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論劍的後續,楚月和小狐狸時常關注著陸佳人當初被斬滅掉的手臂。


    起初,並未發現到什麽。


    直到這日傍晚,陸佳人因和拓跋璿對戰留下的傷口疼痛難耐。


    她咬著牙,去到了偏僻的黑竹林。


    楚月裂開一道本源白發的身影,悄然地跟上。


    “嘶——”


    陸佳人因為疼痛而倒抽了幾口冷氣。


    她無力地癱坐在了地上,背部靠著不算粗壯的黑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紅了的眼睛充斥著陰翳的恨意,不甘的淚水滾滾往下流,顫巍巍的手止不住地發冷。


    “待我神侯之臂練就而成,拓跋璿,葉楚月,爾等都得成為拳下肉泥。”


    楚月身如鬼魅潛藏在暗處,聽到這無能狂怒隻為發泄不平的話語聲,內心波瀾不興,仔細地盯著陸佳人的詭異之處。


    陸佳人挽起了臂膀的袖衫,緩慢地堆疊往上。


    細碎斑駁的微光,從交錯高聳的竹林縫隙裏灑落。


    映入陸佳人黝黑的瞳孔,暈染開了血色的癲狂。


    她獰笑一聲,將袖衫堆到最高、靠近肩胛的地方,露出了一整條長長的臂膀。


    當楚月看到這條臂膀的刹那,眼眸緊縮,渾身震悚,直接就僵在了原地。


    那條臂膀,她熟悉無比。


    是一條,鋥亮且嶄新的臂膀,閃爍著獨屬於機械的寒芒,漂亮又冰冷的感覺,仿佛是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文明。


    她初次見到這類機械臂的時候,還是在遙遠的下界,是她敬愛的父親葉天帝身上,由好友第五長虹所鍛。


    陳蒼穹猛地震顫,脊背發冷。


    五郎。


    你來過此地。


    你在人群之中。


    你知道一切。


    獨獨不願見我嗎?


    陳蒼穹咬緊了牙關,“五郎,何故?”


    小黑發覺陳蒼穹嫉妒壓抑的悲慟情緒,如一條水中暢遊的小魚兒,流暢地來到了陳蒼穹的身邊,又像小狗兒蹭了蹭陳蒼穹,試圖安撫陳蒼穹。


    “或許,他有難言之隱。”


    小黑是個秉直純正的性子,沒有那麽多的彎彎繞繞和欲言又止,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會不會是因為你過去的經曆?”


    身為一個女人,被下界虛空壞種屈辱,還誕下了孩子,甚至將其中一個孩子的骨頭融合在自己的右腿之上,成為世上最是獨一無二的兵刃。小黑並不覺得有什麽,但是他見識過了人性的幽暗,在詛咒的過往,遇見了遭受欺辱的女孩被昔日情深似海的未婚夫拋棄,隻因她丟了人們口中的清白,但小黑不解,明明這孩子是受害者,為何比那害人的還要承受更多的痛苦呢?


    後來,就算不解,便也習慣了。


    既是濁世常態,哪有什麽清流獨好。


    軒轅修皺起眉頭,不悅地看向了小黑。


    這等難言之隱,豈能當著諸多友人的麵說出來?


    那是紮在陳蒼穹咽喉梗在了很多年的一根刺。


    刺的尖端,直插於鮮活跳動的血肉心髒啊。


    她就這樣活了很多年。


    在長夜漫漫。


    於人生之路。


    龍驁、破布以及諸多的神獸,無不是怒視小黑。


    陳蒼穹是他們都很喜歡的女子。


    小黑這般無禮,是在羞辱人了。


    然,讓人詫異的是,陳蒼穹的心情反而很是平靜,不知是刻意地遏製,還是不為所動。


    她盤膝於漆黑冰涼的地麵,雙手緊握成拳垂放在了兩膝之上。


    沉默了半晌,才緩緩地抬起了眼簾,幽深的眼睛直視小黑,仿若能夠洞悉靈魂,叫小黑渾身一顫。


    “不會。”


    陳蒼穹斬釘截鐵道。


    她微抬起下頜,頗為枯黃的發梢在微風之中稍稍蜷起,一臉的冷厲卻足夠的恣意。


    “昔日經曆,既是造化弄人更是旁人作惡,錯不在我。我陳蒼穹,一生光明磊落,行端坐正,向日種種並無錯處。過往所受之傷害非我所願,且是作惡之人作惡的證據,哪怕作惡者早已亡故,但不能走向往生之路,隻能墮入十八層地獄永無寧日。曾遭受一切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我既不歌頌,亦沒必要去磨滅掉,我就是我,我沒錯就是我沒錯。我看上的人,自不會以此來糟踐我。”


    平淡的話語,眉眼間的自信,似是在放著發自靈魂的光彩。


    小黑眨巴了兩下眼睛,求學若渴,孜孜不倦,竟是聽得震撼,也聽得認真,拿著不知從何處順手牽羊走的小本本,記得詳細,一字不落。


    軒轅修低低一笑,“本應如此。”


    他學著楚月抱小狐狸的姿態,端著優雅抱起了破布捏了數下。


    破布麵無表情,生無可戀。


    小黑寬慰陳蒼穹道:“如此說來,那定是有難言之隱,或許他毀了容貌麵目全非,得了不治之症,已經病入膏肓,故而不來見你的。若是這樣,便情有可原,我會原諒他的。”


    陳蒼穹嘴角猛地抽了好幾下,無奈地看著小黑。


    小黑來神農空間的時間很短。


    說話也不討喜。


    長得也醜。


    卻也是有可愛之處的。


    龍驁裹著凰娘相贈的衣袍,老神在在,怡然自得,閑散地看了眼小黑,喝了口茶說:“說得很好,以後不再說了。”這家夥不是來安慰人的,倒像是詛咒……


    等等。


    不對啊。


    這狗東西。


    可不就是詛咒嗎?


    龍驁猛地一激靈如受冷風吹,霎時間拉開了一段很長的距離,生怕小黑靠近他嘴裏沒個好話有夠討厭的。


    楚月內視,瞧著一團亂糟的神農空間,心裏嫌棄得很,嘴角卻是上揚莞爾一笑,眸底漾著的塵光,盡是對小黑、龍驁之流的寵溺。


    “啊啊啊。”


    陸佳人克製聲音叫喊出聲。


    許是害怕被人發現,隨手將旁側的半截黑竹塞在嘴裏咬著。


    她拿出一張符籙,將其燃燒。


    燃燒出的不是灰燼和煙霧,而是血液,一滴滴地往下流淌,俱都落在了牢固的機械臂上。


    楚月凝眸,符籙上的字符晦澀難懂,搜刮腦海都無法找出與之對應的,哪怕她曾經接觸過一點點符籙之術。


    “主子。”


    小黑定睛一瞧,忙道:“那是楚神侯的生辰八字誒,難怪叫神侯之臂,原來是想要神侯的氣運和力量,怪惡心的。”


    “啊,主子,楚神侯好像是你來著。”他後知後覺,一驚一乍,一雙黑色海水匯聚的小爪子急忙捂住了嘴,漆黑的身形輪廓,眼睛因驚訝而猛然瞪到了最大,看起來滑稽如孩童畫作上稀奇古怪的小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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