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天空,陰沉欲雨。


    程歡拖著一大一小兩隻旅行箱出來,站在門口,等著經過的的士。可能是因為天氣的關係,又是上班的時段,不好叫車,街邊還有零散的幾個人在東張西望地等車。


    一直等了十幾分鍾,總算攔到車,司機下來幫忙把行李箱裝進後車廂,「去哪裏?」


    「機場。」程歡坐上車,順手拉上安全帶,忽然怔了怔;什麽時候開始,自己有這種一上車就係安全帶的習慣?幾乎是反射性地把安全帶又解了開,不是說好了要忘記嗎?就連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個習慣,也都要一並忘記掉。


    「小姐,不係安全帶,警察看到會開罰單的。」司機發動了車子,提醒她。


    「那我來付罰款好了。」程歡沒看他。


    司機呆了呆,怎麽會有這種人?寧可罰款,也不肯係上安全帶?她腦袋沒什麽問題吧。


    程歡的手機滴哩叮鈴地響了起來,她接聽起來,居然是謝榮昌。


    「都快走了,怎麽,也不告個別?好歹我也算是你的搭檔,又是幾個月的老板。」謝榮昌在那邊說,「動作還真是快啊。」


    「你怎麽知道?」程歡一怔。


    「別忘了,你的住的公寓也是榮泰的。」謝榮昌帶著笑,「你的把所有賬單,什麽水電煤氣電話費都結清了,還跟物業公司報了停,不是想走,還會是什麽?」


    「你不會是打電話來給我送行的吧。」程歡蹙起眉,他又玩什麽花樣?


    「我是想提醒你,戲還沒散場,幹嗎急著走?有場好戲就要開鑼上演了,你的不想來看個熱鬧?」


    「什麽意思?」


    「再有十分鍾,傅憲明就要和宏基地產的老總賀豐簽約了,轉手美羅百分之四十的股權。


    「哦。」程歡鬆了一口氣,還好,他沒上當。到底賣給了宏基。


    「你在想什麽?」謝榮昌問,「該不會是替他高興吧,正東落了選,我總算沒占到他的便宜。」


    「關我什麽事?」程歡心頭一跳,聽他的語氣,有點不對勁啊。


    「本來羅照鑫簽下股權,至少也有八成把握,傅憲明怎麽臨時又改了主意呢?」謝榮昌冷冷一笑,「會不會是有人在裏麵做了什麽手腳?」


    「你是說,我?」程歡反問。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謝榮昌的聲音很諷刺,「除了你的,沒人會出賣我。看你的和傅憲明在酒會上那種樣子,就知道你的的心思根本就還在他身上。」


    「酒會?」程歡想起那個星河廣場奠基的酒會,大概那次跟傅憲明見麵,也是謝榮昌刻意安排的吧。當時還以為是他存心給傅憲明難堪,原來,他還有另外一層用意,就是要試探他們之間的關係,是不是真的已經結束了。


    這樣看起來,謝榮昌這條老狐狸,一早就在防著她了。


    「是我告訴了他,羅照鑫是你的人。」程歡承認了,既然他也猜得出來,就沒有隱瞞的必要,更何況現在事情已經成了定局,拆穿了,也無所謂。


    「嗬嗬!」謝榮昌居然笑起來,「好,爽快,有膽量。不過程歡,你的算計不到吧,你住的房子都是我的,在電話上裝個竊聽器。應該也不難。」


    「你--你說什麽?」程歡呆住了。


    「那天晚上,你的打給傅憲明的電話,我一字不漏,都聽到了。」


    程歡屏住了呼吸,渾身的血液都湧上頭頂,「你,在我的電話裏裝了竊聽器?」


    「以防萬一而已。」謝榮昌卻洋洋自得,「果然派上用場了。」


    「也就是說,你知道他一定會跟宏基地產簽約?」程歡竭力想要鎮定下來,這個時候,謝榮昌還有心情打電話給她,一定是勝券在握,他到底還會有什麽招數?


    「沒錯。」謝榮昌不否認,「我已經在昨天跟宏基簽好了轉購合約,這份合約,從今天開始生效。也就是說,從今天開始,宏基就已經是我的了。當然傅憲明賣給宏基的美歲股份,也會落進我的手心裏。」


    「謝榮昌!」程歡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簌簌發抖,「你別以為每個人都被你算計,我現在就可以給傅憲明打電話--」


    「我看你還是省省吧,現在這個時候,他應該正在永恒律師行,合約差不多都已經簽完了。再說.也知道吧,正式簽約的時候,他不會開電話的。」


    「砰」的一聲,程歡已經把電話扔出了車窗外。


    「小姐,你,你沒事吧?!」旁邊的司機嚇壞了。


    「掉頭,去永恒律師行!」程歡臉色蒼白,「快點!」


    手心裏都是冷汗,不知道要怎麽辦,現在回去,其實根本也是毫無意義,根本來不及阻止傳麽,如果不是穩操勝券,謝榮昌也不會把這個消息告訴她。


    可是,可是,如果不回去,傅憲明一定會誤會,那個電話,是另外一個騙局。正東到底有沒有跟榮泰串通,現在已經根本沒可能去證明了,宏基才是謝榮泰的殺手鍆,這個,才是擺在大家眼前、鐵一般的事實。


    「吱--」的一聲急剎車,車子在永恒寫字樓下麵停了下來。程歡扔下錢,推開車門就往外跑,司機一迭連聲地在後麵喊:「小姐,喂,這位小姐,你的行李還沒拿走!」


    顧不上了,來不及了。


    程歡飛奔著衝進大廈,發了狂的按電梯,永恒律師行她來過,以前大信的很多業務都是這一家承辦,大信法律顧問也是從永恒出去的。


    氣喘籲籲地闖進永恒律師行,剛進門,前台接待就攔住了她,「程小姐,請等一下!」她是認得程歡的,以前也見過幾次。


    「傅憲明呢,他今天是不是過來辦轉讓股權的手續?」程歡快要急昏了,一把拉住她。


    「合約已經簽完了,他們正在休息室。」那接待小姐被她嚇到了。


    「簽……完了?」程歡腿一軟,到底還是來不及。


    「是啊,簽完了。」後麵有人搭話,程歡像是見了條蛇似的跳起來,這個聲音,燒成灰她也認得,是謝榮昌!


    「賀豐十分鍾之前剛給我打過電話,我是來接他的。」謝榮昌手裏拿著一份文件,「這個,就是收購宏基的合約書,上麵已經有我跟賀豐的簽字了,要不要給你看一下?」


    「你會後悔的。」程歡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口,「我也有一樣東西給你看。」


    「什麽?」謝榮昌不以為然。


    「說準一點,是給你聽。」程歡從口袋裏拿出一支錄音筆,「這是我把星河廣場數據交給你那天,錄下來的一段話。」


    「你--」謝榮昌臉色變了,「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就算你吞了美羅,再吞了大信,我也一樣有辦法,讓你去坐牢。」


    「什麽?!」謝榮昌的臉,突然漲成了豬肝色,「你偷錄我們的對話?」


    「比起你裝竊聽器來,這算不了什麽吧。」程歡睨了他一眼,「跟你這種人合作,我怎麽可能一點都不提防?」


    「你過來!小點聲!」謝榮昌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扯進旁邊的一間休息室,「你瘋了是不是,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別忘了,這件事是我們兩個人做的,我坐牢,你也跑不掉!」


    「沒錯,我也跑不掉。」程歡掙脫開他的手,「我為什麽要跑?反正我什麽都沒有,所有人都知道程歡是個騙子。」


    「你,等等。」謝榮昌喘了口粗氣,定下神來,「別這麽衝動,好端端地鬧上法庭,大家都沒好果子吃。你要多少錢,我都好商量。」


    「不要再拿錢來砸我,謝榮昌,收了你的錢,一定會咬手的。」程歡轉回身,在椅子上坐下來,譬不過我有兩個條件,隻要你答應,這段錄音就可以還給你。」


    「什麽條件?」


    「第一個,美羅的股份,還給傅憲明。第二個,退出星河廣場的工程。」程歡說得很清晰。


    「不可能!」謝榮昌卻好像被踩到了尾巴,叫了起來,「我怎麽可能答應這麽荒唐的條件?我瘋了嗎,那是


    好幾億的投資!」


    「可是這些錢,本來就不是你的。」


    「我不信你敢告我!」謝榮昌的臉孔有些扭曲了,「我是什麽人,你很清楚吧,對付你實在太容易了。黑白兩道,敢在我姓謝的地盤上撒野的,隻怕還沒幾個。」


    「你不用嚇唬我。」程歡冷冷一笑,「既然我已經攤了牌,就沒打算全身而退。」


    「你這是何苦呢?」謝榮昌的口氣又軟了下來,「傅憲明都已經不要你了,何苦還要攙和他的事?美羅的股權,我也可以讓一你給你,價錢都好商量……」


    「篤篤!」門外突然有人敲門,「謝老板在裏麵嗎?我是賀豐!」


    謝榮昌收了口,壓低聲音,警告程歡:「不要亂說話。」


    「在你答應我的條件之前,我不會。」程歡淡淡說。


    謝榮昌咬了咬牙,拉開門,勉強裝上一臉笑,「哈哈賀老弟,辛苦了,怎麽樣,合約已經簽下來了,去哪裏慶賀一下?」


    「慶賀?」賀豐扶了扶眼鏡,「我看是來不及了,我得趕去機場;我太太還在那邊等我上飛機。」


    「你們--去哪裏?」謝榮昌呆了呆。


    「反正宏基也賣了,我家人也都在多倫多,我在這邊也沒什麽好做的了,當然是一起去那邊發展。」


    「哦!也好,也好。」謝榮昌點點頭,「不過賀老弟,那個股份授權書……」


    「那恐怕你得跟裴桐去拿了。」賀豐微笑起來,「他也對美羅的股份感興趣,所以,我已經轉手給他了。」


    「你說什麽!」謝榮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裴桐?登峰的裴桐?!」


    「是啊。」賀豐輕鬆地走進來,一直走到休息室的側門,在門上輕輕敲了敲,「憲明,裴桐也跟你在一起吧。」


    憲明?傅憲明?程歡的眼睛也睜大了。


    那扇白色的門被打開了,裴桐笑吟吟地出現在門口,他身後不遠,站著氣定神閑的傅憲明。


    程歡呆呆地看著他,不敢置信,他怎麽在裏邊?剛才她跟謝榮昌的對話,他也都剛好聽見了?


    「你們怎麽在這裏?!」首先跳起來的,卻是謝榮昌。


    「我們一直就在這間休息室裏。」裴桐微笑著伸個懶腰,「沒人告訴你嗎?」


    「這到底怎麽凹事?」謝榮昌一把拉過賀豐,經驗告訴他,就要翻船了。


    「我看你還是好好看看你手上那份收購宏基的合約書吧。」說話的是裴桐。


    「合約書不會有問題,幾十個條款我都已經看得一清二楚。」謝榮昌說得斬釘截鐵,可是還是忍不住打開了手裏的文件,匆匆瀏覽一眼,沒錯啊,收購合約,已經生效了。


    「謝老板還真是百密一疏啊,看清楚,你收購的隻是宏基地產而已。可是有一件事隻怕你不知道,宏幕剛剛注冊了一個投資公司,全部股權都是傅憲明的。」


    「那是--什麽……什麽意思?」謝榮昌開始不由自主地口吃了。


    「就是說,現在宏基有兩個分支,一個是地產,一個是投資,而且,因為地產公司這幾年一直經營不善,宏基已經準備清盤了,所有資金都用來做投資。在跟賀總簽約之前,謝老板怎麽連損益表和資產審核都沒好好看一看呢?想必是太著急了吧?」


    「你是說--你們已經做了資產轉移?」


    「答對了。」裴桐雙手插進褲袋裏,「謝老板也是老江湖了,不會不知道這一手吧。也就是說,現在你買下來的宏基地產,根本就是個空殼而已,不對,還得加上一堆債務。」


    「不可能!」謝榮昌失聲叫了起來,他花了幾千萬,不過買到一堆債務?!


    「怎麽不可能?跟你說了幾百遍了,不要小看傅憲明,他是玩收購重組的專家。」裴桐走過來,「不過,要是你沒那麽心急,至少等個三兩天,好好審核一下宏基的賬目,本來是不至於上這種當的。」


    謝榮倡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沒錯,他太著急了,正東實業那黼剩f已經被程歡揭穿了,隻好匆忙對宏基下手。想不到這邊根本就是傅憲明設好的套子,等著他往裏鑽呢!


    「你還有一件事不知道吧,我跟他,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賀豐插了一句,他說的是傅憲明,「當初宏基經營危機的時候,也是靠他幫忙,才度過一關。」


    謝榮昌擦了一把腦門上的油汗,「你們,早就串通好了設計我,是吧?」


    「其實也不能這麽說,是從程歡那個電話開始的。」一直沒開口的傅憲明,終於走了過來,「如果你不是太貪心,我根本就設計不到你。」


    「那美羅的股份……」謝榮昌還是不甘心,他垂涎三尺的美羅,就這樣拱手讓人了?


    「這麽解釋吧,你買下了宏基地產,其實收購資金已經流入了宏基投資公司,然後我用這部分資金,買下了自己手裏的美羅股份,加價百分之十,再轉手賣給登峰。」傅憲明悠閑一笑,「不過是個左手進、右手出的小花招,謝老板怎麽會看不明白?」


    「是啊,他跩得很,把美羅的股權高價賣給我不說,還有附加條件,就是要承攬星河廣場的中心工程。」裴桐在旁邊說,「沒辦法,誰叫我非買不可呢?」


    「裴總!」謝榮昌快要崩潰了,「你可一直是站在我這邊的。」


    「什麽這邊那邊,我隻看明白一件事,老謝,你的胃口太大了,地產圈子這點油水,都被你揩去了,還嫌喂不飽。」裴桐說得一針見血,「我要是不跟傅憲明連手,下一個被你對付的,就輪到登峰了吧。」


    「可是錯過了這個機會,以後想跟傅憲明對決,吃虧的是你。」謝榮昌已經一敗塗地了,可還是不肯認輸。「誰是友誰是敵,裴桐,你可要看清楚!」


    「我隻覺得跟傅憲明結交,比跟你愉快多了。」裴桐一哂,「至於我們之間誰勝誰負,那就不關你的事了,大概你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勝負。」


    「別以為我會那麽容易把星河廣場讓出來,大家走著瞧。」謝榮昌惡狠狠地甩下狠話。


    傅憲明沒動聲色,一眼就看穿他的嘴硬心虛。


    「沒關係,你可以繼續抱著星河廣場不放手,反正除了大信和登峰之外,也沒有誰還有這個實力給你撐腰了。更何況你剛剛花大錢買了一堆債務回去,一年半載也都翻不過身,星河廣場沒錢開工,單是違約金和銀行利息,就可以把榮泰壓垮了。」


    「你!」謝榮昌差點被他噎得背過氣去,「這種手段,你也使得出來?」


    「怎麽不能,跟你比,小巫見大巫而已。」傅憲明的聲音裏,多了一絲冷酷,「我做人有個原則,別人怎麽對我,我就怎麽對他,而且是雙倍奉還。謝榮昌,你惹錯人了。」


    謝榮昌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頹然後退,沒錯,他是惹錯了人了。更錯的是,得了便宜還不知道收手,終於栽了大跟頭。


    程歡站在一邊,輕輕退出門外。


    轉眼之間,情勢急轉而下,她抱著魚死網破的決心而來,沒想到原來自己根本就是局外人。大信傅憲明,登峰髑裴桐,他們要是聯了手,十個謝榮昌,也不夠份量。


    裴桐有一句話說對了,謝榮昌根本不配跟他們一戰,因為他根本不懂得什麽是真正的勝負,不懂得輸贏的意義。對他來說,惟一的目的就隻有錢而已。


    終於塵埃落定了,那些危機、暗湧、明爭暗鬥,總算可以作個了結,她就算是離開,也會覺得安心。


    慢慢走出寫字樓的大門,外麵零星地飄著雨絲,空氣裏彌漫著水霧,沾衣欲濕。


    剛才叫的那輛車,已經影子都沒了,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扔在路邊,居然沒有人去理。


    應該還來得及趕上那班飛機吧。程歡看了看時間,穿過馬路去取行李,剛剛邁上人行道,就聽見「嘀--」的一聲尖銳的汽車喇叭響,身後突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一把拽了回去。疾馳而來的車子在路中間猛地剎住,司機探出頭來罵:「走路低著頭,找死啊?那邊紅燈沒看見?!」


    程歡嚇了一跳,什麽?是紅燈嗎?怎麽都沒留意。


    「對不起對不起……」她一迭連聲地道歉,「我……急著過馬路。」


    「你這麽急著趕路去哪裏?」身後有人問。


    程歡呆住了,這個聲音,這個聲音……驀然回過頭,真的是他啊。


    「你連交通燈都不會看,還到處亂跑?」傅憲明蹙眉看著她的臉。


    程歡怔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麽也出來了,那謝榮昌--」


    「我是來追你的。」傅憲明打斷了她,「上麵有裴桐就夠了。」


    「追我?」程歡低下了頭,都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什麽可說的話。


    「有件事,你還欠我一個解釋。」


    「你是說,正東實業跟榮泰的事?」程歡心裏一沉,他還是不相信她嗎?


    「不是這個。」傅憲明卻搖頭,「我想問你一句,當初,為什麽要進大信?」


    「我已經解釋過了。」程歡不明白,怎麽突然又想起這個?


    「現在你還是想說,是因為謝榮昌的錢嗎?」他握著她的手臂,愈握愈緊,「那從榮泰辭職,是怎麽回事?剛才你跟謝榮昌說的那些話,又是什麽意思?」


    程歡哽住了,說不出話。


    是,她是胡塗了,不知道自己這些日子來,都在做什麽。


    「程歡,你父親的名字,是程永浩吧。」他終於說出了口,「你當初要進大信,這個才是真正的理由。」


    「你怎麽知道?」程歡一震。


    「昨天晚上,我見過喬瑞。」傅憲明咬了咬牙關,「你,喬瑞,謝榮昌,裴桐,人人都知道,隻有我還蒙在鼓裏。」


    「我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程歡說的是實話,沒錯,這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可對她而言,這是一道隱秘的疤痕。


    「為什麽要瞞著我?」他問。


    「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說出來,最後事情揭穿了,更沒必要解釋了。」程歡不看他,「就算我找再多的借口,可以改變什麽?你會因為這個,覺得我可憐,所以原諒我?」


    「程歡。」傅憲明伸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你能不能誠實一次?就一次?」


    程歡屏住了呼吸。近在咫尺他的臉,深得不見底的他的眼,雨絲落下來,一點一點,都是融化的溫柔和思念,那些情深,疏離,愛憎交纏的過往,靜靜彌漫。


    周圍的車聲人聲,突然變得萬籟俱寂。


    「不要跟我說什麽理由,什麽對錯,隻要告訴我一句,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放棄了?」他低聲問。


    程歡眼底有一絲淚光閃過。


    放棄?如果她甘心放棄,那麽現在,怎麽還會站在這裏跟他無言以對?那些過往,那些不為人知的甜蜜和心酸,他怎麽能體會?他知不知道,她站在大信建設對麵,仰望著他的窗口,是什麽樣的心情?那在每個街頭每家酒吧瘋狂尋找他的慌張急切,躲在黑暗角落裏遠遠看著他背影的心如刀割,還有深夜裏握著電話等待他聲音的忐忑不安……


    到底應該怎麽忘,才能一幕一幕都忘掉!


    「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要是因為理由充分才去喜歡一個人,那就不是真心的。」傅憲明看著她,那麽晶瑩美麗的一雙眼,怎麽可以有淚光?


    「當時我不懂,現在我懂了。」程歡想起那一次,從酒會出來,他送她回家的路上,曾經說過的這句話。鄱個時候,她是真的不明白,愛上一個人,居然完全說不出麽道理,所有理性、控製、自欺欺人,統統沒有用。因為她的眼睛,耳朵,雙手,整個身體,整個心,都觸過他、記得他,記得他的味道,他的氣息,他的溫暖,他每個神情每句話。


    是他教會了她愛上一個人。


    隻是到了現在,才知道最初的甜蜜,隻不過是愛他的百分之一。


    「有什麽理由,值得我們放棄自己心愛的那個人?」傅憲明緩緩低下頭,他的呼吸,拂上了程歡的臉,「有時候做人,閉上眼睛才會看見幸福。」


    程歡的眼睛,輕輕闔了起來。一滴淚,從她纖長的睫毛底下滲出來。


    可是一陣溫暖,驀然覆上她的眼睛,帶著無盡愛惜,她的淚珠,融進了他的這一吻。


    有多少悸動,多少辛酸,多少的深情?雨已經落下來,衣服濕了,頭發也濕了,可是完全沒感覺,程歡的手,終於攬上他的肩膀。夠不著,她踮起了腳尖,用盡全身力氣,緊緊地、緊緊地,用整個靈魂抱緊他。


    不要什麽原則了吧,也不要什麽堅持,隻要眼前這一刻永遠停下來。


    雨越下越急,匆匆而過的行人紛紛側目而視,可是誰在乎呢,等了那麽久,等得那麽苦,隻要一鬆手,就怕眼前的人會忽然消失掉。


    那邊的大廈門口,裴桐跟賀豐一起走出來,「呃,他們--」賀豐傻了眼。


    「走吧,看什麽看。」裴桐一把拉走他,「現在過去打擾他,鬧不好就搞出人命來。」


    「可是,程歡不是榮泰的人嗎……」


    「那又怎麽佯?」裴桐笑了起來,「誰規定大信的傅憲明不能喜歡榮泰的程歡?你什麽都不知道就少說話吧。」


    「可是雨下大了……」賀豐邊走邊回頭。


    「要是帶了dv就好了。」裴桐卻遺憾地搖著頭,「可以拍下來,嘖,一吻定江山。」


    賀豐也笑了,「真別說,我都看得心癢癢。說起我跟我老婆當年……」


    裴桐掩起耳朵,「你?算了吧!誰都知道你們那是美女配野獸。」


    「哎,姓裴的!」賀豐追上去,「要不是看傅憲明麵子,我跟你沒完!」


    「他海賺我一筆,還沒跟他算賬呢--」


    「誰要你貪心,非得爭那份美羅的股權?」


    「你當我是為了賺錢?嗬嗬,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懂不懂?」


    雨幕裏,鬥嘴的聲音越來越遠,而整條街道,都因為那深深相擁的一對人影,而變得美麗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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