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楊慶有第一次進韓民生家,三間看似破敗的廂房內卻別有洞天。


    走進門,迎麵便瞧見兩張雕花太師椅,造型古樸別致,坐上墊著淺灰色棉墊,中間夾著一張小號束腰八仙桌。


    八仙桌後是張平頭條案緊靠牆壁,條案上擺著幾個碎花瓶子,中間是一大號掛鍾,秒針滴答滴答的走著,聲音清脆悅耳。


    左手邊是一憋了氣,上麵坐著鋁壺。


    右手邊擺著一大號八仙桌,桌旁是四條短凳,瞧顏色紋理,就知道便宜不了。


    楊慶有緊走兩步,一屁股坐太師椅上,胳膊朝扶手上一搭,身子往後一靠,眯著眼長長的舒了口氣。


    “韓哥,您這是劫了王爺窩,還是掏了皇帝墳?深藏不露啊!”


    “會不會說話?不會說就閉嘴,這特麽是老子光明正大買的。”


    韓民生瞪了他一眼,憤憤不平的扔下兩句話,走進側屋。


    楊慶有嘿嘿一笑,他才不信韓民生的鬼話,這材質,這紋理,這味道。


    不是紫檀就是黃花,再次也得是個酸枝。


    在摸摸包了漿的扶手,買的?您搶的吧!


    雖然楊慶有不懂這些,但他鼻子尖,眼神準,記憶力好,這幾樣家具的外觀,和金三爺那的別無二致。


    保準便宜不了。


    就韓民生那扣樣兒,搶比買靠譜。


    來了就是客,沒有空手上門的道理。


    楊慶有趁韓民生去裏屋的功夫,掏出一包硬糖塊,放桌上,權當第一次串門的小禮物。


    幾口煙的功夫,韓民生抱著卷畫紙出來,放小八仙桌上,攤開後說道:


    “這是朋友送我的年畫,你挑兩張拿回去,還有你嫂子平日裏沒事剪的窗花,你也拿幾個回去貼上。”


    “過年了,總得有點年味。”


    年畫一共十來張,還帶著油墨味兒,印的畫既簡單又符合年代特色。


    最有特色的一張,上麵印著主席的頭像,下邊是兩個少年,一個抱鮮花,一個拿書本,標題:在主席的領導下天天向上。


    當然,其餘的也差不多,都少不了特色標語。


    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紅花多多開,我愛京城天安門,公社集體生活好等等。


    還真是......很有特色。


    楊慶有砸吧砸吧嘴,挑了三四張窗花,把年畫往前一推,嫌棄道:


    “嫂子剪得窗花不錯,我多拿兩張,您這年畫還是自個留著吧!過年就不能貼點喜慶的?”


    “喜慶?”


    韓民生聞言先賞了楊慶有一大比兜,然後痛心疾首的罵道:


    “我就知道你這兔崽子不安分,什麽年月還想談喜慶?破除封建迷信懂不懂?你特麽的是國家公職人員知不知道?”


    用不用這麽上綱上線?


    年畫和封建迷信挨的著嗎?


    楊慶有捂著腦袋,小聲嘟囔著:


    “您說話歸說話,怎麽還打人呐!再說了,我這樣的,也算公職人員?”


    “怎麽不算。”


    韓民生說著話,隨手抽出三張年畫,卷吧卷吧仍楊慶有懷裏,訓道:


    “信不信,你前腳貼上門神,後腳就有人去街道舉報你搞封建迷信!”


    “老子今兒叫你來,就是怕你犯糊塗,大街上多少沒工作的小青年,你不知道?”


    “你要是一胡同串子,擱屋裏貼個大姑娘,也沒人搭理你,可你現在不一樣,不信你貼一個試試?保準當天夜裏街道就領著公安敲你門。”


    額......


    楊慶有腦門冒出一層冷汗,暗道僥幸,幸虧有韓民生提醒,否則麻煩大了。


    經曆過後世隨心所欲的小生活,他壓根沒想到這一層。


    “還是您想的周到,你再詳細說說,春節前後還有哪些不能幹的,我怕著別人的道兒,我們院兒大,人心難測。”


    “這還差不多。”


    韓民生接過煙,清了清嗓子,詳細講解道:


    “老京城過年習俗多,像什麽祭灶王爺、貼門神、送財神、接神都別幹,就老實貼對春聯,屋裏糊上年畫就行,別的別瞎摻和,就不會犯錯。”


    “還有,城裏的寺廟、道觀也甭去,指不定哪天算舊賬,被人揪出來,惹禍上身。”


    說罷,韓民生眯著眼怔怔出神,仿佛想起了什麽不好的往事。


    嘿!


    這說的不就是破四舊嘛!


    這玩意楊慶有熟啊,之前沒少看那十年的新聞,被翻舊賬的比比皆是。


    都說人老成精,說的大概就是韓民生這樣的,透過現象看本質,總能提前一步從正常中察覺不正常。


    “還是您精明,想的周全,年前我保證老老實實的,不犯原則性錯誤。”


    韓民生見自己的話起到作用,不再囉嗦,指著門口說道:


    “知道就好,滾吧,以後沒事少來我這兒,你也不怕把老頭氣出個好歹來。”


    “那老頭麵色紅潤,活個十年八年的不成問題,您想多了。”


    說著話,楊慶有起身告別。


    “您忙著,我走了。”


    “等等。”


    韓民生這才發現桌上多了個油紙包,叫住楊慶有說道:


    “老子這兒啥都不缺,拿回去。”


    “您想的美,那東西壓根不是給您的,是給我大侄子的零嘴。”


    說罷,楊慶有揮揮手,瀟灑出門。


    白胡子老頭還在原地曬太陽,楊慶有出門下意識的往那瞅了一眼,正好和老頭來了個對視,倆人各自生厭,互“哼”一聲,別過頭去,不想多看對方一眼。


    楊慶有夾著年畫,出門直奔最近的供銷社。


    剛才和韓民生說話時,他才猛地反應過來,生活了這麽久,家裏竟然連主席的畫像都沒掛。


    這可是嚴重的思想問題,必須抓緊補上。


    這年頭供銷社別的東西可以缺,唯獨主席畫像不敢缺,兩毛錢一張,畫質細膩清晰,尤其是紙張的材質,年畫騎馬也追不上。


    了了心事,楊慶有哼著歌兒,沿著大街溜達了好一會,才想著回家。


    楊慶有不知道的是,這會兒的四合院正熱鬧著,前院一大幫人圍著閻埠貴,說著討巧的話。


    “三大爺,您這整天喊窮,買起自行車來,可不含糊。”


    “三大爺,自行車哪買的?也給咱鄰居們介紹介紹,別光想著自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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