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耀文在得雲大茶樓填飽肚子,就來到永隆銀號的所在,並在隔壁一棟樓的牆麵上見到了陳威廉律師樓的招牌。


    上到三樓,來到律師樓的門前,朝洞開的大門裏一探,見到前台,但並未在工位上見到人,走到律師樓裏,往左邊的辦公區域瞄一眼,一共四個工位也是空無一人。


    不想白跑一趟的他走進辦公區域,發現右側往裏延伸有一條過道,在兩側可以看見牆麵上有門框大小的凹陷光影,按照律師樓通常的辦公室格局來說,裏麵應該是大狀的獨立辦公室,可能還有會議室。


    邁步向前,堪堪穿過辦公區域來到過道,他就聽見了女人歡愉的呻吟聲,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掠過兩間辦公室,來到最裏的一間門口,凝神一聽,聲音就是從這間發出來的沒錯。


    掃一眼門上的銘牌,上麵寫著“陳威廉大狀”五個漢字,在漢字下麵還有一行英文小字,翻譯過來一個意思,就是中英對照,漢字為主,英文為輔,要主攻華人市場的心思昭然若揭。


    站在門口聽了幾秒鍾,他確定辦公室裏就是在做他認為的那件事,而不是殺人或暴力虐待。


    “我是敲門呢?還是直接推門而入?”


    假如裏麵的女人是陳威廉的妻子或情人、下屬,他可以直接當沒來過,離開去找另一個合適的律師,假如裏麵的女人是某個大人物的妻子或情人,那他就是撞大運了。


    籌碼很小,獎品卻有無限的遐想空間,所以,他的手直接伸到門把手上,擰動,毫無阻礙,根本沒反鎖,隨著擰了半圈後遇到阻礙,他推開了辦公室的門,直接邁步走了進去。


    五目相對,兩個男人互相直視,一個女人扭頭,隻能看見一隻眼。


    冼耀文沒有心思尋找不堪入目的部分看,得出男人年紀在三十六七歲的結論,他的目光就貼到女人臉上,從抬頭紋、魚尾紋、眼睛,一直掃到頸紋。


    隨後,他嘴角一勾,會心一笑,“好像中大獎了。”


    以他閱女無數的經驗來看,女人的年齡不會低於四十五歲,而且無論以東方還是西方的審美來看,容貌都不算上乘,如果沒有地位或利益加成,一個正當年且無獨好老薑之怪癖的男人,絕不會找她當情人。


    在狗男女還在錯愕之時,冼耀文牢牢記住了女人麵部長相特點,隨後目光下移,在左胸下部找到了一顆痣。


    如此,足夠了!


    他彬彬有禮地說道:“十分抱歉,打攪了兩位品味下午茶,請繼續,我到門外等候。”


    說著,冼耀文退出辦公室,且非常貼心地把門帶上。門合上的一刹那,辦公室裏發出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身體的聲音,隱約間還能聽見互相埋怨。


    冼耀文來到前台的工位,悠哉地坐下,隨意拿起桌上的一本《東風》雜誌,欣賞起了封麵上的美女,還別說,心情好瞅誰都像西施,明明不怎麽符合他的審美,可就是覺著美得冒泡。


    翻了一會雜誌,他聽到了高跟鞋鞋跟觸碰地麵的聲音,很是密集,沒一會,女人腳步匆匆地走過來,避無可避,第一眼就能看見冼耀文,隻是一眼,女人便低下頭,加快腳步走出律師樓。


    見女人如此表現,他更篤定對方有丈夫,就是不知道是哪個口子上的。


    不由他多猜測,皮鞋鞋釘觸碰地麵的聲音從遠而近,幾秒鍾後,最清脆的聲音在他身前成絕唱。


    陳威廉俯視著冼耀文,厲聲問道:“你是誰?”


    冼耀文抬頭,笑著說道:“陳大狀,我是誰重要嗎?你為什麽不問問我是誰派來的?”


    陳威廉聞言,抑製住驚詫不往臉上爬,也及時止住要吐出口的“誰派來的”詢問,改而說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問伱是誰,為什麽闖進我的辦公室?”


    陳威廉雖然偽裝的不錯,但冼耀文還是從他嘴角和話語中的不自然捕捉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現在可以基本確定女人是有丈夫的,且有不錯的社會地位,起碼夠收拾陳威廉。


    “陳大狀,來你的律師樓,自然是有法律方麵的業務需要找你,本來我對陳大狀的能力是打問號的,嗯哼,現在依然是打問號,不過,我十分佩服陳大狀的勇氣,他的夫人你居然也敢睡,就因為你的勇氣,我很樂意把業務委托給你。”


    冼耀文攤了攤手,“so,給我這個客人倒杯茶,我給陳大狀介紹一下我的需求。”


    陳威廉做賊心虛,腦子僵化,輕易被模糊的“他”給唬住了,色厲內荏地說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冼耀文的笑容愈發燦爛,“陳大狀對自己的母語掌握的不夠熟練,還是我的英語發音有問題,需要我換成其他語言嗎?中文?法語?葡萄牙語?”


    陳威廉把身子俯得更低,臉抻到一使勁就能親到冼耀文的距離,目光直視冼耀文的雙眼,寒聲道:“直接說多少錢能讓你閉嘴。”


    “陳大狀,我對你的能力需要多打一個問號,基本的邏輯思維都沒有。”冼耀文奚落道:“我重申一遍,我有業務需要委托給你,僅此而已,至於剛才辦公室裏發生的事,我根本不關心,now,幫我倒杯茶,我們開始聊業務,不要把時間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understand?”


    陳威廉狐疑地在冼耀文的臉上一遍又一遍的犁,幾十遍之後,他才敢確認冼耀文此刻的確不準備用秘密交換什麽,隻能懷著忐忑不安把冼耀文帶去會客區,又給他倒了杯紅茶。


    冼耀文端著茶杯,也不喝,隻是端著,嘴裏慢條斯理地說道:“我需要一家公司,它沒有實際的業務,隻是用來控股其他企業,掌握一些專利和商標,名字就叫人民實業。


    另外還要注冊一家中華製衣,主營業務是服裝生產與銷售,是這樣,我希望合理合法地少交一點稅,所以,我想在某個正陷入戰亂,抽不出時間收企業稅的國家成立一家公司,理論上,中華製衣是給這家公司提供低價代工服務的,隻能賺一點微不足道的利潤。”


    “一家不行,風險太大,需要在多個國家成立多家這樣的公司。”陳威廉提醒道。


    冼耀文輕笑著從兜裏掏出兩根雪茄,烘烤後,把其中一根遞給陳威廉,“朱麗葉二號,丘吉爾先生最喜歡的雪茄品牌。”


    陳威廉接過,道了聲謝。


    冼耀文吸一口雪茄,捏著雪茄的手揮了揮,揮散嘴邊的白色煙霧,“陳大狀提醒的對,這樣的公司的確需要在多個國家成立,但目前隻要有一家就足夠,以後有需要可以慢慢增加。


    我還需要在加拿大成立一家公司,就叫朱麗葉公司好了,名字並不重要,等朱麗葉注冊下來,以朱麗葉的名義注冊三個國際商標,secret、goodluck、freestyle,它們對應的中文名稱是秘密、好運來、自由。


    除了注冊商標之外,我還需要陳大狀幫我設計一個杜絕仿冒的方案,我知道想要百分百杜絕,成本支出是非常龐大的,一開始沒必要把方案做到十全十美,我希望方案是分段遞進式的,隨著品牌的發展,方案能提前一步做好現在時階段的防護就好。”


    “就算是按照你說的這樣,你需要支付的費用也不會太少。”陳威廉放下了忐忑,徹底進入工作狀態。


    “合理的支出,我不會太在意數字,我繼續?”


    陳威廉做了個請的手勢。


    “另外,我還想注冊一家文化人傳媒公司,因為我還沒想好這家公司將來會涉及多少領域,所以隻好用‘media’來命名。不過,短期之內,文化人傳媒隻會涉及雜誌發行。


    在它旗下會有三本雜誌,yboy、penthouse、十三幺,陳大狀知道十三幺的意思?”


    陳威廉回道:“麻將裏一種很大的牌。”


    冼耀文頷首,“對,十三幺的和牌方式有一個特權,它可以搶暗杠,這是其他胡法所沒有的。這就是我取這個名字的用意,我希望十三幺有別於其他雜誌。”


    拍了拍手,冼耀文接著說道:“我要發行的三本雜誌都是鹹濕雜誌,yboy和penthouse主要麵向美洲、歐洲,yboy立足美國,penthouse立足不列顛。


    十三幺是中文雜誌,立足香港,主要的銷售人群是香港、澳門、東南亞的華人群體。我希望陳大狀研究一下新聞檢查處的審核標準,在不被取締的前提下,能夠做到盡可能的大尺度。


    我需要辦理的業務就是這些,中華製衣和十三幺比較著急,需要優先辦理,其他的事宜可以排在後麵。


    我的介紹結束了,陳大狀,請給我一個大致的報價。”


    陳威廉想了一下說道:“不算商標的那個方案,費用大約是5萬元。”


    “真不便宜。”冼耀文嘟囔一下,說道:“請準備好委托協議,我明天下午兩點會過來簽協議,費用我希望是定金加階段性付款的方式結算,啊,多準備一份保密協議,我不希望貴方把我的業務細節透露出去。”


    說著,冼耀文曖昧一笑,“如果陳大狀對某件事情不放心,可以多準備一份保密協議,我會鑽到桌子底下簽字。”


    陳威廉額頭一黑,“所以,你可以當作沒看見剛才的事?”


    冼耀文站起身,扣好西裝紐扣,淡淡地說道:“我是一個商人,還是一個有原則的商人,啊,或許也可以算是聰明人,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你完全可以放心,即使你自己說夢話把秘密說出去,也不可能有人從我嘴裏得知你的任何事情。


    一個忠告,下次在辦公室找刺激,應該留一個人看著門口,這樣不但比較安全,也可以體驗到更妙不可言的快感。”


    冼耀文躬了躬身,“我是耀文·冼,陳大狀可以叫我冼或者亞當,祝你有美好的一天,明天見。”


    離開陳威廉律師樓後,冼耀文覺得有點疲憊,不是身體上,而是心理上。


    過去的一些日子,他的腦子時刻保持著高速運轉,每一件事都要思慮周全,他需要放空一下,讓腦子歇一歇。


    叫了輛黃包車,沿著皇後大道中直走,路過鄭大福,車夫轉進往左的街道,小跑了一陣,車子來到北角七姐妹。


    七姐妹是此時香港的娛樂聖地,各種娛樂場所在這裏紮堆,比較健康點的有中華遊樂會在海邊設立的泳棚,是遊泳愛好者的聖地。


    還有剛開業不久的月園遊樂場,是此時香港最新也是最大的遊樂場,國際上流行的各種遊樂設施應有盡有,園區內還有夜總會、菜館茶座,以放電影為主的戲院。


    特別要提一提園區內的夜總會,天宮夜總會,月園的大股東糖王郭春秧家族邀請上海舞業大王猶太人查理進行合作,對天宮雄心勃勃,箭頭直指李裁法的麗池花園夜總會。


    天宮夜總會的建築模仿美國好萊塢的最高級夜總會,除了裝修豪華、冷氣開放外,還有一秘密武器,就是彈弓地板舞池,地板有彈力,增加了跳舞時的輕鬆感。


    [兔子舞流行時期,喜歡混迪廳的書友對這種地板一定不會陌生。]


    除此之外,天宮夜總會還會禮聘名歌星獻唱,紅透半邊天的張露(老公姓杜,次子名諱德偉)是天宮的特邀歌星,每隔兩天就會登台獻唱。


    冼耀文並沒有去過天宮夜總會,卻對這些消息耳熟能詳。


    沒轍,天宮夜總會應該是往報社使了大錢,廣告軟文漫天飛,天天都可以看到,加上碰瓷已停刊《羅賓漢報》的新《羅賓漢報》最近一直在連載郭家的八卦,故事寫得十分精彩,從“公公和媳婦”到“大伯和弟妹”各種不堪的情節都有,直接把郭家的臉麵放在地上摩擦,冼耀文挺喜歡看的,因此,沒吃上豬肉,他卻見到豬跑了。


    還別說,他算是見識到這時候的商業競爭手腕了,不藏著掖著,把很多東西都擺到台麵上,比如《羅賓漢報》之所以盯著郭家不放,不僅因為它本身就是寫八卦故事為主的小報,而且有一期報紙上還刊登了一則祝賀信息“祝麗池花園夜總會財源廣進”,發信息的人叫徐鎮南,《羅賓漢報》的社長,他管李裁法叫老師。


    來到月園門口,冼耀文往對麵的麗池花園夜總會望去,見夜總會附屬的德興館門口停著二十幾輛福特1949,不由對德興館的生意之好表示驚詫,同時也擔心上海佬敗家的速度太快。


    如今的香港,要說有錢人肯定是以幾大洋行的英國佬家族為尊,隻說華人內部,有錢人最集中的就是從上海過來的滬上幫,未必是上海土著,但來香港之前肯定是混上海灘的,開口阿拉,閉口儂。


    杜月笙是上海資本家們的風向標人物,稱得上一呼百應,他來香港的時候,就有一大幫富商跟著一起過來,比較出名的有朱如山、李祖永,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特別是朱如山,可謂是出手闊綽,平日裏最好賭博,每次前往賭場,動輒數百萬輸贏,然而他卻視若兒戲,從不將輸贏放在心裏。


    朱如山最著名之事,並非是在賭台上的一擲千金,而是其金屋藏嬌的豔聞。朱如山生性好色,是風月場上的老手,拋開妓館的姘頭不說,僅是姨太太,他便娶了整整二十房。


    朱如山的姨太太們個個花容月貌姿容絕美,每次賭博之時,他都要吩咐正妻將姨太太們打扮花枝招展,不僅身穿同樣的旗袍,而且連發飾也完全相同。


    朱如山走在前麵,妻子則帶領姨太太們排隊走在後麵,儼然成為一支“女子啦啦隊”,專門為朱加油喝彩。賭場的賭徒們都盼望著朱如山能夠到賭場,一方麵他們能多贏一些錢財,另一方麵,順便欣賞一下姨太太們的綽約風姿。


    朱如山是香港的知名人物,有一大幫撰稿人靠寫他的花邊為生,坐吃山空,天天流連賭場,好一幫老千都靠他發家致富,多份報紙上開設的“朱門專欄”都會記載他的風流史和輸錢史,要是把報紙上的數字當真,朱如山自抵達香港以來,已經輸掉了數千萬。


    冼耀文不信報紙上的數字,但清楚空穴不來風,朱如山在坐吃山空肯定是屬實的,而他僅僅是滬上幫的一個比較突出的代表性人物,上回在漁利泰上,羅鷹世就有吐槽,說他開著3000美元買的福特1949,沒找到尊貴的感覺,倒是覺得自降身份。


    當時冼耀文問其原因,羅鷹世說起那幫上海佬家裏的傭人上街買菜就開福特1949,他開的隻是一輛買菜車。


    窺一斑而知全貌,由點及麵,可想而知這幫上海佬小日子過得有多奢侈。


    如今香港的真實寫照就是英國佬吃海陸空,老一代收起鴉片占四方地皮,上海佬當寓公打麻將泡夜總會吃老本,老廣幫在工業區吭哧吭哧把縫紉機踩的滋溜溜轉。


    冼耀文隻希望這幫上海佬敗家的速度慢一點,免得他騰出空來借雞下蛋的時候無雞可借。


    又傷了一會神,冼耀文才花了一元錢買了張門票進入月園,除了沒有多少安全保障的過山車和摩天輪,他把園區內的旋轉韆鞦(秋千)、射擊、投籃、投圈等,還有一般是小孩子玩的小火車、旋轉木馬等玩了一個遍。


    用電的一元,不用電的五毫,一圈玩下來花費了十幾元,就衝這花銷,冼耀文篤定月園一定會以倒閉收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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