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同城已經很熱了。我喜歡同城的夏天,喜歡烈日。小時候我愛在河邊玩耍,他們不讓我下河遊泳,我坐在河邊,把腿放進水中,我不喜歡遊泳,我懼怕水、懼怕河,每年都有人淹死,我隻是喜歡曬太陽。


    春天多雨,有時十幾天不見陽光,雨水中常常夾雜著小冰雹。秋天短暫,冬天一來就下雪。而夏天讓很多人討厭,高溫持續著,工廠被迫停產,暑假也格外漫長。


    我不知道同城人應該是什麽樣,從我長大以來,沒有人說我像同城人,不僅外地人這樣說,同城人也這樣說。我對於飄泊天生渴望又天生反感,我不羨慕旅行者,但我羨慕無家可歸的人。


    同城麵積寬闊,城外是同城山,城內有同城河。同城河由很多條小河組成,這些小河密布在城中,包圍著高樓大廈。同城河的河床雖然狹窄,河堤卻很寬闊,沿河種植著鬆樹與草坪。同城山山勢平緩,終年都是綠色。


    我和張逸方不可避免地分手了,這沒有影響我一如既往的平靜。


    至於一個月後,方駱的突然出現,他帶給我的,我帶給他的,那是做夢也不曾想到的。


    我坐在公交車上,腳邊放著旅行袋。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我把旅行袋朝座位底下挪了挪,它已經有些燙手。下午乘客很少,街人也幾乎看不見行人,到處都亮得刺眼。汽車從小街一直朝北,等開到同城花苑的時候,車裏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下了車,馬路上熱氣蒸騰,我感覺膝蓋以下的皮膚被烤得隱隱作痛。


    同河新苑的門邊孤零零地栽著兩棵小樹,樹葉全部蔫了。傳達室開著空調,兩個保安一個趴在桌上睡覺,一個看著我點點頭,我朝他笑了笑。


    這個小區很安靜,就在同城河邊。房子是一年前我們談戀愛後買的,張逸方的母親一直催著我們結婚。她以婆婆的方式喜歡著我。


    我打開房門,屋子裏有一股刺鼻的塗料味。


    我把窗戶全部打開,沒有什麽風,空氣都是靜止的。我站在陽台上,看著河水,沿河生長著一些雜樹,到處是知了的叫聲。


    我對於將來的事情一無所知。前天,我和張逸方在這兒談到了分手,我們說了很長時間,一直在討論如何向他的母親解釋。張逸方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他很孝順母親,母子之間有種分不開的親情。在剛開始的時候,我真得想成為他們家庭的一份子,隻是不清楚為什麽,很多東西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我們坐在新買的沙發上商量著,像一對兄妹,而不像戀人,這也是我們遲遲不能分手的原因。


    我們很難受,也很平靜,雖然分手將疏遠我們的親情,但我們知道再這樣下去,隻會害了雙方。


    我把旅行袋打開,把我的東西裝進去,其實都是可以不要的,當初要不是他母親催得緊,我也不會拿來。張逸方決定他一個人向他的母親解釋。我們約好今天下午在這兒見麵,我把東西全部裝進旅行袋,等他下班後過來。


    我走近廚房,燒了一壺開水,茶葉筒裏還有茶葉,我倒了些在杯子裏,和所有的東西一樣,杯子也是六月新買的,玻璃又輕又薄。


    客廳裏有些悶熱,我擦了擦汗,看見牆角處有一堆舊報紙,我走過去,拿了幾張坐在沙發上。


    為了消磨時間,我一個標題一個標題仔細地看,國際版上登了一張阿富汗女難民的照片,那個女人包著臉,皺著眉頭,雙眼皮又深又寬,憂鬱地斜視著前方。


    大約五點半,張逸方來了,他穿著一件藏青色的短袖襯衫,滿頭大汗,胳肢窩裏夾著黑色皮包。我把茶從廚房端出來,遞了一杯給他。


    他坐在沙發上,疲憊地對我笑了笑。


    “你媽媽怎麽樣?”


    “哭了一晚上。”


    “對不起。”


    “這也不能怪你。”


    我沒有說話,他注意到門邊的旅行袋:“東西裝完了?”


    “嗯。”


    “等會兒我送你,正好幫你拿。”


    “不用,我行。”


    “反正順路。”


    他把茶喝完,杯子放在茶幾上。我走進房間去關窗戶,他在客廳說不用關了,開著透氣。我看了看天,朝西的天邊有大團的紅雲,要變天了。


    我把窗戶關好,走到客廳,他站在門邊等我,我把鑰匙從包裏拿出來,放在了茶幾上。


    “可真像一個家。”他說。


    “是啊。”


    他拎起旅行袋,打開門先走出去,我跟在後麵,順手關上了門。


    到了我家,他把旅行袋放在地上,我打開風扇,他站在風扇下,仰起頭對著吹。


    “告訴你父母了嗎?”他問。


    “說了。”我走進廚房給他倒涼水。


    “他們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我說。


    我把水遞給他,他一口氣喝了:“英倫,你還是裝個空調吧,天太熱了。”


    “過兩天吧。”


    “有錢嗎?”


    “有。”


    他嘻嘻笑著:“有空去看看我媽,她可是把你當女兒的。”


    “周末吧。”


    “好。”


    他的手機響了,大概是和朋友約了吃飯,他說已經出來了,馬上就到。我把門打開,他走到門邊停住,看著我。


    “怎麽了?”我覺得他突然嚴肅起來,問。


    “英倫,”他伸手擦了擦汗:“找個你愛的男人吧。”


    我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出院門,天已經快黑了,他路過泡桐樹的時候低了低頭,其實樹枝離他還遠著呢。


    風扇在外間的屋頂上飛旋,我把包拖進裏屋,把東西放進書櫥最下麵的抽屜,裝不下的就放到櫥頂。櫥頂上落滿了灰塵,我爬上爬下,盡量把東西收拾整齊。有一次我沒有站好,椅子突然晃了晃,我趕緊扶著書櫥,站了一會兒。我感覺我離屋頂很近,雙人床從這個高度看顯得過於寬大,它擺在屋子中間,隻有一張床頭櫃。


    也許張逸方說得對,我笑了笑。


    我的房間在小樓的右拐角,原來是個偏廳,退給我們以後隔成兩間。我上中學時小姑姑去了北京,爺爺死後,父母也搬回了同山縣。


    兩間房屋一間朝南一間朝北,正好從中一隔兩半。地上鋪著老式地板,走起路來咚咚作響。外間朝南的窗戶很大,陽光照進來,一直可以照到裏屋。整幢小樓住著十幾戶人家,院子很破舊,中間有一棵泡桐樹,拐角有一個花壇。爺爺說泡桐樹是解放後栽的,花壇則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砌的。


    我沉浸在說不清的感受裏,周末也沒去看張逸方的母親。


    天真得熱,到處是滾滾的熱浪。我從銀行取出錢,裝了新空調。


    我和紅葉文化公司的合同隻剩下三個月,書稿卻停了下來。我呆在家中,享受著冷氣,一連十幾天沒有出門。


    孫婷給我打電話,說要來玩。她離我這兒很遠,坐車大約要一個小時,我到小街的車站去接她。


    幾個月不見,她把原來燙過的頭發拉直了,穿著米色套裙,看上去很有女人味。她拎著一個包,裏麵裝著換洗的衣服,我問她和男朋友怎麽了?她說吵架了,我說吵架了才想到我,她說也沒有,隻是想來玩玩。


    我們沿著小街往回走,陽光刺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她挽著我,我有點兒不適應,但也沒有推開她。我從不和人挽著走路,她的胳膊汗津津的,擦著我的身體,又肥又膩。


    她問真的和張逸方分手了?我說分了,她問為什麽?我說不為什麽。她說你心也夠狠的,我奇怪地看了看她,問:“我的心狠嗎?”


    她說:“狠。”


    “為什麽這樣說?”我問。


    “不知道,”她說:“感覺就這樣。”


    從初中起,就有人說我們長得像,現在看起來,還有很多相似之處。我們的臉和身體都比較圓潤,氣質上也比較平和。但隻要稍稍多點時間,人們就可以感覺出不同來,她越來越女人了,並且在這方麵,感覺越來越好。


    她是常常要來當我老師的。


    “真的,”她說:“舒服很重要,男人嘛,很在意那件事。”


    我笑笑,看著她。


    “你們一般嗎?”她問。


    “誰?”


    “你和張逸方?”


    “一般吧。”我說。


    她搖了搖頭:“要不,你上網查一查。”


    “查什麽?”


    “網上有很多這方麵的知識。”


    “好吧,”我喝了一口茶:“有空我就看一看。”


    空調的冷氣很足,但是噪音有點兒大。她每次都是這樣,談著談著,她就要談男人和女人,要談高xdx潮、要談舒服、要談那個時候她都要死過去了。


    她坐在沙發裏,身體渾圓豐滿,一條略小的睡裙包裹著她,她翹著腿,脖子和胳膊露在外麵。我不太了解男人,他們對女人的身體會有什麽反應?但即便是我,現在也忍不住對她著迷。她一邊吃著冰淇淩,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話。我感覺到了一種魅力。


    直到這個時候,我還不了解我,不了解我對於男人的吸引力。


    我坐在她身邊,容貌姣好,身體的曲線同樣柔潤迷人,由於長久的不開化,我隻會欣賞其他的女人,這與其說喜歡,不如說羨慕,在我的潛意識裏,我也是朝著這個方向去的。


    “你和你男朋友怎麽樣?”我問她。


    “好,就是老吵架。”


    “好還吵架?”


    “那是兩回事。”她白了我一眼:“誰像你。”


    “我怎麽了?”


    “你多狠心啊。”


    我推了她一下:“不許說我狠心。”


    “史號哲最近怎麽樣?”她問。


    “挺好的。”


    “他不是喜歡你嗎?”


    “人家是有女朋友的。”


    她忽然坐直身體:“我們打電話約他出來喝茶?”


    “為什麽?”


    “你不是和張逸方分手了嘛。”


    “行了,”我說:“你別多事。”


    她歎一口氣,看著我躺了回去。


    晚上,我們並排睡在一起。孫婷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我躺在床的一邊,閉著眼睛,鼻子和嘴唇的線條都很嬌美,體態也很玲瓏。


    孫婷想不通男人為什麽對我沒有感覺,從我的第一個男朋友開始,最後他們統統都要離開我。有的時候,孫婷真的不知道是那些男人在傷害我,還是我在傷害那些男人,從高中到現在,我既沒有進步,也沒有退步,好像時光不會對我造成影響。孫婷想幫我,卻不知應該從何下手,她忍不住又重複了一遍那句老話:“英倫,你要心無雜念。”


    “嗯。”我本來都睡著了,又被她吵醒。


    “要集中精神!”


    “嗯。”


    “集中到那兒!用那兒感覺!”


    “嗯。”


    “你嗯是什麽意思?”


    我睜開眼睛看了看她,沒有說話。


    她生氣地嘲諷了我一句:“你這個性冷淡!”


    我翻過身,把床頭的台燈關上,房間裏黑了下來,隻剩下空調的聲響,溫度適宜,涼涼的很舒服,過了一會兒,我們都睡著了。


    我以為她會在這裏住幾天,但是第二天一早,她的男朋友就來了。她躲在裏屋,讓我趕他走,


    那個男人站在外間的飯桌旁,聽她在裏屋發脾氣,我把電風扇打開,他有點兒受寵若驚地看了看我。


    我走進裏屋,對孫婷說你走吧,她看我一眼,說你別亂好心。我說行了,你走吧。她這才磨磨蹭蹭地收拾東西。


    我到院子裏去收她昨晚晾的衣服,她沒有洗裙子,隻有一個胸罩和一條短褲,掛在泡桐樹和電線杆中間。我把它們拿下來,走進房間。


    那個男人緊緊地抱著孫婷,站在飯桌旁,見我進來,男人就鬆開了,孫婷摟住他,不許他動。


    我笑了笑,看看他們。


    她仰著頭,嘴巴朝上翹起,對著男人的臉。她的rx房與屁股都朝外凸起,幾乎比他厚了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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