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


    城南菜市,盛和藥堂。


    葉茗將沏好的茶端到側桌,斟茶後恭敬遞到老者手裏。


    “屬下不知老爹會來,準備倉促,還望老爹不要怪罪。”


    老叟接過茶杯,淡淡茶香沁入鼻息,“這茶葉細小如眉,色澤烏潤,是頂好的祁門紅茶,你在裏麵加了白術跟茯苓?”


    “我知老爹脾胃虛弱,刻意在裏麵放了些養胃的東西。”


    老叟點點頭,“你有心了,坐。”


    葉茗恭敬坐到對麵,抬眼望時未見嶽鋒說的二人,“華奴跟燈蝶沒來?”


    “去做事了。”


    葉茗沒再多問。


    老叟喝了口茶,遂將茶杯擱到桌麵,“你不想知道我為誰而來?”


    “老爹想讓我知道的時候,自然會說。”


    “我想讓你猜。”


    葉茗看向老叟,“柱國公,楚世遠。”


    老叟眼中閃出一抹亮光,“說說看。”


    “此事由頭原本隻是內宅極不起眼的小事,蕭瑾府裏一妻一妾,還有阮嵐,妻顧朝顏知曹明軒是梁國細作,又知阮嵐與曹明軒同出河朔,便想利用妾楚依依以此對付阮嵐,如果單純隻想保住阮嵐,我便足矣。”


    老叟複又端起茶杯,輕輕吹開浮動在上麵的細小茶葉,“往下說。”


    “問題出現在楚依依身上,她若直接捏造證據誣陷阮嵐還好,偏偏她想把這件事做真,於是叫她的弟弟楚錦玨親赴河朔找到曹明軒跟阮嵐相識的證據,這裏麵她為何叫楚錦玨去,應該有她的小心思,我暫


    且不說。”


    見老叟沒說話,葉茗繼續道,“楚錦玨既去,我自然也要回河朔打點一切,但沒想到會遇見嶽鋒,才知老爹也去了河朔,且已經安排好一切。”


    “沒錯,收到你消息當日,我便動了夜鷹所有人,花費十天十夜的時間為楚錦玨打造出一個蓮花村。”


    彼時葉茗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極為震撼,“一個楚錦玨哪裏值得老爹舉夜鷹之力興師動眾,能讓老爹這般上心的人物,隻能是楚錦玨的父親,楚世遠。”


    老叟喝著茶,霧氣蒸蒸,擋住了那雙如鷹隼般冷騖的眸子,“再猜。”


    “屬下想過為何是楚世遠。”


    葉茗麵目肅然,“能讓老爹不惜離開梁國親赴大齊辦這件事,當是國仇家恨都有。”


    “我沒有家。”老叟提醒道。


    葉茗點頭,“屬下知道老爹一生未曾娶妻生子,父母……”


    說到這裏,葉茗突然停下來。


    “再提當年之事,你心中可還有結?”


    葉茗知老爹所指是他兒時經曆的慘烈,“沒有。”


    “那便直說。”


    “老爹與楚世遠並無家恨,但若為國仇……”葉茗沉吟片刻,“國仇自有國報,實不必老爹孤注一擲。”


    老叟點了點頭,“再往下說。”


    “既不是家恨,又不是國仇,十有八九是為義。”


    葉茗細數過楚世遠的戰功,“奠定楚世遠定北十三侯之首的大戰,是交牙穀一役,那一役也是梁國與大齊交戰最慘烈的一次,大齊以半


    數兵力將梁國十萬精兵困於交牙穀,全部斬殺,主將狄梟被取首級……”


    葉茗說到此,注意到老叟端著茶杯的手顫了一下,“至此,老爹每到狄梟忌日都會失蹤半個月,對外隻說辦事。”


    “如果屬下沒猜錯,老爹當是去邑州交牙穀,拜祭狄梟。”


    老叟沉默數息,擱下茶杯,“夜鷹之中不缺聰明人,能猜到我想對付的人是楚世遠不難,但能猜到原因就很厲害了。”


    “屬下隻是妄言。”葉茗垂首。


    “你沒說錯。”


    老叟蒼老麵容露出冷如冰錐的寒光,“狄梟是我義兄,於我有救命之恩,楚世遠斬他首級懸於交牙穀整整一個月,任其腐爛,寒鴉碎食,同為戰將,縱為敵手也該給一個體麵的死法,他辱人太甚。”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


    葉茗看了眼老叟。


    “是燈蝶。”


    門啟,一年約三旬的女人從外麵走進來。


    葉茗震驚,這與他印象中的燈蝶完全不同,三年前的燈蝶是位妙齡女子。


    “葉茗?”


    他側身,頷首。


    “老爹經常在我們麵前提起你,說你是夜鷹之中城府最深之人。”燈蝶邁過門檻,掃了眼葉茗後走到老叟身邊,神色恭敬,“楚世遠當真到刑部撤了案子。”


    老叟臉上並無意外,“知道了。”


    葉茗正要關門,忽有人現身,雙手抵住門板朝他微笑。


    “是華奴。”燈蝶回頭,提醒一句。


    葉茗再次震驚,三年前他見到的華奴也不是現在模


    樣。


    待華奴走進門,葉茗闔緊門板轉身,“二位會易容術?”


    燈蝶燦然一笑,“略懂皮毛。”


    老叟倒是回答了葉茗的問題,“他二人的易容術在梁國難逢敵手。”


    “老爹這麽說,我們可是會驕傲的。”燈蝶頂著一張三旬普通婦人的臉撒起嬌來,看的葉茗一時說不出是個什麽感覺。


    “老爹,嶽鋒將楚錦玨虜走了。”華奴行至桌邊,言歸正傳。


    葉茗亦走回來,“虜走?”


    “柱國公夫人帶一幫下人去金市錢府,硬是從錢府將楚錦玨押出來,人若叫她帶回去,阮嵐的案子豈不是沒了原告。”華奴正色道。


    葉茗恍然,但又有疑慮,“楚世遠到刑部撤案,這個案子一樣也是沒了。”


    “刑部不接,自有地方接。”


    聽老叟這樣說,葉茗想到一處,“拱尉司。”


    老叟點頭,“就是拱尉司。”


    “可若柱國公出麵撤案,隻怕裴冽也不好硬接案子,不管是太子還是五皇子,當下應該都不想與楚世遠為敵。”葉茗分析道。


    “我若沒有絕對把握,豈會離開梁國。”


    老叟這般說,葉茗再無疑慮,“老爹跟兩位稍候,我這便準備住處……”


    “不必。”


    老叟表示他來這裏不過是想讓葉茗知道他們來了,順便認一認人,“名單上有你的名字,你當真不怕被牽連?”


    “名單上就算沒有,我的名字亦在拱尉司裴冽手裏,但他隻知名字,皇城裏有葉茗二十九人,確


    切可以被排除的有十九人,不破不立,想要徹底被排除,須得冒一次險。”


    葉茗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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