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水後,梁書弗順路把妹妹洗的衣服收了來,等她回去時宋征已經走了。


    孫秀芹朝著她招手,“小弗,等下你幫我去供銷社看看有沒有繡線賣。”


    她拿出剛剛那塊帕子,“你吉奶奶委托我幫她修補這條帕子,白色粉色紅色黃色綠色褐色都要一些。”


    梁書弗跟著自己媽媽也見過一些刺繡,在看到吉秋萍的那方手帕上的刺繡的時候,忍不住脫口而出,“蘇繡?”


    正拉著梁書瑤給她讀書的吉秀萍抬起頭,十分詫異道:“小弗,你也懂刺繡?”


    “隻是跟著姥姥和媽媽學了一些,隻會滾針,平針和一些些三套針。”


    小時候她看姥姥和媽媽一起繡花的時候,驚訝於那一根根線怎麽上下穿幾下就能變成一朵朵花,一隻隻彩蝶。於是她纏著兩人也要學“魔術”。


    姥姥教起人來十分嚴格,光劈絲分線就讓她練了整整一周,然後才教她拿針。


    在學針法的時候,有時候她練得手指頭都伸不直,姥姥還是不準她停下來休息。


    後來她和媽媽回了梁家,因幹粗活後手也越來越粗糙,摸到絲線就會起毛,再加上瑤瑤也要人照顧,她就把學到一半的刺繡扔一邊了。


    為此姥姥還歎息過,覺得她浪費了天賦。


    不過梁書弗倒是不可惜,比起學好刺繡她更想幫爸爸媽媽分擔重擔。


    吉秋萍聽到她小小年紀就會那麽多針法,嘴巴都張大了。


    “秀芹,你們家可真是家學淵源啊。”


    孫秀芹笑著擺手,“這也沒什麽,現在能用到刺繡的地方也不多了。除了棉麻,人們最受歡迎的就是的確良做的服裝。”


    吉秋萍搖頭,她懷念的看著那塊手帕,“我還在閨閣中時,母親請當時的蘇繡大家,宋一坊的坊主給我繡了不少旗袍手帕,現在隻剩下這一塊了。”


    “可惜保存的不好,一些絲線已經被蛀壞了,我找了好幾家裁縫店都沒人會補。現在不僅繡師難找,好的繡品也越來越少,說不定哪一天,你這門手藝會十分吃香。”


    孫秀芹聽了也隻當吉秋萍是在安慰她,倒是一旁的梁書弗聽了進去。


    現在供銷社的衣服款式太少了,走出去滿大街都是差不多的衣服。


    可大家的日子越來越好過,手裏錢越來越多,都說衣食住行,那人們對服裝要求是不是也會變化?


    梁書弗決定以後有空了,還是把繡花這門手藝再撿起來,總歸是有備無患。


    繡花要用的彩絲線不好找,梁書弗在縣城的供銷社隻找到了彩色棉線,於是她又去了好幾家裁縫店,都沒有符合要求的繡線。


    經過她的多方打聽,有師傅告訴她可以去一個地方試試。


    那是一家開在縣城城中老弄堂裏的一家小型集體裁縫店,門麵開在一個居民樓外的街道上。隻有一扇漆麵斑駁的木門半開著。


    梁書弗推開木門,屋麵的光線有點暗,但還能看到牆上掛著不少已經的衣褲。


    她的目光快速在室內搜索一圈,最終在光線最好的靠窗處,看到了坐在縫紉機前的一個人。


    “師傅,您這賣繡花用的繡線嗎?”她對著人喊道。


    那人好像沒有聽到一樣,自顧自的踩著縫紉機。


    梁書弗走進去,站在他旁邊,又抬高聲音將自己的來意再說了一遍。


    這次,那個頭發亂得和雞窩一樣的老頭抬起頭來,牙白色厚塑料框眼鏡後的眼睛形狀微微有些變形,看上去十分滑稽。


    “你要買繡線?”


    老頭半側著臉,看了下梁書弗,發現是個半大孩子,又去看了下她的手。


    在發現那是一雙粗糙的瘦爪子後,便不感興趣的收回目光,隨手從櫃台下麵抽出一個木匣子,打開後推過去。


    “自己挑。”說完就坐下去繼續踩縫紉機。


    梁書弗低頭一看,發現木匣子裏井井有條的放著好幾股各種顏色的棉線,比之前的幾家店質量都要好。


    但這些不是她要找的。


    她將木匣子推過去,“師傅,我要天然蠶絲做的絲線。”


    縫紉機“嘎噠嘎噠”的聲音停下,老頭扭頭回道:“沒有。”


    說罷,“嘎噠”聲再次響起。


    “師傅,國營裁縫店的老周裁縫介紹我來的。”


    吉秋萍知道她要買絲線,告訴了她幾個地方,可惜她都沒買到。


    這年頭,國家提倡勤勞儉樸,尤其是虞縣這種小地方,棉絲線已經是頂配了,想要買蠶絲線甚至是金屬線,簡直是難於登天。


    最終還是國營裁縫店內,一個與吉老師比較熟的老師傅,告訴他可以到這裏來問問。


    於是梁書弗就找到了這裏,不過這個老師傅顯然並不好說話。


    但梁書弗也不氣餒,對對方的無視絲毫不在意,繼續道:“我手裏有一方宋一坊的繡帕,可惜年代久遠,上麵的貓撲蝶的有點損毀,想要修補就必須要用桑蠶絲線。”


    老裁縫聽到“宋一坊”三個字,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


    梁書弗注意到了他的停頓,眼睛眯了一下。見他不回答,就靜靜站在他旁邊,看著他縫紉走線。


    沒多久,一件靛藍色棉布軍裝款式的男士翻領外套在他手上成型。


    梁書弗心中驚歎,好快的速度,好整齊的針腳。


    她見過自己母親踩縫紉機,也是十分幹淨利落,但是在領口,袖口等需要用手指捏著配合的地方還會降低速度。


    但這個師傅無論針線車到哪個部位,都沒有任何卡頓。他的手腳和眼,協調地就和一台機器,精準度絲毫不差。


    “師傅,您手上活好厲害,難怪店裏就您一個裁縫也能開下來。”


    梁書弗看著滿麵牆滿架子的衣服,這才發現這些衣服雖然款式和其他店一樣的衣服,就是給人不一樣的感覺。


    那時候她還不懂版型,說不出到底哪裏不一樣,但就是覺得這家店的衣服看上去更精神,不像供銷社牆上掛的衣服一樣垂頭耷臉。


    “我很忙,你不買東西就趕緊走。”


    老頭站起來來到一閃門板做成的裁剪台前,將剛剛做好的衣服用老式烙鐵熨了幾下,那件外套一下變得立體挺拔起來。


    梁書弗眼睛亮晶晶的,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師傅,這裏的衣服是因為熨燙,所以才特別有精神嗎?”


    老裁縫沒想到她不僅沒走,甚至還問起問題了。


    他垂著眼皮,拿起一塊軍綠色的布,抖開後鋪在裁剪台上,將脖子上的卷尺拉下後測量,快速拿起一旁的滑石粉筆在布料上標下標記。


    在標出了好幾個點後,老頭拿起布尺將幾個點用滑石粉筆連起來,大剪刀毫不猶豫的順著白色粉筆線一刀子下去。


    “哢嚓,哢嚓”


    梁書弗眼睛都不敢眨,因為一眨眼,下一刻就跟不上老裁縫的動作了。


    紀廣福裁剪完布料,準備熨燙的時候,一抬眼就發現剛剛那個丫頭正瞪著亮晶晶的眼盯著自己在手中的布料。


    “怎麽還不走?”


    梁書弗正沉浸於剛剛的那一串行雲流水的動作中,被粗啞暗沉的聲音打斷,有點發愣。


    她一抬眼,看到牆頭上老式的掛鍾已經指在了三點一刻,才發現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了。


    “老師傅,麻煩您再找找啊,我明天再來。”


    說完,梁書弗擺手和低著頭熨布料的人道別,“明天見。”


    紀廣福將烙鐵快速擦過軍綠色布料,待水蒸汽散開後,才抬頭看向走出店門的背影,片刻後又低下頭熨燙另一片布料。


    雖然沒有買到修補繡帕要用的材料,但是梁書弗的腳步十分輕快。


    剛剛那個老師傅的手藝可真好,她都看入迷了。可惜她不是很懂,要是母親在的話,說不定能看出一些裏麵的門道。


    還有蠶絲繡線,要是在虞縣買不到的話,隻能再想辦法了,不知道高主任那有沒有渠道可以買到。


    想到和高喜德的約定,梁書弗將紛亂的思緒甩開,快步回醫院和母親她們說了聲,然後又食堂拿了寄放的桶和背簍,追著公交車跑了一截後終於趕上了。


    要是晚一班的話,高喜德怕是要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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