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佳人滿目陰冷地注視著拓跋璿,因不平等而扭曲的心態,讓她的眼神都顯得格外的猙獰嫉恨。


    這份嫉恨之下,還有幾分期許。


    她亦希望,在凜冬的海風裏,成為站在朝陽光裏的鮮活之人。


    但她不能!


    她身已殘疾。


    她還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她隻等自己失而複得的機械臂,能讓她在今日這番田地的狀況下,還可以去反敗為勝。


    思及此。


    陸佳人抬手隔著厚實的袖衫摸到了冰冷的觸感。


    機械一樣的臂膀,萬年玄冰般的冷,最後會成為殺人的利器。


    她很期待那一日。


    不管葉楚月、夏時歡還是那最該死的拓跋璿,都將成為她的手下敗將,由她踐踏的螻蟻,她方得痛快,方才能出掉接連屈辱的這一口氣。


    陸父和陸家的族人們,無不是仇視著陸猛。


    但偏偏,界天宮的藍老,一眼精神之氣的枷鎖,抬手彈指間,就能讓在場的陸家之人灰飛煙滅,連全屍都不留一個,哪還敢出言嘲諷挖苦,隻能看著陸猛身披道義之光,從懸於高空的陣圈之中穩定踏步走了下來。


    陸父拚了命地使眼色,希望陸猛多說一句話,多眷戀幾分過往的親情,總歸還是父子,不是狹路相逢的仇敵,哪能絕對的無情,更何況陸猛答應了他一個“好”,才讓他覺得族譜生光,是板上釘釘的事,這才生出了幾分希望。


    果然,陸猛半會就來到了陸父以及族人的跟前,“陸家主。”


    一聲生疏冷淡的陸家主,又讓陸父眼裏希冀的光隕滅。


    但好在,有陸猛的開頭,精神力的枷鎖,不至於一兩句話不對就要他的命。


    “小猛,你這是何意?”


    陸家主問:“你是陸家的兒子,授勳之印為何不記在陸家族譜?你適才答應了為父,焉能出爾反爾。”


    陸猛看向遠方,神情有些眷戀,眼神飄忽不定如陰霾天的雲。


    麵對氣急敗壞還要拚命遏製盛怒的父親,陸猛回憶起從前,答非所問地開口:“你還記得嗎,那年,你也答應過我的,讓我玩琵琶的。你忘了,你不記得,但直至我死去,我都不會忘掉。父親,施加痛苦的人,總是那麽的風輕雲淡,而隻有被迫害被欺騙的那一方,才知水深火熱的深淵。人永遠沒辦法感同身受,即便我以你對我的方式來對待你,你隻會怨怪,覺得我錯了。是啊,你是父親,當老子的,你不會錯,哪怕錯了,你也不願承認這份羞愧。”


    他一直在等,等父親對他有所留情。


    等父親對他有半點的柔和。


    沒有。


    通通沒有。


    隻餘冰雪的冷,尖酸刻薄都在算計。


    哪是什麽父子。


    陸家主理解不了陸猛的話。


    他隻想知道自己所在乎的。


    他迫切地問:“小猛,那授勳之印,還是該記在陸家族譜。你這半年的追隨,已經對葉楚王夠好了。你又不是她葉楚月的兒子,何須做到這個地步,隻是朋友而已。你喜歡琵琶,你去修琵琶之道便好。好男兒誌在四方,琵琶又如何?隻要你把授勳之印拿回來,什麽話都好說。”


    陸猛極盡失望地看向了父親。


    他早就覺得,父親聽不懂人話呢。


    陸猛笑了笑。


    “若是可以,我情願成為葉楚王的兒子。”


    陸家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這說的什麽話?


    陸猛笑容加深,魁梧的身形在朝陽金霞的光之中,看起來是那麽的破碎蒼涼,像是分解的瓷娃娃,空洞沒有髒腑的內力卻還會心疼。


    “陸家主,真心換真心,哪怕是父子,更何況,從今往後,你我再見不是父子了。”


    “你——”


    陸家主盛怒之下一巴掌就要打向了陸猛。


    卻被藍老的精神力阻擋束縛。


    陸家主驚恐地看向了九霄雲中的至高處。


    藍老手執拂塵,長袍著身,麵容集慈祥威儀於一體,正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陸家主,嘴唇無需開合,自有一股大顯龍威的聲響,通過元神傳了出去,宛若來自天宮,“天梯腳下,道義守護的鎮海大將,豈容你輕易褻瀆?看在鎮海大將的顏麵之上,饒汝不死,若有下次,元靈絞殺,即刻!”


    元靈絞殺,便是當精神力強大到了一定境界,會凝聚成刀劍般銳利的鋒刃,將普通修行者的血肉之軀絞殺為齏粉。


    界天宮藍老,在海神界精神力方麵,是數一數二的強者。


    不僅鎮守界天宮,麾下還掌管元靈殿、通天山域。


    元靈殿是統一元靈師(主修精神師)的地方。


    藍老還是海神界主的義父,可見其德高望重之厲害。


    陸猛感激地看了眼藍老,而後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他到底是陸家的兒子。


    若陸家主真有幾分把他當成兒子,他多少也願意為陸家做點事。


    但可惜這人心幽暗算不盡。


    陸猛低低地笑了笑。


    陸父看著兒子的背影,一點一點地往前。


    似乎走出視野,就真是一刀兩斷,生命裏就沒有這個兒子了。


    一貫覺得陸猛不重要可有可無的陸父,這會兒心口卻像是被鋼刀猛插般鈍痛,近乎窒息,還有著強烈的空落落之感讓他無所適從,莫名覺得難受,目光劇烈顫動映著那魁梧又弱小的背影,不由地喊道:“猛兒——”


    孩子年幼時。


    他也曾親切地喚過幾次“猛兒”。


    那是陸猛人生的歲月裏,不可多得的父愛。


    他的身體猛地一顫,腳步頓住。


    陸父眼睛驟亮。


    而後便見,陸猛毫不猶豫,一步一步且堅定地走向了葉楚月。


    那樣的離去。


    就像是將一條繩索從心髒中間橫穿,然後緩慢地抽離,再也不能擁有。


    陸父不由自主地撫著了自己的左側胸膛。


    陸猛則到了楚月的麵前,單膝下跪的瞬間被楚月單手扶住,“彈得不錯。”


    “還得感謝楚王相贈的琵琶。”


    倆人相視一笑。


    陸猛餘光掃了眼父親,低下頭問:“楚王,你也曾這麽痛苦過嗎?可否比我更痛苦呢?”


    陸家主所做的一切,和楚雲城相比,差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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