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位仲裁沒有發話,淩颯也在旁邊安靜的思考。她不能介入賽事的仲裁決議,隻能是監督和協助。


    過了許久,2號仲裁發話了:“這個碰撞,可嚴格,可寬鬆。光靠視頻隻能看到車手的行為,但是不確定他是主動還是下意識的防守反應。如果嚴格了,可能會過於侵擾賽事中車手的駕駛反應;但是如果寬鬆了,可能這裏會變成規則漏洞。”


    裏昂看了一眼旁邊的淩颯,淩颯搖搖頭,表示她不介入。裏昂思慮再三,決定給予雙方事後處罰,即下一場比賽退後三位發車。參考的規則條款解釋是:“雙方都涉及危險駕駛。28號車彎道變線,78號車強行超越。而雙方已經退出本場比賽,為了引以為戒,處罰延至下一場進行。”另外兩位仲裁也同意,最終都在決議上簽下了名字。


    對講機裏立刻通知兩個車手的所在車隊,處罰決定即刻出現在所有的電視屏幕上。這種賽事中的即時仲裁,很考驗三位仲裁對規則以及對現場賽況,以及各個車手和車隊的深刻了解。因為,一旦在賽事中下了任何處罰決定,車手的時間都會被立竿見影地影響。即時再小的處罰,也會影響場上任何一個人的心態,甚至會影響整個賽況。


    淩颯自認為,自己現在做不到像裏昂那樣,從容討論,堅定地做下決斷;甚至未來,她也無法做到這樣顧全大局,又不失公平公正。


    果然,沒多久,小秘書就收到了來自兩個車隊的申訴信。無非就是對處罰決定的不滿,任何一方都認為另一方才是過錯方,而且自己的賽車已經被撞的退賽了,為什麽還要繼續加罰。


    裏昂通知兩個車隊的車隊經理和兩位車手,賽後到辦公室來進行仲裁解釋。


    整個流程處理沒有任何遲疑,流暢,公平,符合規則。淩颯就像偷師的小徒弟,看到師傅放大招一樣,兩眼看的炯炯有神。


    後續的賽事沒有受到影響,安全處理很快,比賽一直順利進行到結束。


    真的坐到這把仲裁椅子上的時候,比賽的精彩與否,冠軍人選是誰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心中那杆天平隨時在搖動,如何在速度和生命之間平衡,才是最優先需要考慮的事情。


    屏幕上無聲的放著頒獎台上的香檳時刻,三位仲裁,以及安全主管和其他的工作人員,在一一握手作別。他們又一次保證了一場極限速度的賽事安全,精彩刺激都在前麵,而劍拔弩張的陣勢全是他們在扛著。


    勁爆帥氣的賽車手,靚麗可人的車模,直擊耳膜的引擎聲,極限飛馳的賽車;無不刺激著現代人被理性束縛的大腦,就這麽一刻,可以在喧囂的馬達聲中,徹底放飛自我。


    但這些人,坐在無聲的屏幕前,極力編織一張保護網,讓這些極速怪獸在跑脫的時候,能被及時的收複,而不至於傷到人類的生命。


    速度之劍,懸掛在生命之花頂上。而這些賽車都是在生命之花邊緣舞蹈的怪獸,稍不留神,過了極限則利劍落下,即不可挽回。


    宇文就是那樣,為了速度,失掉了生命,失掉了她。


    淩颯看著裏昂,如果宇文那場事故,讓裏昂做仲裁,會不會是不一樣的結果?至少,宇文能得到更中肯的評價?而她也不至於,桎梏在那個毫無人性的仲裁決定裏,遲遲不能出來。


    裏昂發現淩颯在一旁盯著電視屏幕發愣,走過去拍了拍她。


    淩颯醒神,才發現自己又陷到回憶裏了。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


    “主席,我能問你個問題嗎?”裏昂微笑點頭。


    “四年前,在中國的禹城賽道的一場比賽中,發生了兩車相撞的賽道事故,導致一個車手離開了。這場事故,你知道嗎?”


    裏昂沒有立刻回答,隻是靜靜地望著眼前的人。


    “saling,那場事故在國際賽車運動部的年度會議上,直接被點名批評了。我記得當時你們的部長,被要求現場回溯並解釋事故的處理過程。當時,在場所有持有國際仲裁證的人,都觀看了這場事故的視頻,那樣的慘烈,我至今難忘。”


    淩颯的瞳孔失了神色,這件事情王富利沒跟她說起過。


    “你是想問我,那場事故的仲裁決定是不是正確的,對嗎?”裏昂一眼看出,淩颯接下去想問的問題。


    淩颯驀得點頭,她有點期待,但又帶著害怕裏昂接下來要說的話。


    裏昂走的離淩颯近了一些。


    “saling,我想告訴你。那個仲裁決定沒有錯,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但是,那個生還的車手,以及那個車隊,還有整個賽事方,都沒有體現最基本的人性。在速度和冠軍前麵,我們首先是個人。”


    淩颯渾身一軟,眼見就要倒下,裏昂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主席……”


    淩颯的話,沒有說下去,因為已經被眼眶湧出的淚水吞沒。


    裏昂是唯一一個,在這件事情上,明白清楚的說出這些話的。是的,決定本沒有錯,那隻是一張紙而已;可是無論是當時的郭明,還是海珠車隊,還是賽事方,都沒有表示出一個人應該有的憐憫。


    而整個雷霆,為了不讓淩颯更傷心,又隻能悄悄隱藏這些悲傷和痛苦。其實,這樣對淩颯又是殘忍的。她沒有渠道可以釋放她的悲傷,痛苦和憤怒;最後,她隻能把自己綁在那個回憶中,用追逐冠軍去置換自己內心難以承受的複雜感情。


    裏昂,輕輕擁過哭的抽泣的淩颯。他知道整個事件的全過程。


    當時托德收到事故報告之後,即刻讓裏昂去找中國賽車運動部的相關人員做調查,裏昂看了不下二十遍的事故錄像,包括前後車的車載視頻,各個角度無死角的觀看。


    他匯報給托德,這個事故仲裁決定和現場處理沒有任何問題,但是事故之後賽事官方對事故車隊,車手家屬等相關人員,沒有盡到一個安撫的責任。這對於一腔熱情參與賽車運動的所有人來說,是很大的打擊。一個天才車手的隕落,本就是晴天霹靂;事後的處理又讓人寒心。


    規則是冰冷的,人心是火熱的。在規則無法覆蓋到的地方,人心可以去建構溝通的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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