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薇薇陡然出現在大族老的身後,揪著另一邊還算完好的耳朵。


    大族老一麵吃痛,一麵進言,“殿下,忘憂城啊。”


    雲天翔瞅著大族老不同於往日的鮮活,愈發覺得不正常。


    這顯然和他打小熟知的大族老就判若兩人。


    不知道的,還以為大族老被何方妖孽給奪舍了。


    ……


    夜下的青雲廣場,熱鬧又溫馨。


    而唯有花清清,在這份愉悅之外。


    花清清蹲坐在地上,細沙般的白色軟雪,覆在了她的發梢和睫翼。


    時而看向被人群圍聚的夜墨寒,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目光黯淡沉沉寫滿了惆悵。


    還記得當年花辭玉帶藍雪姬回來,起初亦是溫馨的。


    後來親人相殘,血濺大炎。


    花清清雙手抱著一大壇的酒,眼裏有著竭力去遏製的悲傷。


    她這一生,還正是年輕,韶華剛好。


    但已經曆了太多,太多。


    花家三位兄長。


    祭陣奉獻,戰死兩個。


    第三個為了心上人,甚至還想弑父。


    花滿山膝下,隻剩下她這一個孩子了。


    可她偏偏還覺醒了墮魔獸。


    本該英勇忠義的世家,出現了墮魔之體,多可笑啊。


    她過於依賴楚姐姐了。


    內心百般陰翳和凶戾,隻要看到了楚姐姐,便會煙消雲散。


    旁側響起“沙沙”之聲。


    花清清扭頭看去,是那質感極好的黑金龍袍。


    楚月喝了口酒,漫不經心地問:“不高興了?”


    “嗯。”


    花清清耷拉著頭。


    “和阿姐說說?”


    “不要。”


    花清清眼睛泛著紅,“是清清過於自私,楚姐姐日理萬機,百忙於雲都社稷,不該聽些垃圾話語。”


    “事關於你,便不是垃圾。”


    少女聞言,紅腫的眼眸蓄滿了水霧,驀地看向了楚月。


    淚珠聚集掉落的那一刻。


    水霧模糊變得清晰。


    便看到那一張柔潤如月的麵龐,淺金色的眼眸凝視著她,就像是去歲的春風。


    楚月伸出白皙纖長的手,輕輕地揉了揉花清清的腦殼。


    “清清,你很好,墮魔獸於你,是勇敢的。”


    她寬慰道:“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兵器,而你的兵器,便是這墮魔之體。花家兩位戰神,有自己的方式去守護蒼生,而你,也有另辟蹊徑去獨當一麵的路。若人人路子相同,何來的眾生萬象?”


    花清清點了點頭,隻是眼角餘光掃向夜墨寒,還有些委屈和嫉妒。


    她不嫉妒葉塵。


    因為那是楚姐姐的骨肉。


    十月懷胎孕育的生命。


    亦不嫉恨楚姐姐身邊的戰友們。


    那些人和自己一樣,都是左膀右臂的存在。


    但夜墨寒不同——


    這個男人是要和楚姐姐長相廝守的。


    那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不似她們這樣的江河滔滔,大同小異。


    “你知道嗎。”楚月喝著酒,抬眸看月光,同花清清講述著遙遠的故事,“我很愛他,在那段艱難的歲月,他陪我一道殺出,我們並肩同行,共渡難關,跨過了許多的坎坷。清清,正因這樣,我才能遇見你,而非死在過去的某個時刻,某一個泥潭。”


    花清清木然,眸光微顫,有一瞬的呆滯。


    心底的嫉妒之火登時熄滅。


    害怕和怨懟,亦是消弭於今晚。


    這個男子,在不為人知的時刻,陪著楚姐姐淌過泣血之河,隻為遇見她?


    花清清眨了眨眼睛,張張嘴想要說什麽,卻是兩行清淚流下。


    她吸了吸鼻子,知曉自己不夠懂事和乖巧,任由情緒支配自己的靈魂,還給阿姐造成了困擾,便耷拉下了腦殼,“楚姐姐,對不起,是我狹隘了。”


    “我們清清不狹隘,隻是太在乎阿姐,是不是?”楚月莞爾一笑。


    “嗯!”花清清點點頭,“阿姐,我會保護他。”


    “好。”


    “……”


    花滿山遠遠地看來,滄桑麵龐,盡是欣慰的神情。


    花夫人感歎:“真好,今晚的清清,學會了何為愛屋及烏。”


    “是啊,日子,越來越好了。”


    雖是這般說著,花滿山卻是抬頭看著明寂而廣袤的蒼穹,擔憂濃濃,“不知能夠持續多久。”


    劍星司對陣萬劍山。


    雲都虎穴龍潭。


    天梯論劍在即。


    殿下尚未收服鎮龍十二族。


    百萬雄獅尚未覺醒。


    真讓人……


    惆悵啊。


    楚月閉上眼睛,暗啟瞳。


    縱觀雲都,找不到百萬雄獅的半點蹤跡。


    若百萬雄獅被關在陣法之中,花家的陣法師們至今也找不到個消息。


    她須得在今晚找到百萬雄獅。


    否則的話。


    以她對夜墨寒的了解,勢必會親自去尋。


    但界麵壓製之下輕易動手,損耗本體。


    “詛咒百萬雄獅,今晚錮於地底深處如墮深淵。”


    楚月靈光一閃,隨即精神之力將小黑抓來。


    黑色的海水灌入了自己的瞳。


    詛咒之力和視覺衝擊。


    既能詛咒,又能窺測一瞬。


    隻要一個瞬間,便夠了。


    詛咒瞬間彌漫。


    瞳終於得以看清。


    “主子,詛咒應驗,百萬雄獅早在地底之下。”


    楚月眼皮驟然一跳。


    雲都乃天空之城,如高懸於穹頂的一座城池。


    地底之下,是在雲都以外的土地下側?


    “地底,土壤……”楚月自言自語。


    雲子君喂養著凶獸,看了眼楚月,便道:“土壤?說起土壤,我們這座王宮建造之時,是當時的大將軍,去大炎城以劍裂地,割了一塊地,直接單手運送過來。”


    “也就是說,王宮土地,是實打實的土地和土壤,整個雲都,隻有王宮獨此一份?”


    “可以這麽說。”


    雲子君應道。


    “王宮……”


    楚月低頭看著青雲廣場的土地,血液陡然一熱。


    她知道了。


    百萬雄獅,遠在天方,近在眼前。


    就在這土地之下。


    而非是鎮龍道場。


    道場也罷,羅老所說的陣法也罷,都是虛晃一槍隻為了掩人耳目。


    楚月又看了眼雲子君撫摸的凶獸,虛眯起了眼眸。


    凶獸、百萬雄獅……


    這其中,必然有著某種聯係。


    鎮龍世族豢養凶獸,以特殊手段控製為傀儡。


    後又強迫百萬雄獅沉睡。


    他們是要……


    楚月似是想到了什麽,掌心勁道迸發,酒壇碎為了齏粉。


    而這時,青雲廣場的大地之下,沒有光亮的地方如同地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覆蓋在每一個角落,雲都百萬雄獅在此目睹了雲都半年來的變化,他們親眼看到雲都變得越來越好,亦從最開始對葉楚月的排斥,到了後麵的接受、信服。


    青雲廣場的少年們,意氣風發,血液沸騰,謀劃著雲都的未來。


    半年前,此地寂寥冷清,並無多少人,隻有葉楚月從外帶來的部下。


    而今人是越來越多了,感染著地下的他們。


    無望的黑暗之中,曾經氣吞山河的百萬雄獅,俱都枯瘦如槁木骷髏,無數次仰頭歇斯底裏地呼喊,試圖讓青雲廣場上的少年們和新王聽到他們的呼喚,足足半年過去,依舊是無動於衷。


    “哢噠!”


    一扇門打開。


    裂隙透著微光刺人眼球。


    光芒之中走出清臒矍鑠的老者,披著黑沉沉的大氅,目光渾濁又鋒銳。


    趙離歌緊隨其後。


    “老先生,這百萬雄獅,已不複當年之雄風了。”


    “往後,他們隻會更強。”


    羅老雙手負於身後,步履緩慢地前行。


    身後的趙離歌提著一盞燭火,在塵煙四起的地下,映照出一些雲都士兵的臉,甲胄泛著冷光,士兵們仇恨地瞪著他們,竭盡全力地掙紮,奈何每一個人都被關押在無形的罐子之中,掙紮時雷電閃爍交織,就會顯形。


    “羅封!趙離歌!你們危害雲都,實乃千古罪人!”


    雷霆屏罐內,百萬雄獅的大統領呂啟驍怒吼出聲,滿身青筋爬起。


    一道道雷霆遊走他的身體。


    他在逼仄狹隘的屏罐,在這窒息的地方,隨著時間流逝而消耗著血肉生機。


    “呂將軍。”羅老敬重道:“你是個好將軍。”


    “老先生,你不該如此。”


    呂啟驍紅著眼,“當年得你點撥,我才能成為雲都大統領,後生對你,常懷敬重和欽佩,葉楚王雖行凡人之道,出身不高但能拒絕大楚公主,又是本源族長,她待雲都之真心日月可鑒,老先生為何,為何啊?!”


    羅老長長地歎了口氣:“她很好,是個好孩子。”


    “老先生!”呂啟驍低吼。


    雷霆敲擊自己的身軀,纏繞髒腑深入骨髓。


    他渾然不覺,隻曉得自己心如刀絞,對羅老的失望更是一發不止。


    “啟驍,別怕。”


    羅老微笑,“你們不會死的,隻是以另一種方式,存在於人世間。”


    “來吧,來成為凶獸的盤中餐。”


    “吃了你們,它們就會變得更加的強壯。”


    “到時候,它們就能鎮守雲都了。啟驍,未來的日子很好,不是嗎?”


    老人笑著撫摸呂啟驍的麵孔,眉目慈善好似當年知遇之恩,隻是呂啟驍的心境截然不同,彼時有多麽的感激不盡現下就有多麽的憎恨和憤怒。


    枯老的手掌,就像是父輩的安慰。


    觸碰之際,猶如打開了某種機關。


    “吼!”


    凶獸聲響起。


    本應驚天動地,但在這地底之下永遠都沒人知道。


    四麵黑暗,出現了一雙雙冷血殘戾的眼睛,正幽冷地注視著雄獅百萬。


    “都餓了許久吧,再忍忍,好好的吃上一頓,就要做正事了。”


    羅老微笑。


    “老先生,為何?!”呂啟驍臉色慘白覆滿了絕望。


    “玲玲快回家了。”羅老答非所問,聲音如同響在空蕩的曠野,拖長了尾音:


    “啟驍,你曾愛慕玲玲年輕的容顏,你也想,她回來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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