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吩咐青韶去偏殿稍候,自己帶著巨大無比的妝奩進了搖光閣。


    “回稟殿下,屬下已問了青韶姑娘。青韶姑娘先是說流光摘簪子是因為身體不適想要小憩,後又改口說自己染了風寒記憶混亂,流光摘簪子是因為要試戴新簪。但是青韶姑娘說的簪子和流光姑娘說的對不上。”


    “哦?”沈懷信挑了挑眉,神色卻並無太多意外。


    “辛苦你了,還把青韶的妝奩整個拿了過來。既如此,流光,你先去妝奩裏挑你試的那支簪子,然後攻玉你把青韶說的那支簪子拿出來。”


    流光起身,一步一步挪到妝奩邊,心下暗想。


    我和青韶的默契竟然已經差到這種地步了。不過沒關係,沈懷信應該不會因為這件事就弄死我。他若刨根問底,我便將鏢局之事據實以告,以後再另尋良機發展吧。


    流光按順序從上往下一格格打開鏡屜。剛拉開最上麵的一格便看見了裏麵的細金累絲鳳冠。


    流光大驚。立刻合上鏡屜。


    沈懷信此時就站在她身後,但因為他不熟悉鳳冠樣式,所以一閃而過之下,什麽都沒看清。


    流光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內心蹦出來的第一個想法是青韶怎麽這麽大膽,鳳冠明目張膽的放在妝奩裏也不藏起來。


    不過青韶會有鳳冠這事本身也挺奇怪的。


    她膽子小,僭越可是死罪,她自己是一定不敢去訂做的,應該是別人送她。這個人對她一定很重要,她才願意冒險收下。


    流光一格格拉開下麵的鏡屜,很快找到了她所說的梅花金簪。


    這個簪子是青韶看她簪子式樣好看,用金子一比一打的,算是二人之間很有特別記憶點的簪子。


    她取出簪子,放到妝奩正上麵,提起十足的戒備。


    “攻玉,你來拿青韶說的簪子。”


    “殿下...青韶取出的並不是一支簪子...您要有點心理準備。”


    不是簪子,不會是...流光心下不安。


    果不其然,攻玉取出鏡屜中的鳳冠放到了梅花金簪旁。


    看到金冠製式,沈懷信眯了眯眼。


    “謔,好氣派的鳳冠。青韶說流光脫簪是為了試這個?”


    好家夥青韶你...為了遮掩一件可能會死的事情主動暴露一件一定會死的事情,這是什麽計策真是讓我開了眼。


    流光無奈半跪,事到如今隻有默默認下。


    “屬下...錯了。但此事與青韶無關。”


    沈懷信拿起鳳冠踱步到流光身前,替她脫簪,欲將鳳冠比到流光頭上。


    流光如瀑青絲滑落,舒展開,慌忙後退。


    “躲什麽?這不是你想試的嗎?”


    ......流光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當時屬下隻是看金冠華美,一時鬼迷心竅,如今知道這是鳳冠,自然不敢再戴。”


    沈懷信一手壓住流光肩膀,讓流光不能後退,一手將金冠比到她頭上。


    鳳冠的重量壓下來,讓流光很不適應。


    “我看你不像是不敢的人。我該問,你是不是想當皇後?還是該問,你是想當誰的皇後?”


    “屬下位卑如塵,不敢高攀,更從未奢想,真的隻是一時糊塗。”


    “最好是如此,一個人的野心要與地位匹配。你的野心過了。”沈懷信將鳳冠擲在地上。


    “把這鳳冠融了,再將融後的金塊給青韶送過去,警告她謹言慎行,不要給春日宴招惹麻煩。”


    流光聽到沈懷信沒有深究僭越之罪,鬆了口氣,可是鬆口氣的同時她又有些不服。


    鳳冠畢竟隻是一件死物,她從來隻聽說過物件配不上人,還從來沒聽說過人配不上物。


    沈懷信將解下的紫檀發簪丟到流光麵前。流光看到了,不想撿,停在原地沒有動。


    沈懷信蹲下身平視流光,“怎麽?你還不服上了?”


    “沒有,隻是這支紫檀發簪我也配不上,還是不要了吧。”流光冷冷看著地麵。


    流光冷淡疏離的態度讓沈懷信更怒,“隨便你,滾出去讓你的好朋友青韶收斂一點。不要做什麽春秋大夢了。”


    “嗬,春秋大夢?您不用這樣不陰不陽的說話。戴個鳳冠就是想當皇後了?您想當皇上也沒見您穿龍袍啊。真正有心之人才不會如此大膽。你視若珍寶的權勢地位,她可不稀罕。”


    說完,流光拂袖而去。


    沈懷信聞言更怒,一把拂落桌上的奏疏與文墨,“真是越來越放肆了!誰給她的膽子!敢這樣同我說話!”


    與此同時另一邊,攻玉剛剛進來,青韶便衝到他身邊問。


    “流光怎麽樣?她沒事吧?”


    “放心吧,殿下沒有深究你們的僭越之罪。這是你的妝奩,拿走收好。我們可不貪你這點首飾。金冠我們拿走了,熔成金塊再還你。”


    青韶聽流光無事,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也有心思和攻玉鬥嘴了,連帶著發泄自己的不滿。


    “那金冠貴的可不是金子而是手藝!懂不懂啊你,這是孤品。”


    “那你想怎樣?”


    “賠我三倍手藝費和精神損失費。”


    “...你心真黑。”


    “嗬嗬,人家謝攻玉哥哥誇獎~”


    咦惹,攻玉雞皮疙瘩已經起來了。


    青韶這人,他倆混熟之前他看到她都結巴。不怪他,實在是這張臉美得太有衝擊力。


    但是熟了之後,青韶古靈精怪,時而傲嬌時而做作,倒讓他褪去了不少因臉而產生的高不可攀感,讓他感覺到青韶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而非神女。


    “你給我透個實話,這金冠到底怎麽來的,好端端的,客人為什麽會送你這麽個禍患做賞錢。”


    “...可能因為他也是個禍患吧,平日裏一副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我陪他作樂七日,他臨走前送了我這個,名為七日冠,算是個紀念。”


    “我猜這人不是本國之人,不然行事如此乖張怪癖,名聲在外早該廣為人知了。”


    “我也是這麽覺得的,不過這都不重要了。我珍惜的是回憶,不是他這個人。”


    金冠被熔,青韶還是有點不舍的,說不上是為了什麽,可能因為他是第一個敢送自己鳳冠的人,自己平生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人。


    不過青韶雖然心生不舍卻並不覺得可惜。


    鳳冠確實是個禍患,別人來熔勝過讓她自己下決心。


    那人送此物時隻在乎自己瀟灑風流,可曾想過她要如何藏匿如何處置。他不替自己著想,自己自然也不必多替他想。


    “你們女人真奇怪,一個鳳冠都打動不了。”


    “是你們男人想的太簡單。把女人的心想的太廉價太便宜。被一個不知名姓的人所贈的小小鳳冠打動,真是侮辱。”


    “青韶,你今日好犀利啊,嘴毒的快趕上流光了。”


    “咳咳,有嗎?人家可是溫良恭儉讓的賢淑女子,怎麽會嘴毒。”


    “你們倆背著人說我什麽壞話呢?”


    “流光!”青韶聽見流光的聲音,猛的撲過去抱住了她,“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流光拍了拍青韶的後背,用以安撫。


    “我沒事別擔心,隻是鳳冠被熔,我無力阻止,實在是對你有愧。”


    “無妨,攻玉已經答應了給我三倍金子做補償,我反倒還賺了呢。”


    “誰答應你了!我還要和殿下商量呢。”


    “我相信殿下腰纏萬貫財大氣粗,一定不會拒絕人家的。”青韶俏皮的眨了眨眼,逗得流光忍俊不禁。


    “你們倆真是一個心黑,一個手狠。”攻玉搖頭,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


    “再提醒你們一句,不要再做這種僭越之事給春日宴埋雷了。若再有二次,殿下一定從嚴懲處。”


    青韶連連點頭“放心,一定沒二次的。”


    流光也跟著敷衍的點了點頭。


    待攻玉走後,流光拉著青韶去抄手遊廊處說話。


    抄手遊廊外有一棵楓樹,枝幹壓的很低。楓葉垂落下來,伸手就能碰到,翠綠翠綠的。陽光透過星形楓葉照出一片斑駁的光影。


    剛剛站定,青韶便開口,“今天的事真是嚇死我了,攻玉和我說如果我的回答有問題,你可能會死。”


    “你聽他嚇唬你,不至於的。你拿個鳳冠出來才真是把我嚇死了,僭越可是死罪!你偷著僭越就罷了,還要留下把柄。”


    “哼哼,這是人家的計策,禍水東引,聲東擊西,無中生有~”


    “...你真乃兵法奇才也。”


    “承讓承讓,人家都是和你學的。”


    “看來是我還有很大提升空間。”


    “那可不。”


    *


    與青韶一別後,和乞丐大哥的約定時間眨眼便到。


    第二次和乞丐大哥出府見麵,流光變得更加謹慎。她決定不在白天溜出府,而是等到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再出去。


    成功出去後先在橋洞底下湊合一晚,第二天白天再去找人。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當流光穿著夜行衣潛行到王府外牆,欲要施展輕功之時,一個聲音從她邊上幽幽傳來,在沒有一絲光亮的暗夜裏平添一絲詭異。


    “流光姑娘是打算去哪裏?”


    流光出了一身冷汗,僵在了原地不敢回頭。


    “流光姑娘?你怎麽不回頭?”


    流光餘光瞥見有個黑影漸漸靠近自己,她條件反射的背過身就跑。


    那人使出了一套熟悉的小擒拿。這武功路數...怎麽和自己的一樣?


    對招間,流光看清了對麵的臉,“玹曜!怎麽是你?”


    “流光姑娘上次甩掉一眾護衛獨自出府,殿下大發雷霆,命令我寸步不離的跟著你。”


    “...沒有這個必要吧...還寸步不離。”流光訕笑。


    “放心,我會把握好其中尺度,不至於冒犯到姑娘。不過流光姑娘大半夜身著夜行衣是要去哪裏?”


    “我要出府看日出!外麵街道宵禁,為了不惹麻煩才穿了夜行衣,是不是讓你誤會了?”


    這是流光難得心虛的撒謊時刻,還出府看日出。這樣的話說出來她自己都不信。


    “確實,在下沒想到姑娘竟是如此至情至性之人,我可以陪姑娘同去嗎。”


    “誒?不太方便吧,孤男寡女,幹柴烈火的。”


    “沒關係,在下也願意隔著一條街道遠遠的看著姑娘。”


    “為什麽監視二字可以被你說的如此清新脫俗纏綿悱惻...”


    “那是因為在下心正,從不把此事看作監視。”


    “那你把它看作...?”


    “一種保護。”


    “嗬嗬,你和沈懷信應該會很有共同語言。”


    流光不耐與他繼續交流,又找不到脫身之策,隻好找借口回房。


    “我不想看日出了,困了,回去睡覺了。”這幅語氣能讓人非常直接的聽出不爽。


    但玹曜毫不在意,仿佛沒聽出來一般,“好,那在下護送姑娘回房。”


    “你監視我的時候晚上都不睡覺嗎?”


    “在下一般會在姑娘院子裏的槐花樹枝上或者屋內房梁上睡。”


    “那你睡著的時候也能知道我在幹什麽?”


    “嗯,在下覺淺,稍有動靜便起。”


    “那剛剛你是在睡覺的時候聽到了我的動靜?”


    “嗯...姑娘起床確實是鬧出了些聲響...”


    流光心裏暗暗琢磨,剛剛自己起床又是換夜行衣又是束發的,動靜確實大了些。


    若是能不鬧出動靜,先行離開,也許就不會被發現,畢竟這覺再淺也不可能我一翻身就醒吧。


    到了小院門口,流光徑直走進院子。再回頭時,發現玹曜已經不見了。


    流光施展輕功跳上槐樹枝丫。這槐樹高達數十米,枝繁葉茂,花香撲鼻,極其適合隱蔽。


    看了一圈,沒有找到人。流光又進屋,跳到房梁上,剛一上去便與玹曜四目相對。


    “嗬嗬,好巧。”流光幹笑兩聲,“你這地方視野確實不錯,但是睡覺也太硬了。既然已經被發現了,不如下來聊聊?”


    玹曜點點頭,跳到屋內地麵。


    流光緊隨其後跳下去,給玹曜倒了一杯冷茶。


    “來,喝點茶,沒熱水了你先湊合一下。”


    玹曜接過茶杯,感受到了這冰涼的溫度,嘴角抽了抽,預感這次談話應該不是什麽正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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