不是從下界離開,而是在去下界之前,就已到了別的地方?


    如若說,第五長虹是從海神界去往下界的,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呢?


    她如今已是雲都王,並非是初來乍到的少年郎了,手中可收集資料的渠道很多,但是不曾縱觀海神界不曾出現一個叫做第五長虹的人……


    “陳姨。”


    楚月原想將這個想法拋出,話到嘴邊卻是頓住,猶豫——


    “小楚,我可能,從來都不曾好好地了解他。”


    陳蒼穹紅了雙眼,“他是不是,為了某件事,才去的下界。若真是如此,他要做什麽呢?”


    “陳姨,或許,是我們多想了。”


    “但望吧。”


    陳蒼穹失落地低下了頭。


    她看著自己狼骨鋼刀一樣的右腿,若有所思。


    過往種種,曆曆在目。


    海誓山盟,情竇初開。


    那一段歲月,是她人生之中不可多得的溫暖。


    她曾觸摸過陽光,也墜落了無盡的幽暗,如今依舊走在這條路上,試圖找到當年一襲白衣的少年郎。


    ……


    傍晚,楚月和陳王後去了羅府。


    羅府上下,熱鬧得很。


    先前的羅府,有不少人怨懟羅老和新王走得太近了。


    鎮龍道場破陳規的那一日後,羅府的人便來了個大轉彎。


    “大姐姐!”


    羅家的小孫子,對著楚月笑,奶白奶白的,像個水晶包子。


    “別亂叫。”其母將他抱住,朝楚月行了行禮,便訕訕笑道:“殿下,孩子年紀小,不知禮數,莫要見怪。”


    “沒關係,就叫大姐姐。”楚月笑著點了下小家夥的鼻子。


    小家夥咧著嘴露出白牙笑得眼睛成了縫兒。


    “阿娘,是大姐姐。”


    “你這孩子。”


    其母忐忑地看向了楚月,“殿下,王後,團圓飯都好了,快入席吧。”


    “嗯好。”


    楚月和陳王後並步去到了席間。


    羅家的家主羅文清,正是那小家夥的父親,羅老之子。


    帝後來時,羅老添酒被羅文清一撞,稍有不慎就灑在了衣袍之上。


    羅文清勃然大怒,一把甩開了父親的手,“你就不能安分一點,到底要做什麽?你知道我這衣袍多珍貴嗎?”


    羅老麵上無光,但好似早就習以為常了。


    “當初羅家正值鼎盛,要不是你為了羅玲玲去闖象牙塔,羅家今朝何至於處處受人牽製?”


    似有舊怨,一並發泄了出來。


    羅文清紅著眼睛說,“你愛女心切,玲玲是我的阿姐,我難道就不在乎嗎?但是有什麽意義呢?羅玲玲還不是沒有複活!而你,沉浸其中,多少年了,你還沒走出來嗎?不就死了個——”


    聲音,戛然而止。


    他僵了一下,便收起滿麵的怒氣,扯著不算自然的笑容看向了楚月,“殿,殿下,你來了。”


    “羅家主,今朝初雪,不該動怒。”楚月說道。


    “殿下說的是,殿下,來來來,來喝酒,聽聞殿下愛酒,這是羅家珍藏的酒,還是玲玲當年釀造的。”


    羅文清笑道:“玲玲釀酒啊,那可是人間一絕,殿下你可不能錯過,說起來,你和我們玲玲有緣呢。”


    楚月神情恍惚,微微發怔。


    那年,她正是孩提時,偷喝了人生之中的第一口酒,醉得臉紅道好喝。


    母親說:小月,等以後我們安定下來了,就給我們小月釀酒喝。


    “拉鉤哦。”


    “好的,拉鉤。”


    “……”


    後來。


    她被丟下。


    她從未喝過母親釀的酒。


    她以為,母親早已忘記了兒時的話。


    “釀了,很多嗎?”楚月忽而問。


    羅文清愣了下才說:“很多,滿地窖,玲玲小氣得很,生前不讓任何人喝,還說是釀給她最珍貴之人,你說我這個阿兄,難道還不夠珍貴嗎?”


    楚月就這樣聽著。


    耳邊的話語,與過去的畫麵交織在一起。


    如同是交錯複雜的走馬燈。


    陳王後側目看去,眸光微閃。


    殿下……


    是在傷心嗎?


    楚月垂下眸,暗啟瞳。


    她沉浸看去,心髒猛地震顫,靈魂都跟著一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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