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給他包紮好傷口,“你的娘親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們都說你七八歲時就一個人在國公府了,你和張培雲並非親兄弟,你的爹娘後來也不管你了?”


    裴衍眼神閃躲,臉上閃過一絲難掩的憂傷之色,“我娘親……已經過世了,有很多事我已經不記得了,記憶中的她是個很溫柔的人,知道很多逸聞趣事。我幼時身體不好夜裏睡不著啼哭不止時,娘便夜夜給我講故事。”


    “那你的爹呢?他也不管你?”


    “……他有很多女人,不止有我娘,我隻是他很多孩子中的一個。”


    “………”


    所以裴衍在母親過世之後他就一個人在國公府?他那個舅舅也不管他讓裴衍從小一個人留在陌生之地?暮雲抿唇不語,覺得有些心酸。雖然自己小時候父母也分開了,但是他們都很愛自己。父親離婚後一直未再娶總說為了給她更好的生活努力工作,母親再婚後也一直想把她帶去法國生活。比之裴衍和眾多單親家庭的孩子,暮雲從未缺少父母之愛。


    “你爹真不是好人,所以說三妻四妾什麽的最討厭了,在我們那男人要是敢如此,女人絕對會把他休了,就是你們說的和離。”她絮絮叨叨道,還偷偷翻了個白眼。


    裴衍也覺得有些同感,然而很快又被她的模樣逗笑,古今凡勝不止在大綦朝男人三妻四妾是件稀鬆平常的事情,更何況那個人是帝王。


    然而有情人散了,徒留下孩子受苦。


    他亦對此無可奈何。


    想想幼時的確艱苦,他貴為當今天子的孩子,身處金碧輝煌的皇宮母妃在失寵之時,連太監宮女都敢給他們吃殘羹剩飯,他那幾個兄長亦時常欺負他,平日裏拳腳相加都是輕的,唯一的養過的那隻心愛的小雀兒都被他們當麵弄死了,為此裴衍還偷偷哭過好多回。


    暮雲替他紮緊傷口,見沒再出血了便安了心。山路最多隻有石頭可以坐,許是上午的霧水還未消散,地上石頭有些濕滑,她方才便半蹲著才裴衍包紮傷口,半蹲得久了腿有些酸軟,猛的站起來時就有些晃悠顯些整個人撲在裴衍身上。


    裴衍一手扶著她,用那隻包紮的手的食指並攏著中指給她撩了撩耳邊的碎發。


    此時山路上又上來了兩個行人,看向兩人的表情頓時露出曖昧之色。


    方才的拉扯她的衣領和頭發有些鬆散,嘴唇又因為方才裴衍力道之故變得嫣紅,難免不讓人誤會。


    她紅著臉道:“我們還是趕快下山去吧,離開了好一會兒姑母他們得著急了。”


    裴衍點了點頭,心想就這樣兩個人走著山路,亦是一件美事。


    待回到雲記成衣鋪,方氏見他們又和好如初了很是歡喜,連忙招呼裴衍一起用飯。


    裴衍深看了兩眼暮雲,道:“宮裏若再傳召你,能推即推勿再獨自一人前往。我這兩日不在城中,有事可去找張培雲。”


    他還有事在身,辭謝了方氏和暮雲,先去了李昂在宮外的府邸。


    薑文途是個守信之人,他很快就安排好了職位給裴衍,大皇子李昂的府邸有帶刀衛十一人,加上裴衍就是十二人。其中十一人的身手如陳平所報,個個皆是江湖中叫得出名號的高手。


    大綦朝有規定成年皇子不能住在宮中,除非宣召才能進宮。府邸中的護衛除去宮禁必備的守衛外,不能私自養暗衛。李昂身為錢皇後長子又是諸位皇子之首,得了宣召便常住於他以前住過的宮殿,皇宮中有禁衛軍,他養在府邸的暗衛總不至於是養來玩的。


    李昂的府邸從外麵看倒算普通,但從裏麵看就是另一番景象,室內陳設皆是金石玉器,奴才和婢女都身著綾羅,更別提他書房內擺放的一個玉石所製的椅子。


    大綦朝和胡人即將又要起戰事,凜冬將至,邊疆駐守的將士的冬衣需用的棉花還未有半數,南方又鬧了蝗災,李昂的府邸卻是奢靡至此,除去俸祿,必是大小官員進奉若得。


    裴衍在心底冷笑,皇帝例行節儉,他要是知道李昂這個一向克己奉公的皇子如此奢靡不知會是如何一副反應?


    薑文途有些醉了,他哈著酒氣臉上紅得像個熟透的蝦,嚷道:“今天哥兒們幾個高興,裴衍來,一起喝杯。”


    酒氣上湧,薑文途鼓著嗓子吐了一地,裴衍閃得及時,地上那灘子穢物差點沾染到他的鞋子。


    裴衍鄙夷,臉上還是不動聲色,耐著性子扶了一下薑文途:“薑大哥少喝些,喝多了指不定要壞事。”


    薑文途眯著醉眼,抬起頭來嘟噥道,“不會,這京中的皇子府邸除了我們大皇子的第一,哪還有別家的能比?就算是壞事了也不怕,你還沒來前大殿下吩咐我們兄弟幾個做了一番大買賣,等哥兒歇會兒帶你一觀就是了,那什麽王司徒裝的一副正義模樣,還不是得給我們殿下奉上家私。”


    王司徒王熙其姻親本是出自江南巨賈,壟斷了江南一路的經濟,又在黑白兩道都吃得開。李昂提拔他做到了司徒之位,王熙數月前因被參奏貪汙賑災糧款鋃鐺下獄,家財還是李昂帶人去抄沒的。


    裴衍認得那個玉石椅子,他在賀州為張國公采辦進賀皇帝的壽禮時曾見過,當時王熙還說要將此玉石椅進賀給皇帝,如今此物倒進了李昂的府邸。


    “哦?是什麽買賣?”裴衍問道。


    薑文途平日裏警惕性高,但灌了黃湯就口無遮攔,他哈哈笑道:“雖說是買賣,但卻是一手交易,但凡是我們大殿下看上的無論是人還是物,那一些個官員財主們隻能乖乖奉上,敢有不從者殺無赦。”


    “過幾日還有一樁好買賣還是從西域來的,想起那個胡姬的滋味我就心癢癢,上次的那個也不知幾個月沒洗澡了,腋下一股味洗也洗不掉,到底不比我們中原女子溫香暖玉。”薑文途麵生豔色。


    裴衍一心思索著陳平說過的在這種府邸藏在暗室的東西,他闔上眼皮捏了捏眉心,裝作痛苦狀,慢慢道:“這段時日有些累了,這胃泛起了疼來,晚上總是一陣一陣地絞痛,整夜睡不著覺。”


    薑文途吐完胃裏的東西後,意識好了許多,見裴衍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從懷裏掏出一盒子,打開後拿出幾顆紫黑色的漿果幹道:“早說嘛,哥有一神藥,你拿回去兌水喝泡茶飲都行,可別吃多了。保你今夜睡個好覺。”


    裴衍接過那個盒子,拱手答謝。問道:“果真?這是何物?竟這般神奇?”


    薑文途擺手道:“西域來的神藥,說是叫怒茄,吃完後什麽痛都能全消,過幾日我們要做的買賣就是此物,此物極是珍貴,大殿下隻賞了我這小盒。”


    裴衍旋即一默,很快闔上盒子,放進袖口,謝道:“那我就謝過薑兄了。”


    幾個妖嬈婢女經過,薑文途目不轉睛地盯著有些意動,朝裴衍道:“今夜左右無事,哥幾個又去不了春香樓,不如就此現開發的好。”


    裴衍按住薑文途的肩膀道:“薑兄,你我還得守夜。”他還得繼續套薑文途的話呢。


    “你先守著,我最少一個時辰再來替你。”薑文途掀開裴衍的手,嗬笑得朝那幾個拋媚眼的婢女走去。


    裴衍輕歎一聲,看著前麵左擁右抱的身幾個有些無奈。那個暗室到底建在何處?找起來總不會太過順利。陳平偷偷進來找了一個月仍未有所獲,李昂要與胡人作此買賣必定囤積了一些,藏到哪兒都沒有藏在他的府邸安全。


    此時月色陰暗,周圍走動的人不多,十二個暗衛分別守在不同的地方,裴衍不好隨意走動。一奴才抬著食盒籠經過,嘴裏啐賣道:“險些被那畜牲咬了,待我取了鞭繩來,得給那畜牲刮下一層皮肉來。”


    另一個奴才回道:“打什麽打?大殿下可寶貝著那隻畜牲呢,等再養些時日就剝了皮毛,做上一件大氅來獻給皇後娘娘。”


    抬食籠的奴才又啐了一口,嫌棄食籠裏的肉有些腥臊,抱怨道:“你說我們殿下怎的想養這玩意兒,那畜牲前些時日還吼叫不止,今兒個可安靜了許多,就是不咋吃東西。”


    “欸,這是要喂何物?”裴衍聽著聽著走了過去。


    兩個奴才聞言朝這看了過來,見裴衍戴著暗衛統一的麵具和黑色勁衣道:“還能是何物,就是那隻黑豹。”


    黑豹?李昂興趣還真不少,裴衍心想他以前不是最怕猛獸的?如今還在府邸養起了豹子。


    “哦?我未曾見過黑豹,你們兩個不如帶我去瞧瞧?”


    一個奴才尖著聲音道:“暗衛大人,你要去看?哎喲,那畜牲凶暴難訓昨夜還險些跳出籠來,還虧得咱們大殿下給它一頓好打,這會兒就去瞧,估計一會兒吵醒了又得吼叫起來。”


    “這無妨,隻在籠外瞧一眼就是,又不去碰它。”裴衍指了指那個食籠,攤手道,“猛獸得吃好了,毛發才會亮,這食籠裏的肉一塊未動,我先前也養過小貓小狗的,興許能幫上你們的忙。”


    那兩個奴才正愁關在籠子裏的黑豹不吃東西,一會又得挨大殿下的訓斥,聽說培裴衍懂得馴獸哪有不應,於是帶了他過來看那隻黑豹關著的地方。


    很快就來到了府邸西北處的一個角落,三米長的大籠處趴著一隻無精打采的黑豹,聽著人聲耳朵動了動,頭依舊伏在地上。


    “可不是死了吧?”那個奴才放下食籠笑道。


    “死什麽死,多虧了這藥省了不少事兒,可別倒多了,倒多了就壞事兒了。”


    裴衍見那個奴才拿出一個瓷罐,滴了幾滴液體在那禽肉上,往籠子裏扔了一塊肉進去。


    瓷罐中的液體氣體有些熟悉,氣味有些像方才薑文途給他的那盒怒茄,裴衍皺了皺眉,正欲說話。


    隻見籠子裏的黑豹抬起頭聞了聞那塊禽肉,忽然又在空氣中使勁嗅了幾下。抬頭看向裴衍時激動地用尖銳的爪子抓著籠子,聲音嗚咽像在低泣。


    “可奇了怪了,這畜生怎麽突然變得精神起來了?”尖聲的奴才有些意外。


    金色的瞳孔,耳朵處缺了一小塊,是當年闖進太學裏被裴衍製服的雄性黑豹,當年此黑豹從禦獸園逃出,六皇子徒手製服了它還被它咬了一口。


    它是認出了自己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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