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室不大,中央擺著一張矮腳方桌,桌上亮著一盞煤油燈。


    屋裏無風,火苗卻搖曳不休,使得室裏時暗時明,好像整間屋子也在跟著火苗搖曳。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到躺在床上的女人身上。


    昏黃的燈光顯得詭譎而淒涼,將女人的臉色映照成慘淡的金紙色。


    那是死人才會有的臉色!


    女人很年輕,看樣子不過二十歲,長相不算出眾,卻透出青春獨有的美麗。


    二十歲。


    這個年紀既懷揣著少年時的天真爛漫,又承載著成年後的無限期望。


    多麽美好的年華啊!


    這位年輕的女子本可以去憧憬自己的未來,去尋覓自己的幸福,去盡情享受青春帶來的快樂……


    她的人生本才剛剛開始,可是老天爺卻跟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讓她在最美的年華結束了短暫的生命。


    她就像那未開先敗的花兒,隻存在刹那即逝的芳華,還未來得及展現自己的美麗,便即凋零衰落,不會再有人來問津,也很快會被時間無情地遺忘!


    此刻她安靜地躺在冰冷的床板上,沒有一絲的活氣。


    她就像一尊精雕細琢的泥塑雕像,全身一絲不掛,任由生者用無情冷漠的眼光肆無忌憚地打量她的身體。


    在被子揭開的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一處。


    聚集到床上的女人身上!


    這自是出人意料的一幕,饒是木艇舟師徒有所心理準備,一時也愣住了,與康盛相顧愕然。


    木淵峙在看到孟瘸子的時候,發現他被陰怨之氣纏身,早已侵蝕進入他的骨髓,乃是命在旦夕的征兆。


    後麵的臥室裏更是怨氣衝天,與堂屋裏久積沉寂的陰氣截然不同,便料定他屋內藏屍,且是一具冤死後肉身不得安寧的屍體!


    木淵峙入天師這行已有四十多年,什麽大風大浪沒有經曆過,他在看到女人屍體的時候並未表現出絲毫的詫異。


    他很平靜,平靜到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對於他這個年紀的老人來說,生存與死亡不過隻是兩個名詞。


    看的淡了,也就不在乎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憐憫之色從眼中一閃而過,隨即恢複先前的冷峻。


    他俯下身去,專心檢查起屍體。


    木艇舟睥睨向頹頓在地的孟瘸子,目光中厲芒閃爍,沉聲問道:“人是你殺的嗎?”


    孟瘸子垂首不語,胸口劇烈起伏著,臉上已無人色,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適才康盛望著床上冰冷的屍體,想起自己慘死的女兒,登時心神恍惚,魂斷神傷。


    木艇舟的問話使他回過神來,他見孟瘸子沉默不答,不由得怒從心頭起,大步趨前,右手抓住他的衣襟,一把將他拎了起來,左手掰住他的下顎,硬生生將他的臉抬了起來,逼他與自己的一雙寒鋒般的眼睛對視,森然問道:“你是聾了嗎?木天師問你話呢,那女人是不是你殺的?老實回答!”


    “不……不是。”孟瘸子渾身直打哆嗦,顫聲道。


    康盛追問:“那是誰殺的?”


    孟瘸子頹然道:“我……我不知道啊。”


    康盛聞言眉頭擰成鋒利的鐮刃狀,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大有要生吞了對方的意思,厲聲道:“屍體在你床上躺著呢,你跟我說你不知道?你小子眼神閃躲個不停,定是心裏有鬼沒說實話,我看不打你兩拳你是不會老實了!”


    說罷抬起左拳照臉就打,後者嚇得立刻閉緊雙目。


    就在拳頭快要打落時卻被人從後麵抓住手腕,他微一錯愕,回頭看去,原來是木艇舟。


    “不要打他,瞧他這副樣子,該沒有殺人的膽量。”木艇舟鬆開他的手腕,淡淡地道,“問他屍體哪裏來的。”


    木淵峙本在檢屍,忽然說道:“屍體鼠婦處有殘精,這小子剛剛在奸屍!”


    三人聞言無不變色,康盛更是勃然大怒,再也忍無可忍,一拳重重地打在孟瘸子的臉上,後者慘叫一聲,登時鼻孔噴出血來。


    “你這個畜生!”康盛將他摔在地上,滿臉鄙夷厭惡,咬牙切齒道,“屍體哪裏來的?不說我就打死你!”


    孟瘸子雙手捂著口鼻,可鮮血仍是抑製不住,從指縫裏不斷滲出來,他眼裏滿是痛苦與絕望,兩行淚簌簌落下,哼哼唧唧地道:“我……我撿來的。”


    康盛緊盯著他的眼睛,像審問犯人似的,厲聲問道:“哪裏撿的?什麽時候撿的?詳細交代清楚,不


    要有一絲一毫的隱瞞!”


    孟瘸子跪伏在地,涕淚橫流,眼淚鼻涕和鮮血混在一起,濃濃稠稠地滴了一地。


    “昨天傍晚的時候,我晚飯吃的早,閑來無事就想到外麵吹吹風,那時天還沒黑呢,我剛走到義莊西邊的荒地裏,大老遠就看到地裏一動不動躺著個人。”


    “最近送到義莊裏的死人不少,我也聽過不少鎮子裏麵發生的事,當時我還以為又有人被妖怪害死,被丟到這裏來了。我見慣了你們送過來的屍體,也沒覺得多可怕,於是我就想過去看個究竟,然後我就看到了那個女人。”


    說到這裏他轉頭向床榻看了一眼,繼續說道:“我當時看到她的時候很驚訝,因為她與這段日子送過來的屍體實在不一樣。那些屍體都是幹幹癟癟的,全身好像被抽幹了一樣,而這女人不一樣,她雖然頸子上也有牙痕齒洞,可樣子仍和生前一模一樣。”


    康盛冷冷道:“發現屍體你為什麽不向鎮長報告,反而私藏起來,居心何在?”


    “我……”孟瘸子垂下頭去,似乎難以啟齒。


    康盛不耐煩地喝道:“快說!”


    孟瘸子嚇一哆嗦,顫聲道:“我三十好幾的人了,連女人的手都沒摸過,實在不甘心啊,可越不甘心我就越想著那檔子事,可我又沒錢去妓館,就算有錢,憑我這副窩囊樣,也不會有女人肯接待我。我雖然是個殘疾,可畢竟也是個男人,我也是有需求的啊!”說到這裏話音突然提高,竟然有些理直氣壯。


    旋又訥訥作聲道:”我看這女子長得還不錯,雖然人已經死透了,但好歹是個女人,於是我就把她帶回家裏,想著試試和女人睡覺是什麽滋味後再將這事報上去。沒想到這才第二天,你們就找上門了……”說到最後話音越來越低,與蚊呐無異。


    康盛實在聽不下去了,飛起一腳將孟瘸子踢翻在地,斥罵道:“你個畜生,這種事你都幹得出來!難道你不知道死者為大?幹這種事是對死者的不敬,難道你就不怕鬼魂半夜來索你性命嗎!難怪木老爺子說你陰氣纏身,你就活該被惡鬼害死!等天一亮我就把你綁到鎮長那裏去,讓他老人家來發落你!”


    這時木淵峙已屍檢完成,他將被子拉過來,鄭重地給屍體蓋好。


    轉過身來麵對眾人,木艇舟迫不及待地問道:“老爹,屍檢情況怎麽說?”


    木淵峙微一沉吟,一臉凝重地道:“去堂屋開棺看看其他屍體,我需要對比一下,才能得出最後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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