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莉帶著無比複雜的心情離開了施蒂夫的辦公室。這間曾令她感激不盡,並為自己帶來無限願景的辦公室。突然她意識到,程軼群的幫助不過是舉手之勞,他從沒有在意過她的命運,不僅他沒有,何乘風、陸帆、狄雲海,誰也沒有在意過她的命運。父親說得對: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為她的職業生涯負責——你隻在自己的船上。


    現在,到了她負責的時候了!不管她做過什麽想過什麽,現在,她要為自己買單了!


    她冷冷地坐著,施蒂夫說得沒有錯。她需要的就是盡快開單。既然何乘風、陸帆等人不再管她,接受施蒂夫的幫助也沒什麽。再說,她不過是個快滾蛋的銷售,還能有什麽可利用的價值?也許施蒂夫那個人,還真是個不錯的人。不管怎樣,她沒時間了:她要開單,越快越好。


    她拿起電話,撥了施蒂夫的分機號,“施總,您好,我是安妮。”


    “有事情嗎?”


    “您什麽時間有空?我想盡快約新達集團!”


    施蒂夫的聲音格外客氣,“好的,我來約,有消息通知你。”


    喬莉掛上電話,覺得心裏的重壓鬆動了一點,又被一種說不出的內容填滿了。這時,msn亮了一下,她迅速打開來,是方敏,“嗨,你好嗎,還是一個人嗎?”


    “挺好的,你怎麽樣?”


    “我要當媽媽了,”方敏喜悅的感覺透過文字傳過來,“一個多月了喲。”


    “恭喜啊,恭喜恭喜!”


    “你也要加快嘛,現在的男人都很挑的,剩女比剩男多,要是過了三十歲就更難了。”


    “好。”


    “年齡越大,生孩子越難,我有個朋友,三十七了,第一胎,很難喲。”


    “是。”


    方敏似乎沒有感受到,對話框這頭的喬莉,已經被她說得心煩意亂。結婚結婚,為什麽對男女這麽不公平?同樣二十六七的年紀,似乎全天下人都會為女人的婚事瑟瑟發抖,而男人,卻能吃得下飯,睡得著覺。


    她沒有精力想這些問題,禮貌地打斷了方敏。還有六天,陸帆就要回來了,不知道施蒂夫能不能在六天之內,幫忙搭上新達。新達集團下麵有十幾家分公司,到底是哪一家要買產品呢?她正思量著,電話響了,施蒂夫告訴她,今晚約定了新達的人。喬莉大喜過望,連聲道謝。恰巧琳達從她身旁路過,見她欣喜不已地抱著電話,心中一動,走了過去,“嗨,安妮!”


    喬莉嚇了一跳,本能地扯過一疊文件,“啊,你好。”


    琳達瞄了一眼文件夾上的名字:國企改製,不由得很是詫異。怎麽,晶通電子還有戲嗎?難怪歐陽貴對這個話題諱莫如深,不肯透露半點消息,看來事情還在秘密地進行著。她笑了笑,“搭上了什麽好客戶了?”


    “沒,”喬莉道,“還是晶通。”


    “你這塊肥地什麽時候豐收啊?”


    “不知道呢,”喬莉尷尬地笑了笑,“還在做。”


    “我聽說下個月,你們要去石家莊出長差?”


    喬莉哪猜得到這是琳達在詐她,又不好意思說不知道這件事,隻得含糊地點頭說:“嗯,大概是的。”


    “哦!”琳達不由有氣,好你個陸帆,把晶通的消息瞞得滴水不漏,哄著我們這些大銷售四腳朝天在外麵開單,保得你這個月數字上升,我們卻壓了一身貨,還不知道怎麽往外銷呢。她氣得一扭身走了,喬莉不知道她的心思,還在那兒想,怎麽下個月要去石家莊出長差啊,誰告訴她的?唉,看來賽思真的沒自己什麽事情了,還是趕緊開單走人吧,要不然人人見麵都提晶通電子,時間長了,連個謊話都沒法圓了。


    喬莉一下班,略施脂粉,就趕到了飯店。施蒂夫的飯局約在一家飯店的頂層旋宮,從那兒可以俯瞰北京城。她獨自坐在位子上等候著。初春的天黑得很快,不一會兒,人還沒有到,窗外已垂下了夜幕,亮起了無數星星點點的燈光。


    喬莉出神地望著下方的車河,一條又一條,在城市中盤亙交錯。“嗨!”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這是28號座嗎?”


    喬莉轉過頭,一張快樂的臉映入眼簾,似乎很陌生,又似乎很熟悉。


    “安妮,”來人伸出手,“詹德明。”


    “你是喬治,”喬莉驚喜地站了起來,“當初……”


    “當初你剛到賽思當前台,我就離開了,”詹德明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你記性真好,還能記得我。”


    “你可是公司的大銷售,”喬莉笑了,“我怎麽會不記得。”


    “我再有名,也沒有你有名,”詹德明坐在她的對麵,樂道,“一個小前台,轉入銷售,負責七億大單,炮轟公司vp,你現在可是it行業的名人。”


    喬莉的臉紅了,詹德明繼續說:“不過被你轟過的vp挺喜歡你啊,還給你介紹客戶。”


    “哦,”喬莉不知如何解釋,“事情是這樣的……”


    詹德明擺擺手,“事情是怎麽樣的我不想知道,”他眨了下眼,“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他打量著她,一晃兩年沒見,這個當年學生氣的小姑娘長大了,成熟了,還多了女人味。聽說她和弗蘭克之間關係很深,現在連施蒂夫也出麵幫她,難道她這麽快就成了琳達二號?他不自覺地聳了下肩膀,他才懶得管這些,反正有美女陪就好,如果這個美女還有機會,他當然不會拒絕。


    他,詹德明,在北京有兩套房,一輛奧迪a6,年紀隻有三十三。就算不是鑽石王老五,也是鉑金級的,有的是女人想當他的女朋友,有的是女人給他機會上床。他覺得那個“三不”理論正確到了極點: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


    “我記得你是杭州人,”詹德明說,“到底是南方女孩,皮膚就是好,看起來像大學畢業生。”


    喬莉笑了,“一般啦。”


    “爸爸媽媽都在杭州?”


    “是啊。”


    “身體怎麽樣?”


    “挺好的。”


    這時服務員走過來,請他們點菜,喬莉說人還沒有到齊,詹德明卻讓服務員把菜單拿來,點了一道紅豆糕,並讓他們打包送來。不一會兒,服務員拿了點心盒過來,詹德明把盒子遞給了喬莉,喬莉睜大了眼睛。“別這麽看著我,”詹德明指了指自己的心髒,“我會心跳加速的。”


    喬莉抿嘴一笑,詹德明說:“這裏的紅豆糕非常好吃,你拿回去當早點,反正我買單,你就不用客氣了。”


    喬莉沒想到他如此和藹可親,“你現在在新達嗎?還是做銷售?”


    詹德明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新信科技發展有限責任公司,執行總裁。他解釋說:“這是我自己的公司,剛剛被新達收購。”喬莉這才明白,原來這位賽思中國的前銷售經理,就是自己今天的客戶。她連忙調整狀態,想聊一聊購買產品的事情。這時一陣笑聲傳來,施蒂夫和一個中年男人雙雙走到了桌邊。喬莉與詹德明都站了起來,施蒂夫介紹了一下。這位中年男人是新達集團的副總裁,也是香港人,和施蒂夫是多年好友。新信剛被新達收購,所以購買軟硬件產品要通過總公司,故而被副總裁介紹給了施蒂夫。


    喬莉這才明白,為什麽詹德明要買東西不直接找賽思的銷售,原來也要通過上級公司。她估計詹德明把這事當人情賣給了副總裁,順帶拍一把馬屁,不然怎麽把客戶與銷售掉了個個兒,反而由詹德明掏錢請吃飯了。


    “喬治,”施蒂夫說,“這次合作,要請你多關照安妮。”


    “施總開口說話,我哪有不答應的,”詹德明說,“我明天就把合同準備好,再找安妮商量具體細節。”


    施蒂夫微微一笑,新達集團的副總裁說:“安妮小姐,你們施總對你這麽好,你要敬他一杯酒啦。”


    喬莉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麽順利,她倒了一杯酒,“施總,我敬您。”


    施蒂夫喝了一小半,“我能幫你的,就到這一步,剩下的事情,你和喬治好好溝通,你們都是年輕人,要互相幫助。”


    喬莉連忙點頭稱是,詹德明哈哈一笑,這筆生意,就再也沒有多談了。席間詹德明十分活躍,一會兒與施蒂夫聊香港經濟,一會兒與喬莉談杭州風景,上自國家大事,下至女人養顏,就沒有他聊不到的話題。飯局氛圍出奇的好,喬莉十分輕鬆,覺得這是她當銷售以來吃得最舒心的一頓飯了。


    晚飯結束後,詹德明執意開車送喬莉回家。二人沿著環路慢慢朝東邊開,喬莉喝了一點酒,把窗戶打開了一些,春天的風溫柔地吹了進來。


    “天氣真好,”喬莉說,“春天就是不一樣了。”


    “你喜歡兜風嗎?”詹德明突然問。


    喬莉搖搖頭,又點了點頭。


    “兜過幾環?”


    喬莉又搖了搖頭。


    詹德明踩足了油門,沿二環走了一段,一拐進了三環,喬莉以為他往家的方向走,沒有在意,到了東邊,他突然又朝四環開,喬莉覺得不對了,“你去哪兒?”


    “我們到五環,”詹德明說,“然後一環一環往裏兜?”


    喬莉睜大了眼睛,“areyoucrazy?”


    詹德明轉過頭,朝她快樂地一笑,車便順著四環朝五環飛馳而去。


    天啊,這將是多麽漫長的一段旅程,尤其是在北京,和一個周末的夜晚。喬莉也不好開口拒絕,索性放鬆了身體,靠在座位上。開就開吧,就這樣開下去吧,沒有目的,也沒有原因。


    詹德明將一張唱片放進cd,熟悉的歌聲傳來,喬莉驚訝地看著他,他瞄了喬莉一眼,“怎麽,沒聽過?”


    “哦,聽過。”


    “這是齊柏林飛艇的,英國老牌搖滾樂隊,”詹德明笑道,“你們年輕人不懂啦。”


    喬莉默然,她望著窗外黑糊糊的遠景和一排排孤單的路燈。詹德明又說:“五環不熱鬧,到了四環就不一樣了。”


    這支歌,喬莉曾經在陸帆車上聽到過,天下居然有這麽巧的事!喬莉忽然想起,傳說中陸帆也曾帶著戚萌萌在五環兜風,直至完全拜倒在戚萌萌的裙下。


    喬莉是陸帆的下屬,此時卻和陸帆對立的朋友在一起:吃飯喝酒,打單兜風。喬莉突然覺得人生有點荒唐,而且在這荒唐中,還藏著一點點冷酷,一點點憂傷。


    下周四,陸帆就要回來了,到時候,他會和她怎麽談?喬莉忽然問:“喬治,你知道賣冰棍和賣軟件的區別嗎?”


    “哈哈,”詹德明大笑道,“不都是賣皮鞋嘛,有什麽區別?!”


    “那分為幾個層次?”


    “哎,弗蘭克沒給你培訓過?”詹德明抽出一支煙,詢問地看著喬莉,喬莉點了點頭。他把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他喜歡這樣的生活,開著車,帶著一個女孩在環路上兜風。這是一種征服的魅力,表明他不僅可以征服一座城市,還可以征服許多女人。


    詹德明的嘴角閃過一絲殘酷的微笑,他吐出一口煙,“公司這些課,說來說去都是大道理,什麽共贏多贏,那是在美國,在中國,沒區別也沒層次,誰能把東西賣出去,誰就是好銷售。”


    “白貓黑貓,能抓著老鼠就是好貓。”喬莉笑了笑。


    詹德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難道不是嗎?”


    這一晚,詹德明真的把五環都轉夠了,才把喬莉送回家。喬莉倒在床上就睡著了。第二天上午,她昏昏沉沉地聽見手機在響,“喂?”


    “我是喬治,”詹德明精力充沛的聲音響了起來,“還在休息?”


    “詹總,”喬莉連忙翻身坐起,“有事嗎?”


    “第一,遵照指示,合同已經發到你的郵箱;第二,請問喬總中午吃什麽?”


    “合同?!你已經發到我的郵箱了?”


    “是啊,我五分鍾前發的。”


    “我馬上去收。”喬莉拿著手機跳下床,便去開電腦包,詹德明聽她乒乒乓乓地翻東西,估計她在開電腦,心想這一份小合同也把她忙成這樣,倒也好笑。他在電話裏說:“安妮,別忙了,中午出來吃飯,我們邊吃邊聊。”


    “好的好的,”喬莉說,“我趕緊看看,有什麽問題中午再問你。”


    “我現在就有問題。”


    喬莉一愣,“什麽問題?”


    “你中午想吃什麽?”


    喬莉又是一愣,中午想吃什麽,這算什麽問題?詹德明見她沒說話,笑道:“中午我們去吃泰國菜吧,我特喜歡咖喱,提起咖喱,我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好啊,”喬莉忙笑道,“在哪兒?”


    “我開車來接你,”詹德明說,“十二點小區門口見?”


    “好。”


    “不管有什麽需要,隨時電我,”詹德明的語氣又嚴肅又調侃,“我隨時待命。”


    喬莉根本沒聽明白他話中的一語雙關之意,急急忙忙地打開了郵箱,果然,一封由詹德明發出的、標明為合同的郵件赫然在目。


    她連忙打開了合同,也顧不上坐下,身體前傾,站著伸著食指指著屏幕,一條一條地仔細查看著。合同非常清晰:新達集團下屬公司新信科技發展有限責任公司,要從賽思中國購買一百二十萬元的軟件和硬件產品,條條款款,權利義務全都寫得合理合情,沒有任何問題。


    她找出計算器,劈裏啪啦地核算產品價格。價格怎麽說呢,低是低了點,可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這個詹德明,分寸把握得真是好。喬莉暗自讚歎,突然間想了起來,不由得笑了:他是賽思中國的老銷售,他對這份合同的把握,恐怕比自己強多了。


    她放下計算器,再看了一遍合同,一百二十萬!她要開單了!她不再是個“零銷售”!就算她馬上麵臨跳槽,她也可以在簡曆上寫下一筆,尋找再次當銷售的機會。


    她又檢查了一遍合同,確實沒有問題。她怕自己看得不準,站起來活動了幾下,又坐下去仔細地看了一遍,還是沒有問題。這份合同她還要轉發給弗蘭克,弗蘭克會同意嗎?按照目前的情況,應該沒有什麽問題。可萬一他不批呢?喬莉有些焦慮,也許不會吧,這是一份正常的合同,他似乎沒有理由不批。


    最好能趕在弗蘭克回來之前把合同簽掉,以免發生什麽變化。喬莉看著電腦屏幕,她幹了半年的銷售,其中的辛苦隻有自己清楚,現在到了這個時候,千萬千萬不能再出錯了。這時手機響了一聲,她一看,是詹德明的短信,“準備好了嗎?我到了。”


    她看一眼時間,果然已經十二點了,她還沒有刷牙洗臉。她衝到洗手間,飛快地洗漱化妝。她聽見外間的手機又響了一聲,衝過去一看,是詹德明的,“喬總,我在樓下,你不用著急,慢慢地換衣服。”


    喬莉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背著電腦包下了樓。她到了小區門口,詹德明見她肩上背著大包,手裏又提著一個電腦包,不由得樂了,“喬總,您上哪兒加班?”


    “我是怕萬一要商量合同,”喬莉笑著上了車,“你幹嗎老叫我喬總?”


    “你這麽關心業務,遊車河還要討論銷售技巧,”詹德明嘴角一挑,笑道,“女人裏麵你還是第一個,你不當喬總誰當喬總?”


    “算了吧,”喬莉說,“我能把銷售當好就萬幸了,可沒想過要當什麽總。”


    “哦,”詹德明看了她一眼,“你真這麽想?”


    “能幹好眼前的這點工作,我就滿足了。”


    詹德明有點意外,又打量了她一眼。她穿著一條牛仔褲,外麵套著一件呢料外套,雖然休閑,但也太過樸素。心想這安妮是真的假的,怎麽有點兢兢業業、不解風情的架勢,難不成是個專門扮豬吃老虎的?看著也不完全像嘛。詹德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凡事有挑戰才有刺激,他倒要看看,這個所謂的小銷售道行能有多深。


    二人來到一家泰國餐飲,簡單地吃了一些。詹德明素喜咖喱,放了許多,喬莉很不愛吃。她也不說破,把咖喱當小菜,吃了一碗米飯。詹德明問:“你下午去哪兒?”


    “合同真的沒有需要修改的嗎?”喬莉問。


    “你怎麽說來說去全是合同啊,說點別的,”詹德明樂了,“要不我們去看電影?”


    “電影?”喬莉覺得這是一百年前的詞吧!她想了想,“最近有電影嗎?”


    “什麽時候都有電影,”詹德明又樂了,“我們去看《赤壁》?”


    “哦,”喬莉猶豫了,“我得回去給弗蘭克寫郵件,這份合同得讓他批呢。”


    “你的合同,”詹德明曖昧地笑了,“他不會不批吧?”


    喬莉愣了愣,“這不一定,萬一要是不批,就得等他回來了。”


    詹德明聽她說來說去都是工作,不由得索然無味,身體往後一靠,懶洋洋地說:“那我送你回去吧。”


    “謝謝,”喬莉說,“合同一批下來我就給你打電話。”


    “這你得信任我,”詹德明道,“我擬的合同,他一定會批。”


    “可價格放得有點低。”


    “不錯,”詹德明笑了,“可也隻是低了一點點,現在賽思業績不好,到處著急開單。你又是個新人,弗蘭克怎麽著也得簽吧。”


    “但願如此。”


    詹德明又坐直了身體,“說說看,合同簽下來怎麽謝我?”


    “我請你吃飯。”


    “吃飯不行,還得看電影。”


    “都行。”


    “那我們說定了?”詹德明伸出手,“拉鉤!”


    喬莉怔住了,她不大適應詹德明的方式,不過,她還是伸出了手。詹德明湊近了,用小拇指鉤住她的小拇指,用力鉤了鉤,“我們說定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變。”


    喬莉不覺臉一紅,“好。”


    詹德明微微一笑,哈哈,這樣就上鉤了,太容易了吧。原來這個安妮吃純情牌。他鬆開手,規規矩矩地坐好,“那我送你回去,你好好工作,有什麽不明白的,就電話我。”


    “好,”喬莉說,“今天下午就不好意思了。”


    “我也正好回去看資料,平常白天一群人忙工作,晚上回去一個人忙工作,難得有機會想放鬆一下,”詹德明故作孤獨地歎了口氣,深情款款地說,“幸好有你在,可以一起吃頓午餐,有問題就找我,我等你。”


    “你一個人嗎?”喬莉有些驚訝。這樣的男人沒女朋友?


    “當然一個人,平常太忙了,哪有時間找女朋友。”


    喬莉的心微微一動,不禁多看了詹德明一眼,這個人身量不高,但精明能幹,事業也不錯。哎哎,她在心裏提醒自己:你現在馬上就快失業了,飯碗都保不住,其他的事情還是別想了。她笑了笑說:“我們走吧。”


    詹德明站起身,替她拿過衣服,二人走到餐廳門邊,他又拉開大門,走到車邊時,又幫她拉開車門。喬莉不得不承認,這種紳士風度,確實讓人很舒服,但不知道為什麽,也許很少有人為她這樣做吧,她覺得特別不習慣。


    詹德明把喬莉送回了家,這才拿起手機,把無聲開成了振動。手機上有十三個未接來電,全是三個月前認識的女朋友打來的。詹德明覺得很厭煩,女人為什麽要這樣呢?隻不過談談情、說說愛、上上床,兩三個月的時間,幹嗎搞得這副模樣,又要見父母又要結婚,又不許和別的女人接觸,她是誰啊?她有什麽權利去對自己的生活指手畫腳!


    電話又響了,他拿起來一看,又是這女孩打來的,他摁了接聽鍵就吼:“我在加班,你煩不煩啊?一會兒打了十幾個電話,有你這樣的女朋友,我還能好好工作嗎?!”


    對方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理直氣壯的表現,一下子蒙了,幾秒鍾後帶著哭腔說:“喬治,你在哪兒?我想你,我今天一直打不通你的電話。”


    “今天打不通,以後也別打了。”


    “你……”對方的聲音一陣顫抖,“你什麽意思?”


    “分手!”詹德明最不喜歡這個時候,他盼望這種過程越短越好,恨不能一秒鍾結束。


    “德明,我錯了。”女人開始服軟。


    “我再說一遍,分手!”說完,他直接掛了電話,然後關機了。


    喬莉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給陸帆寫郵件。今天是周六,離下周四隻有五天半的時間。她必須爭取到這個機會。怎麽向陸帆開口呢?她先寫晶通項目如何不順利,又寫如何開拓客戶新市場,最後又繞到新達集團下麵的新信科技。她越寫越別扭,刪了重寫,寫了又刪,最後,她反應過來了,她這是做賊心虛啊,明明好好的一樁業務,因為走了施蒂夫這個途徑,她就有些不自然了。


    她刷新了一下頁麵,公事公辦地寫下了這封郵件。第一,新信要購買產品;第二,和他們的溝通非常順利;第三,由於客戶那邊要得急,希望能盡快批準這個合同。她寫完後又看了一遍,沒有什麽問題,就把合同附在後麵,給陸帆發了過去。


    隨著郵件發送,喬莉心中升起了一線希望。隻要陸帆能批下這個合約,她就什麽都不怕了。可是如果他不批呢?


    他會不批嗎?喬莉心裏一點底也沒有,不管怎麽說,簽合同總是好事情。她想給陸帆發個短消息,提醒他自己給他發了郵件,轉念一想也沒必要,索性等吧。她打開了招聘網站,搜索一堆銷售的職位。沒有這個合同,就算有了麵試機會,她也過不了關。可是她一天不投簡曆,新工作就減少了一天的時間與機會。她焦慮至極,覺得每一分鍾都那麽難耐。怎麽辦?她坐在沙發旁,想給家裏打個電話,又覺得心亂如麻,沒有辦法裝得非常高興。不行,她長出了一口氣,無論如何要放鬆下來——她的神經太緊張了。


    她揉了揉臉,是不是很久沒做過麵膜了?還有,她的頭發是不是應該修剪一下?她走到洗手間,洗了洗臉,撕開一張麵膜貼在臉上。清涼的感覺讓她的心情輕鬆了不少,她又衝了杯咖啡,選了張音樂碟,坐在沙發上,平躺了下來。


    沙啞的歌聲在空中響起,喬莉覺得自己的心寧靜了一點,這是一首英文歌曲,是一個老牌爵士歌手演唱的。歌聲起承轉合,讓人覺得既滄桑又多情,充滿了人生的感歎。


    丁零零,手機響了,她一下子跳了起來,拿過手機一看,卻是個陌生的號碼,“喂!”


    對方說了個陌生的名字,原來打錯了。喬莉掛了機,看了一眼短信,又看了一眼郵箱,空空如也,陸帆沒有任何消息。


    她強迫自己又在沙發上躺下,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件事情,放鬆一下,隻需要放鬆一下,事情一定會向好的方向轉變的,她一定能渡過難關!這時,手機又響了,她拿過來一看,還是個陌生的號碼,“喂。”


    “安妮,是我。”陸帆疲憊的聲音響了起來。


    “老板!”喬莉一下子翻身坐起,一把扯下臉上的麵膜,急忙摸出遙控器,啪的一聲關上了音響。


    “我看到你的郵件了,”陸帆問,“這個新信是怎麽回事?”


    “他是我原來的客戶新達新收購的一家公司,要買一批軟硬件產品。”


    “是他們主動找來的?”


    “是啊,”喬莉一愣,“是的。”


    “哦,”陸帆咳了幾聲,“你感覺怎麽樣?”


    “挺好。”


    “安妮,我這幾天事情非常多,你和傑克商量一下,你覺得好嗎?”


    喬莉一聽“商量”這個詞,心裏一沉,“老板,有什麽不妥嗎?”


    “價格稍稍低了點,”陸帆說,“不過,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是啊是啊,”喬莉說,“價格雖然低,還是可以接受的,關鍵是客戶要得很急,你能批嗎?”


    “這……”陸帆猶豫了一下。


    “老板,”喬莉急中生智,“他們說,如果下周一不能確定合同,他們就去找其他公司了。”


    “哦?”陸帆一愣,“我考慮一下,你把這份合同轉給傑克。”


    “好。”


    陸帆沉默了幾秒,似乎想說話,又似乎不知怎麽開口。隔了一會兒,喬莉聽見了陸帆的手機鈴聲,陸帆說:“我有電話進來,有事情再聯係。”


    “好。”喬莉掛上了電話。她坐在桌邊,心神不寧地想了一會兒,撥通了詹德明的手機。


    “嗨,喬總,”詹德明笑道,“有什麽吩咐?”


    “是這樣的,我需要你給我發一封郵件。”


    “郵件?”


    “我想請新信說明一下,你們對這次的購買十分著急,如果在下周一之前,賽思中國不能確定這份合約,你們就選擇其他公司采購。”


    “哈哈,”詹德明一下子猜到了其中的關鍵,“弗蘭克沒有批?”


    “他是要批,”喬莉含糊地道,“是我比較著急,我想讓他批得快一點。”


    “為什麽?”


    “不為什麽,我就是心急唄。”


    “你?”詹德明笑了,“我怎麽沒看出來?”


    “詹總,這忙能幫嗎?”


    “沒問題!”詹德明心想,你真幸運,現在是我剛剛開始動心的時候,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剛喜歡上一個女人,就是上天摘星星都行,發郵件算個屁。詹德明說:“你放心吧,我馬上把郵件發給你。”


    “謝謝你。”


    “不用謝,記得有問題就打給我,我支持你!”


    幾分鍾後,詹德明煞有介事地把郵件發到了喬莉的郵箱。她仔細地看了一遍,什麽問題都沒有,比預想的還要好。她在電腦前坐了整整二十分鍾,然後,她把詹德明的郵件轉發給了陸帆,接著,又連同上一封郵件,一起轉發給了雲海。


    陸帆坐在賓館的書桌前,正在等一位特殊的訪客。連續多日出差,讓他感覺十分疲憊。春節過後,他已經三十七歲了。真是歲月不饒人,他居然也有累的時候。他衝了杯咖啡,用冷水洗了洗臉,稍稍伸了伸胳膊,做了一個擴胸的姿勢。等回到北京,他得去辦張健身卡,要恢複中斷很久的鍛煉了。


    他調整完畢,打開了郵件係統,喬莉的新郵件夾在一郵件中。他打開一看,是喬莉關於新信急需這批產品的說明,新信公司在郵件中聲稱,如果下周一之前,賽思沒有確切的回複,他們就選擇另外的公司。陸帆看了一眼時間,這封郵件是半小時前發出的,也就是說,是在他和安妮通完電話後,新信公司才發給安妮的。陸帆眉頭一皺,會有這麽巧的事情嗎?


    他打開新信的合同,又仔細地看了看,幾乎沒有什麽問題,除了價格。也許安妮急於簽單,去求著新信?可新達很少和賽思中國打交道,她怎麽會認識那邊的人?再說她剛從石家莊回來不到一個多月,能幹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難道新信真的急需這批產品?他想想不放心,拿起電話,給雲海撥了過去。


    “嗨,”雲海氣喘籲籲地說,“你見過他了?”


    “沒有,”陸帆說,“你在忙?”


    “跑步,”雲海說,“有事?”


    “你知道新信公司嗎?新達集團下麵的?”


    “哦,知道,”雲海說,“聽說是剛剛被新達收購的,原來是家小公司,老板也是銷售出身,而且是賽思出去的。”


    “賽思的銷售?”


    “對,好像姓詹,叫什麽記不住了,怎麽了?”


    “難怪!”陸帆釋然了,也許這個前賽思銷售和安妮原來就認識。他笑了笑說:“新信要買產品,安妮發了份合同過來,也轉給你了,她很著急,讓我在周一之前批給她。我說那個價格怎麽會卡得那麽好,原來是個行家。”


    “周一之前?”雲海問,“多少錢?”


    “一百二十萬,軟硬都有。”


    “哦,”雲海想了想,“新達集團本來就是安妮的客戶,似乎沒什麽問題。”


    “本來問題不大,”陸帆說,“主要施蒂夫現在盯著安妮,她出的任何一點差錯,都會說到銷售部。安妮開單是好事,合同我也沒有理由不批,不過事情還是防著點好。”


    “那我回去就看看郵件,”雲海說,“周一我再問問安妮,估計他們簽約之前我還會去一次,到時候再看看。”


    “嗯。”


    “你的進展怎麽樣?”雲海問,“和周雄談完就可以回北京了吧?”


    “差不多了,”陸帆說,“這一個月太累了,銷售部還好嗎?”


    “還好,各人做各人的事情。”


    “當心施蒂夫,他正等著抓小錯呢。”


    “放心,有我呢。”


    陸帆還要再說,聽見了敲門聲,“我約的人到了,再聊。”


    雲海合上了電話,看了一眼健身房外晴朗的天空,心裏升起一絲說不出的感受。雖然歐陽貴已經分身配合琳達去打btt,其他各區也在全力打單,但是銷售部的人手還是個大問題。自從去年美國的次貸危機以來,公司總部就收緊了各項用度,尤其是空缺(opening),控製得非常之緊。弗蘭克和他看好的幾個銷售,都因為暫時沒有職位,不能夠立即進入公司工作,這給賽思的銷售業績帶來了巨大的損失。為今之計,隻能在各個大項目上多下賭注,同時,把現在的團隊逼得更狠一點了。


    雲海坐在休息區,喝了會兒咖啡,心中主意已定,這才回到家。他打開電腦,詳細地看了安妮的郵件,又查了新信的資料,除了事發突然,似乎沒什麽不妥。雲海回複了一個“ithinkitisok(我覺得沒有問題)”,發給了喬莉,同時轉發給了陸帆。陸帆一直和來人開會,傍晚又到樓下的餐廳邊吃邊談,大約晚上十一點,他帶著酒意與倦意打開了郵件,看見了雲海的回複,便直接把批複的郵件發給了喬莉。


    喬莉一直守在電腦旁,幾乎無法安心做任何事情。她在等待。因為是周末,msn上幾乎沒有什麽人,就連樹袋大熊的頭像也是灰的。她慢慢地收拾著房間,準備著晚飯,不時地回到桌邊,看一看電腦屏幕。時間過得如此之慢,大約八點多的時候,她聽見了手機短信提示音,拿起來一看,原來是父親老喬,“周末愉快。”


    喬莉心中一暖,連忙給父親回了一條,“還好,明天給你和媽媽打電話。”


    短信沒有再回。喬莉穩住心神,又看了一會兒資料。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打開郵件,看見了陸帆的回複:“同意,可以下單。”


    喬莉看著這六個字,大約有三四秒的時間。她覺得心裏有點酸,眼睛眨了一下,卻沒有什麽眼淚。她立即打開了公司的係統,開始下單。


    十分鍾後,她寫完了訂單、配置和價格,終於完成了。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北京時間十一點五十分,也許陸帆正在忙,或者他已經休息了,總之,今天她是等不到結果了。


    她覺得有點累,還有點小小的擔心,又在網上閑看了一會兒,大約十二點二十分,她準備關機休息了,又習慣性地看了一眼郵箱,一封公司係統發出的新郵件赫然在目,她飛快地打開來,實在太讓她意外了,五分鍾前,陸帆已經批準了她的合同。


    她有一種麻木的感覺,原來第一次開單,既沒有欣喜若狂,也沒有感慨萬千,而是一種麻木。她累了,而且,她還有事情沒有做完。


    她連忙給詹德明發了封郵件,說合同已獲批準,如果周一新信能安排時間,她就去一趟,把合同定下來。


    這一次,她又等了半個小時。她當然沒有得到回音,詹德明正和幾個哥們,帶著各行業的一票美女在同一首歌大k歌藝。喬莉收拾完電腦,洗漱上床,她很怕自己因為興奮而失眠,而實際上,她不到十分鍾就進入了夢鄉。大約淩晨兩點,high翻了的詹德明拿出手機,給她發了一條短信:“剛剛開完會,很累,祝你好夢。”


    喬莉第二天一早看見了詹德明的短信,她回了一條短信,卻沒有回音。詹德明徹底醉了,到了下午,他才給喬莉回了電話。喬莉問周一有沒有時間,她想帶上銷售經理去公司拜訪他。詹德明知道這是工作流程,便約她中午過來,大家一起吃個便飯。


    喬莉連忙給雲海打了個電話,弗蘭克不在,他就是最大的銷售主管。雲海看了看自己的工作安排,周一中午雖然有點緊張,還是能排出時間的。他在電話裏笑道:“那就周一中午吧,你把新信的相關資料全部轉一份給我。”


    “謝謝你,傑克,”喬莉說,“我馬上就發。”她連忙給雲海發了郵件,接著又把新信的合同轉發給了售後與財務部。一切忙完,她見天色不早,稍稍定了神,給杭州的父母打了電話。她和喬媽媽聊了會兒家常,老喬接過了電話,“晶通電子的業務談得怎麽樣了?”


    “不怎麽樣,上邊好像放棄了。”


    “哦?”老喬一愣,“是因為什麽?”


    “沒有錢吧。”


    “誰沒有錢?”


    “晶通電子。”


    老喬沒有說話,難怪女兒這段時間少有電話,看來晶通電子很不順利。喬莉說:“爸爸,我要簽新單子了。”


    “是新客戶?”


    “是的。”


    “恭喜你,”老喬感慨道,“不容易。”


    “謝謝爸爸,”喬莉說,“你身體還好吧?”


    “還行,我幫你找些國企改製的資料,明天給你寄過去。”


    “不用了,晶通的業務結束了。”


    “唉,”老喬耐心地說,“就算結束了,你也可以學習一下嘛。”


    “好吧,”喬莉說,“那你寄過來,以後別忙這些了,調整身體要緊。”


    “我身體挺好,不過是老毛病了,”老喬說,“你要好好開展工作。”


    喬莉沒有再多說,聽喬媽媽嘮叨了一會兒後,掛上了電話。馬上要簽單了,她為什麽沒有喜悅之情呢?不知道為什麽,父親得知晶通電子被放棄之後的語氣,讓她十分難過,父親似乎猜到了她的困境,而她的新單子,顯然沒有讓父親引以為榮。


    第二天中午十二點半,喬莉與雲海準時來到了新信公司。四月初春天氣,喬莉盤著頭發,穿著一件黑色羊皮小立領大衣,雲海則是一身西服,外麵套著一件黑色短大衣。詹德明的秘書把他們迎進了辦公室。


    “安妮!”詹德明喜笑顏開地站了起來。


    “詹總,”喬莉介紹說,“這是我們公司的銷售經理傑克,今天特意來拜訪您。”


    狄雲海雙手遞上了名片,詹德明忙回遞了一張,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先看了一眼名片,再抬起頭。雲海笑道:“早就聽說了新信的詹總是it業了不起的精英,久仰大名啊。”


    “什麽久仰,”詹德明哈哈一笑,“我不是和安妮一樣,都是賽思的銷售嘛。”


    “哦?”雲海想了想,“那這麽說,你們是……”


    “工友?”詹德明眨了眨眼,“既然在一個學校上過課就叫校友,那我們在一家公司上過班,就叫工友!”


    “我們是給公司打工,您可是給自己打工,”雲海笑道,“區別很大啊。”


    “哪裏哪裏,”詹德明說,“我這不是被並購了嘛。”


    兩個人嗬嗬笑了。雲海問:“您在北京多少年了?”


    “十幾年了,”詹德明回答,“上大學就在這兒了。”


    “哪個學校?”


    “北航。”


    雲海站起來,又伸出了手。詹德明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喬莉一下子想起雲海的簡介,笑道:“原來你們是校友。”


    “哦!”詹德明伸出手,“你是哪一年畢業的?”


    “九七年,你呢?”


    “我是九九年,”詹德明說,“接著又讀了個研究生。”


    二人又聊了一會兒,詹德明說:“你們中午別走了,大家一起吃個飯,我請客,工作餐。”


    “哪有讓客戶請吃飯的道理,”雲海笑道,“我們來吧。”


    “我們是校友,按照道理,你還算我學兄呢,”詹德明說,“等安妮的合同一簽,我們就是合作夥伴了,大家都是朋友,談不上你請我請,今天我盡點地主之誼,改天你們再請我。”


    聽詹德明這麽說,雲海也不再推辭。詹德明帶著他們參觀了一下公司。新信公司被收購後,新達把原來閑置的一層樓全給了他們,雖然坐不滿,但看起來很有規模。凡詹德明走過的地方,必有員工站起來稱他“詹總”。雲海見怪不怪,喬莉覺得詹德明煞有介事,不覺暗暗好笑。走完了一層樓,詹德明帶他們去了新達餐廳的一間包間,一個漂亮的女領班笑靨如花地問:“詹總,今天想吃點什麽?”


    “三份套餐,”詹德明說,“一瓶紅酒。”


    雲海與喬莉對視了一眼,雲海笑道:“詹總,中午能喝酒嗎?”


    “今天我們首次合作,”詹德明笑道,“又是二友相逢,大家意思意思。”


    “說起紅酒,”雲海笑道,“我真沒什麽研究,不過我們的總監弗蘭克,是真正的紅酒專家,改天有機會,我們找個時間聚一聚,他在幾個俱樂部都有存貨,估計你會喜歡。”


    “陸總嗎?”詹德明嘿嘿一笑,“他還在忙晶通電子?”


    “哦,”雲海反問道,“詹總知道晶通電子?”


    “你們和sk(siltconkilo)打得熱火朝天,我們天天在行業裏泡著,多少聽說了一些,”詹德明問,“怎麽樣,有戲沒有?”


    “大項目嘛,”雲海說,“總得慢慢來。”


    “唉,當年我在賽思當銷售的時候,沒少和付國濤開仗,”詹德明笑道,“以前我的老板和付國濤一個脾氣,一個暴,另一個更暴,當時差點沒把我們兩家公司的銷售逼死。現在不一樣了,早聽說陸總是慢工出細活,這倆一個快,一個慢,這戲有得唱了。”


    雲海微微一笑,心說這個詹德明對賽思聽說了不少。喬莉還是第一次聽詹德明評說晶通電子,正好奇地聽著,冷不防雲海問:“詹總,這批產品怎麽要得這麽急?”


    喬莉嚇了一跳,詹德明微微一笑,“我們在做開發,需要賽思的軟件,集團讓我們幫忙買點硬件,要得是急了點。我們買誰的不是買?當然要照顧老東家了。”


    雲海點了點頭。詹德明趁雲海不注意,對喬莉眨了眨眼睛。喬莉感激地笑了笑。雲海又問:“詹總,如果合同沒有什麽問題,什麽時候簽呢?”


    “明天,”詹德明說,“簽完合同還有一堆事情,要盡快執行。”


    雲海舉起杯子,“那祝我們合作愉快。”


    三個人輕輕一碰,因下午都要工作,隻是象征性地碰了碰嘴唇。詹德明雖然愛酒,也不敢多喝,大家吃罷飯,又聊了一會兒,便匆匆結束了。喬莉趕回公司,便開始收售後與財務的郵件,等這兩個部門都回複後,又忙著聯係售後,安排項目經理,並確定時間。如果沒有什麽差錯,她明天再去一次新信,合同就要正式簽了。


    她忙到快下班的時候,才休息了一會兒,她覺得這事還是要謝謝施蒂夫,但發郵件總是不好,等到銷售區走得隻剩她一個人的時候,她給施蒂夫打了個電話。


    “喂,”施蒂夫的聲音響了起來,“哪位?”


    “施總,我是安妮。”


    “有事嗎?”施蒂夫明知故問。


    “是這樣,新信的那個單馬上就要簽了,我想和您說聲謝謝。”


    “好啊,”施蒂夫說,“恭喜你開單成功。”


    “謝謝您,”喬莉說,“非常感謝您的幫助。”


    “哪裏,”施蒂夫說,“我一向欣賞年輕人,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喬莉掛上電話,又打開了自己的簡曆。等到明天合同一簽,她就可以為自己的簡曆加上重要的一筆。但喬莉還是隱隱地不安,擔心施蒂夫會有什麽不好的安排,可是,她不是也幹不了幾天了嗎?再說,就算陸帆知道了新信業務是施蒂夫介紹的,也不是什麽天大的罪過吧?


    她決定把心放下來,好好為新信服務。合同一簽,靠的就不再是價格和關係了,她得盡心盡力把服務做好。不管怎麽樣,這是她銷售生涯的第一單業務,她至少得全心投入,讓客戶與公司都能滿意。


    第二天,喬莉和售後部門溝通後,確定了一位項目經理。兩人一起來到新信,這是正式地簽訂合同了。詹德明工作日程排得非常滿,隻給了她二十分鍾時間。喬莉先把項目經理介紹給他,然後取出合同,雙手遞給詹德明。


    詹德明接過合同,凝神看了一遍,見一條一款都沒有改動,這才笑著簽了字,又安排財務去蓋章。


    喬莉看著合同被秘書拿走,不一會兒又送了回來。她接過來一看,合同少了一份,顯然是留在新信了,其他幾份,全部蓋著紅色的章,還有詹德明龍飛鳳舞的簽名,喬莉知道到了此時,這份合同,算是正式簽約了。


    她恍惚之間,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詹德明說:“行了,合同我簽完了,我知道賽思中國的規矩,我們會先付70%的定金。”


    喬莉把合同裝進包裏,“好的,詹總,下麵我們會安排給您發貨,有什麽需要,您及時告訴我。”


    詹德明看了眼時間,“行,今天就到這兒,我們改日再約。”


    喬莉與項目經理起身告辭。回到公司之後,喬莉又忙著協調相關的工作,不知不覺就忙到了下班時間,她這才到招聘網站修改了簡曆,然後又投了幾個職位。她覺得心裏有一點輕鬆,便收拾好東西,到公司附近的美發店,修剪了頭發,又吃了點便飯。她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平靜?冷淡?不管怎麽樣,她又過了一關,周四陸帆的歸來,已經變得不那麽可怕。而晶通電子的失去,施蒂夫奇怪的人情,又讓她心緒複雜,不知是高興,還是慚愧。


    此後的幾天,喬莉忙著協調售後的訂購與發貨,時間一晃便過去了。這天,她剛剛到公司,便看見秦虹披著米白色的大披肩,提著一個米色的大包,站在電梯口。“這麽早,”喬莉笑道,“才剛剛八點。”


    “你不是也很早?”秦虹說,“聽說你簽了一個單子,恭喜啊!”


    “小單子,”喬莉說,“沒有什麽。”


    二人到了樓上,便各自分開,往座位上走。喬莉放下包,打開電腦,然後端著杯子來到了茶水間。她一進門,便看見一個人微微駝著背,坐在窗前,不知向遠方望著什麽。


    喬莉愣了愣,隻一個月的時間,她忽然在陸帆的背影上讀出了滄桑的感覺。陸帆回過頭,臉上的表情迅速從憂傷調整成了職業性的微笑,“嗨。”


    “嗨,老板。”喬莉心中一軟,手一顫,差點拿不穩杯子。她走了進去,站在操作台旁,接了一杯咖啡。


    “坐,”陸帆朝旁邊讓了讓,“這麽早?”


    “你不是更早?”喬莉沒有坐在他的身邊,而是坐在了他的斜對麵。她看了一眼窗外,灰灰的北京籠罩在一片淡淡的晨光中,間或零星地夾著一點點綠。


    “我昨天夜裏到的北京,”陸帆的聲音略有些嘶啞,“怎麽也睡不著,就索性來公司了。”


    “你,”喬莉看了他一眼,“出差順利?”


    “順利,”陸帆沉默了幾秒說,“你呢?”


    “順利。”


    兩人默默無言,把咖啡喝了下去。不知過了多久,陸帆突然站起身,“今天下午四點,我和你,還有傑克,開個碰頭會,你準備一下。”


    “好。”


    陸帆轉身要走,喬莉突然問:“弗蘭克,我要準備什麽?”


    陸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轉身走了。喬莉看著他的背影轉出了茶水間,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今天下午的會,也許就要自己離開了,和陸帆在車上初遇,在辦公室關於賣冰棍的交談,還有一次一次去晶通的過程,像過電影一樣在她的腦海中閃現。也許今天是自己在賽思中國的最後一天了,喬莉忽然有一種想流淚的衝動,但她隻是站起來,把咖啡杯放進水池,慢慢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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