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醫院在城鄉公交站附近,梁書弗先是走了小半個小時去公交站,花了三分錢買票。


    她沒有坐後一班的空車,而是擠上路邊一輛塞滿了人已經發動的小巴。


    車內人貼人,各種氣味彌漫,夾雜著每個人身上蒸騰出的熱氣,十分憋悶。直到車子開起來,微風從開著的窗戶吹進來,梁書弗才覺得喘過氣來。


    大約半小時後,車子到了海周鄉路邊的停靠站,梁書弗憑借著瘦小的身材,早早擠到門口,門一開就鑽下車。


    她直接去了鄉政府附近的供銷社,準備買點東西。


    “阿姨,我想要買水果糖。”


    正是下午困頓的時刻,售貨員正在打盹,被人喊醒十分不悅。


    在看到買東西的是一個小丫頭時,更是懶得從椅子上起來。


    “水果糖不零賣。”她懶洋洋的說。


    其實有一些拆散的水果糖,2顆3分錢,1毛錢7顆,但十分緊俏,都被她們內部消化了。


    那穿著一看就是鄉下丫頭,攢了幾分錢就來買糖,當她是雜貨鋪呢。


    “阿姨,我要買兩包水果糖。”


    梁書弗並沒有因為對方惡劣的態度而生氣,而是笑盈盈地將自己的需求再說了一遍。


    兩包水果糖?黃梅要笑死了,這丫頭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她買得起嗎?


    “一包水果糖一塊錢,你先把錢付了。”


    她嘴上這麽說著,卻是連起身的動作都沒有。


    梁書弗將一張兩元紙鈔放在暗紅色的木質櫃台上,“阿姨,請幫我用油紙分開包一下。”


    黃梅看到那個小丫頭真的拿出兩塊錢,下意識地問,“你一個小孩哪來的錢?該不會是偷了家裏的錢來賣糖吃吧。”


    梁書弗的臉沉了下來,“阿姨,這裏是供銷社,你也不是公安,我花錢買東西,沒道理還要被你盤問。”


    梁書弗一貫見人三分笑,但並不意味著她是隨意可欺的軟包子。


    黃梅聽這個鄉下丫頭竟然敢嘲諷她,氣得從椅子上站起來,一雙狹小的眼睛上下掃視著梁書弗。


    “誒!我這好心還被你當驢肝肺了,你一個鄉下丫頭哪來那麽多錢!還是說這錢是你偷了別人的,被我說中惱了?”


    “這位同誌,你有什麽證據表明我這錢是偷來的?”


    梁書弗盯著黃梅,“要是沒有證據,請你和我道歉。”


    “呸!”黃梅啐了一口,“瞧你這窮酸樣,這錢不是偷的還能從哪來?”


    梁書弗氣笑了,“我竟不知道國營供銷社的售貨員,竟然還有憑穿著打扮就能判斷一個人好壞的本事。既然你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那就請你們領導出來,我要和他談談供銷社員工個人素質問題。”


    黃梅沒想到這個鄉下丫頭沒被嚇到,說話還一套一套的,還胡攪蠻纏要見領導。


    真是搞笑,她以為自己是誰?


    “嗬,你哪根蔥?領導是你想見就見的?走走走,快出去,看了就晦氣!以後你也不要來供銷社買東西了,我們這的東西不賣給你!”


    “這位同誌,我覺得你的思想有問題,不僅隨意懷疑人,還沒有服務意識。”


    梁書弗指著供銷社門頭上“為人民服務”的幾個字,“你這樣的做派和資本家走狗一樣,我很懷疑你是怎麽進入供銷社工作的,我要去縣供銷社舉報,讓上麵徹查一下。”


    黃梅本就是走了關係的臨時工,這會聽到梁書弗的要去舉報,一下吊高嗓子怒罵。


    “小賤人,你嚇唬誰呢!年紀輕輕毛沒長幾根,就會使下作手段,心思這麽歹毒,果然是沒有家教的泥腿子。”


    梁書弗見供銷社內一片棉布簾子動了下,便故意了抬高聲音。


    “中央說了,基層供銷社設立的目的是服務農民,方便農民,要千方百計維護農民的利益。這位同誌,我現在不僅懷疑你通過不正當手段獲得了供銷社工作,你還可能是敵特分子,故意破壞農民和中央之間的關係,我現在就去派出所匯報情況。”


    說完,梁書弗抬腳就走。


    “哎,這位小同誌,請等一下!”


    門簾一下子被掀開,一個五十來歲,頭發梳理地光滑整齊,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的男人風一樣追出來。


    黃梅看到跑出來的人,一跺腳,“副主任!”


    一個丫頭片子,還能掀出浪花不成?


    派出所才剛成立,和他們供銷社一樣是鄉鎮單位,每次鄉裏開會還會遇到,人家才不會為了一個小丫頭的胡說八道來找他們的麻煩。


    高喜德警告地看她一眼,黃梅心有不甘,瞪了他一眼後不情不願地閉上了嘴。


    “你是誰?”


    梁書弗裝作沒看見兩人之間的眉眼官司,故做疑問。


    “我是海周鄉供銷社的副主任,剛剛去在盤點貨物,不知前麵發生了什麽,小同誌,你遇到什麽問題可以和我說。”


    張喜德一臉和氣的說。


    梁書弗恍然大悟,一副氣呼呼的樣子,“我來買東西,你們的售貨員不僅用有色眼鏡看人,覺得我一個農民不配買糖,甚至還汙蔑我偷錢。”


    她抬著下巴,背脊挺得直直的,“她還放話以後這個供銷社都不賣我東西,這是什麽官僚主義作風!”


    高喜德其實在裏麵聽了七七八八,不過一開始他並沒有在意。


    之前鄉民來買東西,黃梅也是這個態度,他們都不敢有什麽意見。


    畢竟這是鄉裏唯一一家供銷社,除非去隔壁鄉或縣裏,否則他們不在這買就沒其他渠道買。


    黃梅雖然是臨時工,但是縣裏一個領導七拐八彎的關係,他一個邊緣化的副主任,也不想和她為了一些小事硬杠上。


    但今天這事性質不同,高喜德敏銳地嗅到了危機。


    距離鎮反運動過去三十年,但文化運動才過去沒幾年,可整個社會還風聲鶴唳。


    萬一真被扣上“官僚主義”和“反動”帽子,別說黃梅,就是他也脫不了幹係。


    這個小姑娘好生厲害,揪著黃梅話中的點不斷放大。黃梅以為人家是一個隨意可欺的農家女,卻不想這次踢到鐵板了。


    不過,這對他也不全是壞事,高喜德眼中精光一閃。


    他耐心聽著,十分誠懇的對梁書弗道歉,“十分不好意思,黃梅同誌剛剛上崗沒多久,還不清楚咱供銷社的服務要求。這位同誌,你消消氣,我代她向你道歉。”


    “副主任,你憑什麽——”


    黃梅氣死了,高喜德憑什麽幫她道歉。


    “黃梅,閉嘴!”


    高喜德嚴厲道,“到一邊去待著!”


    黃梅還是第一次見他發火,被嚇了一跳,然後嘀嘀咕咕,“神氣什麽,還不是被排擠到鄉下來。”


    梁書弗耳朵動了一下,在心裏默默盤算著兩人的關係。


    高喜德像是沒聽到黃梅的話一樣,滿臉笑容地伸手,“這位小同誌,請到裏麵稍坐下,你想要買什麽,我幫你拿進來。”


    梁書弗臉色稍緩,跟著高喜德進了屋裏。


    進屋後,高喜德親自取來了她要的水果糖,還用麻繩細細捆好。


    見他這麽殷勤,梁書弗倒也安之若素。


    這個高副主任不是老好人,否則剛剛她和黃梅爆發衝突時候就衝出來了。


    他一聲不吭的樣子看著像是忌憚黃梅,在梁書弗看來倒像是故意放任黃梅作威作福。


    結合黃梅的話,高喜德是在上麵被鬥下來的。


    他把黃梅故意縱成這樣,黃梅是他對手的人。


    那現在,他是想借她做點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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