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金市。


    作為皇城四大坊市中最奢華,最氣派的金市,裏麵無論商鋪還是住宅都有著其他坊市不可比擬的富麗堂皇。


    單是位於金市正中芷泉街上,那一座拔地而起七層高的雲中樓,便是兩個鎣華街秀水樓擺在那兒都不夠看。


    琉璃瓦頂,血雁飛簷,左右兩個連串的紅色燈籠從頂端垂落,在夜風裏搖曳生姿,中間一塊銀絲楠木牌匾上印著的‘雲中樓’在燈籠的映襯下,華溢璀璨,光芒耀眼。


    難得的雄偉壯觀,氣派非凡。


    戌時將過,芷泉街上行人愈減,街道兩旁的鋪子無一閉店。


    金市所居者非富即貴,隨隨便便成一單都夠商戶吃一年,所以這裏的商戶比其他坊市閉店至少晚一個時辰。


    此時雲中樓,頂層雅室。


    老叟坐在臨窗桌邊,深邃黑目遙望眼前偌大皇城,沉默中蘊含著難以言說的冷傲。


    “狄梟,我來找他了。”


    老叟視線回落到身前的紫檀方桌上,臨麵擺著一隻煙鬥。


    那煙鬥被老叟擦的錚明瓦亮。


    如嶽鋒所言,那是一個石楠木的煙鬥,中間是垂直的火焰紋,頂部跟底部均帶鳥眼紋,堪稱極品。


    火焰紋上,用小纂刻著一個人的名字。


    狄梟。


    煙鬥前擺著一隻白玉夜光杯,跟一個長頸的酒壺。


    老叟提壺,深紅中帶著一絲紫色的葡萄酒從頸口倒進夜光杯裏,宛如落日餘霞,醇厚的果香飄散出來,叫人沉醉。


    “老狄啊,我這輩子


    認識的人也不少,有喜歡叼著煙鬥抽煙絲的,這些人大多粗獷,豪放,不拘小節,也有喜歡拿著夜光杯喝這無甚滋味葡萄酒的人,這些人呢斯斯文文,平時喜歡吟個詩作個對,附庸風雅,但兩樣事都幹的人就你一個,不搭!”


    ‘不搭如何?我就是這樣具粗獷跟斯文為一體的像風一樣的漢子!’


    老叟耳畔傳來悠遠又熟悉的聲音,晃神時葡萄酒幾乎溢出杯沿。


    他猛收手,自嘲一笑。


    “像風一樣的漢子……是像瘋子一樣的傻子!你還聾!”老叟身前擺著一個酒壺,他抬手給自己斟滿,“你那酒我嚐試過幾次,實在喝不下去,我還是喝我的竹葉青。”


    老叟端起酒杯,目光漸漸沉下來,臉上再無笑意。


    “老狄,你為何不聽我的話?”


    房間裏隻有老叟,他盯著那個煙鬥,“我勸你不要去交牙穀,你為何不聽啊!”


    回應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老叟飲盡滿杯的竹葉青,又倒滿,“我有沒有說過交牙穀那個地方邪門兒,你且等等再等等,為何不等!”


    “你明明不是急性子,為何要追?你告訴我,你為何突然要追!”老叟連喝三杯酒,猛落杯。


    杯碎,瓷片紮進虎口,疼痛令他清醒。


    他無聲坐在那裏,任由鮮血沿著虎口蜿蜒,落在桌上與竹葉青混雜在一起,顏色與夜光杯裏的葡萄酒如出一轍。


    老叟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不重要了。”


    他看著


    那隻煙鬥,“楚世遠殺你一人,我便殺他全家,他將你屍首分離,懸於交牙穀整整一個月,我便要讓他背負一個武將最讓人不齒的罪名,下去陪你。”


    窗外明月如盤,月光如練。


    老叟仰望那片深藍色的夜空。


    眼底如那片夜空一般,漆黑深邃中透著讓人窒息的冰冷……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


    顧朝顏梳洗之後忽然接到甄娘的消息,說是裴冽又去研究西郊那片荒地了。


    乍聽這則消息她還蒙了一下。


    阮嵐的案子裴冽雖是副審,可這案子涉及蕭瑾跟柱國公,主審又是靖王,都不用她想,但凡長眼睛就能看出來這是拉攏人的好時機,太子那邊定有指示,裴冽怎麽會有時間跟心情去研究西郊那片荒地?


    自然,她也沒心情。


    早膳沒吃,顧朝顏直接帶時玖上了馬車。


    馬車疾行至西郊,她走出來時還真見著裴冽了。


    一身鴉羽色的長衣,微風輕拂,衣擺飄動,即使站在田間地壟,即使隻是一個背影都擋不住裴冽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尊貴跟威嚴。


    在他身邊,站著洛風。


    甄娘早早候著,見顧朝顏來急忙上前,“夫人,裴大人他……”


    “他又想怎麽?”


    這一路過來顧朝顏氣都不是很順。


    昨晚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如何都想不明白原本隻是一個小小的算計,怎麽到如今成了轟動全城的大案。


    平宣彭城兩處的戰役少說也過去二十年了,怎麽這二十年裏靖


    王沒查到的線索,楚錦玨一趟河朔之行就給查到了?


    這裏麵存著多少巧合,又有幾分刻意!


    “裴大人想種鮮蔬。”甄娘說話時臉上已經露出生無可戀的表情。


    顧朝顏也很懵,“秋分過了吧?”


    甄娘重重點頭,“過了。”


    她無語,“你們兩個在這裏等我。”


    田間地壟,洛風湊到正在規劃荒地的裴冽身邊,小聲道,“大人,顧夫人來了。”


    裴冽聞聲回頭,正見顧朝顏風風火火的朝他走過來。


    那股勁兒像極了兒時他們在深山裏,她拉著他的手拚命往前奔跑的樣子。


    “夫人莫急!”


    顧朝顏走近時一腳踩空,整個人趔趄著從裴冽視線裏消失。


    不等裴冽出手攙扶,她搥著地麵爬起來,臉不紅心不跳,“我無礙無礙。”


    “大人來此,想做什麽?”


    顧朝顏雖從甄娘口中得知裴冽要作什麽妖,但還是想親口問一句,免得出錯。


    裴冽聞言,側過身看向眼前一片荒地,“本官說了?”


    “說。”


    顧朝顏穩穩站在旁邊,同樣看向眼前滿目瘡痍的荒地,打從內心裏表示不管裴冽說什麽都不會再傷到她,因為她已經發瘋了。


    這片荒地,當初她買時才幾個錢,不想裴冽硬插一腳進來。


    先是種青苗,青苗齊腰他又要種花草,於是拔了青苗種花草,種花草的錢她是一分沒少花,花草長的也喜人,燒的也痛快。


    眼見秋末冬初,她原以為裴冽也該消停消停了,這


    又來神了!


    “本官仔細思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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