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林度總是會感慨,生在大族卻為旁支庶子的命,其實真不比那些個小門戶的要好。


    身為旁係,其母又非正室,林度可謂是林氏旁支中的旁支,庶子中的庶子了。


    若是在林氏風光的時候,憑借林度本身的才學,族老宿耆或許會對他提攜一二。


    哪怕隻是把他當成一塊為自家嫡親後生鋪路的磚石——但眼下的林氏那是根本管不了他這個“小庶”了。


    林度的母親身子骨不好,當年懷他之時又差點沒保住,最後雖然是母子平安了,但這病根可就落下了。


    即便是林度師尊這樣的高人都隻能緩解難以根治。而林度本身又隻是一個小小的協律郎,俸祿實在有限,基本上全都用在為母親治病上了。


    天子當初將待詔腰牌賜給林度的時候倒是有意多給林度一筆錢,但他母親聽說後卻拒絕了。


    “兒啊,你一向是孝順的,也是重情義的,若是接了陛下的這筆錢,那以你的性子,說不定就陷在那深宮裏頭出不來了呀!”


    母親當時的話,林度一直都記得。


    好在以林度的身手,就算沒有燈籠,那也沒甚大不了的,他可說是輕車熟路地就到了點卯處了。


    在點完了卯之後,林度就要到官署去了,而那些個朝臣還要繼續向前走。


    等到天子駕到,眾朝臣在有司的引導下行完了禮之後,今天的早朝就算是正式開始了。


    原本應該是要上奏的時候,可當眾人抬起頭來的時候卻都愣住了。


    今天的大殿之上,多了一個人。


    一個沒有品級的玄龍待詔!


    李望潮眼下就站在天子麵前,感受著來自滿朝文武那詫異又夾雜著憤怒的眼神,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個兔子,正麵對著一眾手持獵弓的獵手。


    或許還要更慘一些,因為兔子在麵對獵人的時候還能跑,可李望潮卻不行。他覺得自己眼下這處境,到更像是眾人練習射箭的靶子。


    這可真是太奇妙了。


    李望潮眨了眨眼睛,或許在此之前,在這些朝臣眼裏,自己就是個在西市有點名氣的方式而已,靠著點小把戲出了名,被陛下召進了宮中,雖然得了塊待詔的腰牌,但也無傷大雅。


    雖然那日這些人將那林度推來傳話,但這不過就是一出借力打力的戲罷了。


    換句話說,他李望潮隻是一個由頭,真正要對付的,還是林度,或者說是陛下對林度的信任。


    至於李望潮嘛……在這些人眼裏,恐怕也就是個圖一樂的存在。


    可是……


    李望潮看著眼前的人,麵帶微笑地微微行了一禮。


    “山人,有禮了。”


    雖然表麵上看起來是這樣的,但在李望潮的心裏,卻是在默默歎了一句:“林兄弟,你不厚道啊……”


    “放肆!”


    殿陛之下,一個看起來三旬左右的人立馬出言訓斥道。


    看著眼前這個大聲質問自己的人,李望潮笑了。


    雖然一直以來,笑成了他在與人說話之時唯一的表情,但是見到眼前的這一幕的時候,他是真的很想笑,發自內心的那種。


    在梁安呆著的這些日子裏,李望潮可以說是這酒肆的常客了。


    這除了酒肆的東西當真對李望潮的胃口以外,更是因為這酒肆可謂是全天下最優秀的消息場——當然了,一開始他是在蹭這鍾德林與皮丁士的酒席,後來又變成了記李格的賬。


    但話又說回來了,李望潮在酒肆還真收攏到了不少的消息,比如眼前正在對著他大放厥詞的這個人。


    不過有一說一,李望潮會收集到眼前這個人的資料,並不是因為李望潮真的神機妙算到能夠算到今天的局麵,這人可真沒有甚值得李望潮去注意的地方——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


    別的不說,單看這在朝堂上的站位,此人站的地方既不靠前又不顯眼,看官服印綬也不是甚麽顯赫人物。


    甚至可以這麽說,李望潮雖然收集到了不少關於此人的信息,可他卻連此人叫甚名字都不知道。


    李望潮會關注到他,隻是因為此人實在是太跳了。李望潮每次去酒肆,幾乎都能看到這人,不是剛進門,就是要出去,而且這個人給周圍人的感覺並不太好。


    那樣子,若說成是“小人得誌”都是對“小人”的羞辱。


    李望潮垂著手看著眼前這人對著自己說話,心裏依然極為迅速地將自己得來的關於此人的訊息大略梳理了一遍。


    滄海桑田,世事變化萬千,即便是高岸也能移為深穀,又哪裏有甚麽長盛不衰的世家呢?


    此人的家世與林度相似,都是祖上曾經闊過但如今都不怎麽如意的,隻是與林度相比,此人的家世要更倒黴一點。


    此人出身於是南朝的一個小世家,而無論是前梁還是如今的大周,靠的大多都是北朝的家底。


    雖然前梁的先帝也曾招攬了一大批江南士人,但這梁沒過多久就崩了,這招攬昔日的南朝人觸動了原本梁代這些北朝大族利益的行為也就被人視為其社稷傾覆的一個原因。


    而創立大周的先帝,也就是李望潮的祖父乃北朝八助國出身,而本人據說又是個寬仁的人,那麽在有了梁帝之鑒,這南朝的世家在風頭上總是要略遜一籌的。


    可這個南朝小世家出身的人卻能夠躋身朝堂——就是個傻子都能想到是有人提攜。


    至於怎麽提攜麽……


    就比如這科考,大周的科考,拿卷子都是不糊名字的,那答卷之人姓甚名誰可都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


    況且此時距那文風綺麗華美的六朝還不算遠,隻要你有心,在他人的安排下於靠前依著韻律寫寫,在包裝好了送出去,那這就是“幹謁”了。


    負責此事的人一看,也就心知肚明。


    據說此人雖然人品不怎麽好,但似乎能寫得一手好字,尤善這飛白書。


    而也正因為如此,此人平素是最看不慣身為“飛白待詔”的林度的,甚至可以這麽說,此人十句罵裏有九句是在罵林度——雖然他每天罵人的話不止十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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