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氣氛微妙,隻從錢皇後來了之後,皇帝似乎興致不高,禦前的宮婢都是內宮精挑細選出來的,極會察言觀色。她們見皇帝碗中的菜一直未動,便不敢再添。


    “陛下,臣妾敬陛下一杯,恭賀陛下又即將喜得貴子。”吳賢妃坐在皇後旁邊,舉杯殷勤柔聲說道。


    皇帝側目,毫無笑意道:“賢妃怎知就是皇子?”


    吳賢妃一愣,才覺失言,於是勉強扯出一個笑來,道:“臣妾見崔妹妹肚子尖,想著可能是個皇子,陛下說得對,是皇子還是公主待生出來了才知道。”


    錢皇後笑而不語。


    崔貴人暗暗思忖,端來一杯茶水奉給皇帝,笑道:“臣妾倒是喜歡公主多些,宮裏的公主隻有不多,要是能再添一個公主,她們也有個伴兒。”


    皇帝露出笑意,接過茶水飲了一口。道:“你且安心養胎,公主皇子朕都喜歡。”


    宴會很快就結束了,崔貴人攙扶著喝醉的皇帝回宮,眾人紛紛起身叩禮,一時間熱鬧的宴會廳變得空蕩蕩。


    “回去麽?”張培雲不知何時走至暮雲身旁,他多飲了幾杯,臉頰至脖子都是紅紅的,身體也有些搖晃,“阿衍在外頭等你了。”


    暮雲一默,笑道:“嗯,世子先出去吧,我和翩翩一起走後麵就跟上。”言外之意,是出門後再見,要是被好事者看到他們兩個一起走,隻怕又要生出事端。


    席母正和一位夫人見禮告別,見席翩翩一直往身後瞟心中有些疑惑,女兒今日比之前安靜了許多,不似往日活潑。


    她看著那位沈司衣和張國公世子正在攀談,席翩翩又一直往張國公看席母心中不覺明了。


    女兒長大了,不由地摸了摸她的頭。


    暮雲隨著席母和席翩翩出了宴會廳,深秋時節,行走在長長的宮道上有些涼意,太監在前頭打著燈籠,一邊招呼說小心。


    暮雲心中有些亂,這一路險象環生,剛過了五關還得斬六將,自己大抵是個淡泊的人隻求人生一路順遂,什麽轟轟烈烈的不想參與。她一路走得很慢,身上的舞衣仍穿在身上,迫使她無法加快步伐。看起來窈窕卻也有些悲豔。


    快行至宮門時,未見裴衍和張培雲的身影,暮雲站在一旁和席翩翩母女告別,席府已備了車馬在等候。席翩翩不放心,拉著暮雲非要和她一塊走,又反複確認了她有人來接才放心坐上車。


    暮雲身上的衣物輕薄,放在喝了酒體溫有些高,站在這風口吹了兩下倒是有些冷了。


    宮道裏有宮女太監擦身而過,見她這穿著不由地往她身上瞟。暮雲有些不自在,這趟進宮就是場噩夢,方才在宴會廳的內室換下衣服就好了,可是領頭的太監鎖了內室的門,她原本的衣服都沒拿出來。


    話說裴衍和張培雲怎麽還未出來麽?暮雲心裏泛著嘀咕。


    “司衣若是不便,不妨到前麵的宮苑去更衣。”一黃門上前道。


    宴會出來後,宮道上一直都很安靜,突然來了一個人聲,暮雲警惕起來,那黃門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司衣莫要緊張,方才皇上留張國公世子在書房說話呢,這才遣了奴才過來告知司衣先在城門等一會兒,不過這夜裏風大,看這烏雲隻怕要下雨了。司衣不如先去更衣,換好了興許世子就出來了。”


    暮雲也聞到了空氣中雨水的味道,此時天上有幾聲悶悶的雷鳴和光亮,他們當時來的時候,張培雲騎馬,自己是坐了馬車的。


    “我還是在我來時坐的馬車上等吧。麻煩大人牽了馬車過來。”


    黃門麵露難色,道:“這倒是不巧了,方才幾個貴人用了馬車,如今倒是沒有空餘的車輛呢,司衣不若稍待。”


    “不必,且牽了馬來。”天空中又劃過幾處雷鳴,暮雲一驚,天上說時遲那時快,傾盆的雨滴就這樣落下,一時間她身上就濕透了。


    宮道狹長,沒有可以遮蔽的地方,她現在渾身濕透連頭發都濕噠噠地黏在身上,暮雲幾乎要啞然失笑,她不用照鏡子都知道她現在的樣子有多狼狽,偏偏那黃門的眼睛時不時往她身上瞟,暮雲心裏煩躁更深。


    這雨也是奇怪,隻下了一陣就雨勢漸小,淅淅瀝瀝飄著幾點雨絲。


    一會兒要是張培雲和裴衍看到,估計都會笑她現在的蠢樣。


    她身上冷不由地起了雞皮疙瘩,內心掙紮了兩下,道:“且勞煩大人帶路,我且先換下濕衣。”


    黃門領著她去一處宮苑,走著走著看這環境也不像是什麽偏僻之地,很快就看到前頭有一處矮門。


    “這是什麽地兒?”暮雲問。


    “此處原本是城樓掃灑宮人日常更衣之地,裏頭有幾件幹淨衣服。”黃門向她拱手讓她進去更衣,暮雲留了留心,拒絕了,隻讓那黃門取了衣服出來給她即可,黃門原本一愣最後不情不願地應了聲,這才疾步走過去那處矮門。


    暮雲見那黃門的身影消失在那處矮門上,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她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的鞋子,她這鞋子是姑母新製的,方氏除了會製衣,做鞋的手藝也是不錯。鞋子外麵用了一層厚牛皮縫製,鞋內又填了新的棉花。鞋頂上方氏還手繡了花,這種天氣穿著又保暖又輕便,方才雨那麽大除了鞋外麵濕了鞋內一點都沒濕,不過鞋底濕了走路的時候會發出“哢哧哢哧”聲響。


    小環曾笑話這鞋若在雨天穿著走路像雨蛙叫,她和方氏說過鞋子改進的問題,但最後也未來得及上手改進,日常穿在腳上很輕便,這雙鞋子配這件衣是不搭,但幸好裙擺夠長隻能看到鞋底。


    突然一隻雨蛙真從腳邊跳過,她嚇了一跳“啊”地叫了一聲,鬆口氣後忽然又覺得自己這樣有些傻氣,就不由地噗呲一聲笑了起來。


    “你獨處的時候,也有這般嬌俏之態,倒讓本宮有些意外。”男人的聲音驀然從背後響起,暮雲嚇了一跳猛地回頭,就被男子緊緊抱在懷裏。


    暮雲大驚驚呼出聲,掙紮就要叫喊是誰。那人緊緊捂著她的嘴巴將嘴唇靠進她的耳朵,笑著道:“你再扭,勾起我的火來,誰也救不得你。”


    她記得這個聲音,二皇子李愔。他怎會突然在這!


    李愔緊緊箍著懷裏的這具身體,輕紗濕軟,柳腰纖細。方才自己本是故意為難,但看到她穿著這件衣服出來後反倒勾起自己幾分興趣。看她在宴會上玲瓏一舞,那副水蛇腰又加上旁邊官員幾句輕佻的話語瞬間覺得心裏癢癢的,於是這才設計引了她來,沒想到這小妮子倒是警覺的很,就是不進去。


    舞衣本就濕透,在她身上描繪出身體的形狀,李愔低頭一看,此時雪山連綿起伏,香甜的氣息撲麵而來。她內裏不像尋常肚兜,倒是一件自己從未見過的。


    “真是個妖精,你看你裏麵穿的是什麽?”李愔悶悶地笑道,呼吸噴在她頸上又癢又疼。


    暮雲穿不慣這裏的小衣,肚兜都是被她動手改良過的和現代的內衣差不多。平常掩蓋在外衣下看不到,但如今濕透了在男人看來就是一種情趣。


    李愔隻覺雪山晃眼,不由意動。滑膩溫暖,便拽著她往那矮門而去。


    她又恨又怒,臉上漲紅,眼淚不停地湧出,驚慌猛烈掙紮間想也不想,就朝那張緊緊束縛她嘴巴的手指咬了過去。


    她的牙齒實在是尖利,自己甚至能聽到皮肉撕扯的聲音。


    李愔痛的鬆開手,懷裏這人掙脫出來,再看手上已是鮮血淋漓。


    “你屬狗的?”李愔抿唇,眼睛裏冒出殺氣。


    暮雲呸地一聲吐出血水,正欲說話。忽然一陣掌風從身旁而過,李愔隨即又痛呼出聲撞向牆壁,跌跌撞撞地倒地。


    “大膽,你是何人?”李愔本就習武身體強壯,他抽出綁在腰間的小刀就朝那人刺來。


    暮雲驚魂未定,急忙退閃一處。


    黑衣錦袍身影和李愔過招幾招都占了上風,李愔不敵被掐住的脖子骨頭發出“咯咯”響聲,黑衣人仍是怒氣未消,奪過方才那把短刀持在李愔的脖子上,冷冷地道:“你說,我就在這裏割斷你那醜陋的脖子,怎麽樣?”


    李愔冷笑:“我乃皇後嫡子,是當今陛下的二皇子,你敢殺我?”


    黑衣人悶笑,手上的刀就要橫過。


    陳平亦是一身黑衣蒙麵,他瞬間按住那把短匕,又狠狠往李愔後脖子一錘,李愔悶聲倒地。


    “陳平,你敢攔我?”裴衍仍帶著怒氣。


    “屬下惶恐,此人雖可惡但這種髒了手的活要做也是屬下做才是,還請主人息怒。”陳平跪地。


    裴衍扔了短匕,這才醒悟。看暮雲呆呆地看著這一切,心中一痛。


    他就要伸出手來摸一摸她的臉,暮雲有些條件反射亦或是方才的行為給自己留下了陰影,她躲了躲,偏過頭去。


    裴衍的手停在半空。


    “啊。”方才那個黃門出來看到叫喊了起來,陳平起身結果了他。


    “你倒是幹脆。”裴衍嘲道。


    陳平不敢做聲。


    “會有影響嗎?”暮雲目睹眼前死人這一幕,內心震撼但是又覺得慶幸,要是被人看到這一幕,她百口莫辯。


    裴衍脫下黑衣覆蓋在她身上,抱起了她在耳邊道:“我們先離開。”


    待思緒清明時,暮雲已經坐在馬車上了,裴衍居然抱著她跳過宮牆,一路騎馬跟在旁邊,朝她還怔怔地坐著,低聲關切說:“別怕。”


    怎會不怕,李愔要是醒了必定會報複自己吧,說不定會汙告她和刺客勾結意圖謀害當二皇子的罪名,即便她有禮能辯皇帝又怎麽會相信自己一個繡女?她瞬間閃過的念頭居然是裴衍下了刀或許是個權衡利弊最好的選擇,裴衍既然有本事從他手上救了自己,就算是要逃但是方氏母女呢?從此就要踏上逃亡的道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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