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車隊排成一條直線,回去時也是如此,進入深水埗地界,車隊沒有再走李屋村這條線,隻有冼耀文的出租車還有陳威廉的車子往這邊走。


    在士多店門口停車後,冼耀文來到陳威廉的車旁。


    “準備在我這裏吃飯?”


    “不,去九龍城士丹利街吃鐵皮大牌檔。”陳威廉隨意地說道。


    冼耀文笑罵道:“威廉,鬼佬就要有鬼佬的樣子,不要搞得這麽接地氣,吃好一點,去侯王道打邊爐啦。”


    “還約了別人。”


    冼耀文收起笑容,正色道:“城寨那位?”


    “是。”


    “我上去洗個澡換身衣服,上去喝杯茶?”


    陳威廉指了指士多店,“你的?”


    “嗯哼。”


    “喝荷蘭水。”


    “行,你自便。”


    冼耀文和看店的顧嫂打了聲招呼,隨後上樓。


    半個小時後,他坐進了陳威廉的車裏,甫一上車,陳威廉就遞給他一根雪茄,“冼,其實我那位客戶和你來自一個地方。”


    冼耀文接過雪茄,淡淡地說道:“寶安人?”


    “伱知道王啟俊是誰吧?”


    “原來的寶安縣長。”被牽著鼻子走的談話讓冼耀文有點不太舒服。


    陳威廉從兜裏掏出打火機幫冼耀文點上火,“1948年1月,王啟俊來過九龍城寨,慰問受害群眾,宣示主權,又在城寨成立了寶安縣九龍城居民福利會,用來管理、幫助城寨的普通居民,居民福利會的成員大多是城寨的居民,隻有一個人是委派的,他就是我的客戶王書寧。”


    “王書寧?”冼耀文故作思考,“沒聽說王啟俊有這麽個親戚。”


    其實他知道個屁,對前冼耀文來說,縣長大人哪裏是他一個巡防隊員夠得著的,對現在的冼耀文來說,王啟俊太小了,要聊起民國史,起步保定、黃埔前三期,葷段子不離蔣宋孔陳,芝麻綠豆的縣長當個路人甲都嫌不夠格。


    “有沒有血緣關係我不清楚,王書寧之前有官方身份這一點是肯定的。”


    “威廉,王書寧之前什麽身份不重要,摩星嶺的中將都混社團了,中校淪落到碼頭扛包,人生皆已重啟,還是說說現在吧。”


    冼耀文估計陳威廉已經把他的身份查清楚了,對方的話語之間,不乏敲打他的意味。


    陳威廉攤了攤手,“現在比較簡單,發現了城寨房地產的潛力,想要挖這塊金礦。”


    “居民福利會的實力怎麽樣,能擺平城寨裏的社團嗎?”


    陳威廉笑道:“冼,你該去城寨裏走一走,裏麵的事情隻靠打聽了解不到最真實的情況。城寨表麵上有東西之分,三合會聚集在城東,居民集中在城西,居民福利會就是城西的自治會。”


    “井水不犯河水?”


    “表麵上。”


    冼耀文點點頭,“王書寧是想在城西蓋樓?”


    “先從城西開始,等看到利益,城東自然會有人主動尋求合作。”陳威廉成竹在胸般說道。


    冼耀文故作思考,“在城寨裏蓋樓,港府不會管?”


    “城寨處在航空進出場樞紐,港府要求城寨的樓高不能超過13層。”


    “這樣。”冼耀文吸了一口雪茄,說道:“其實關於城寨,我有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如果可以實現,我們能獲得的利益比房地產更有前景。”


    “什麽想法?”陳威廉被勾起了興趣。


    冼耀文輕笑,“都說了不成熟的想法,讓我再考慮考慮,下次再找你討論。”


    陳威廉聳聳肩,“不要讓我等的太久。”


    “應該不會太久。”冼耀文頓了頓,接著說道:“威廉,下次有安排提前告訴我,不要再打埋伏,ok?”


    “ok。”


    士丹利街,街尾。


    中上環之外,士丹利街是大牌檔最集中的地方,也是香港真正有煙火氣的大牌檔發源地。


    以前的香港不允許在街上擺占地比較大的吃食攤,對攤檔車大小和座位多少都有嚴格的規定,大約在30年代,由於當時公務員的褔利製度未完善,加上未有足夠的福利機構援助,因此政府準許因工受傷、退休或殉職公務員的家屬經營大牌檔,維持生計。


    然而,大牌檔在當時僅是一種公務員褔利,並未向外開放。


    直到二戰結束,因為有很多公務員因公犧牲,港府為照顧他們家屬的生計,便再次發出牌照,準許他們在路邊經營食店為生。


    其後,麵對人口增加,民生困窘的局麵,港府又放寬了對申請大牌檔的限製,讓非公務員的家屬也可以申請,尤其是子女多的窮困家庭,容許他們申請牌照做小本生意。


    由於大牌檔的牌照是一張大紙,比其他小販牌照要大,且需裝裱起來,掛在顯眼位置隨時接受有關人員的檢查,也就有了“大牌檔”這一稱呼。


    說起來,這個名字的出現就是這一兩年的事,後來以訛傳訛,等傳到內地就變成“大排檔”了。


    [後文再出現,還是寫大排檔,大牌檔隻在這一章。]


    占地設攤繳納一點攤位費用來維持增加的治安和環衛人員薪資,可以說是天經地義的事,港府也是這麽做的,隻是收錢這個工作被交到警察手裏,又被警察裏的聰明人發散思維,自己也趁機收一筆,這就是“攤檔陀地費”的起源。


    下車之後,冼耀文掃了一眼連成排的大牌檔,又掃了一眼邊上的其他攤檔,看見一個軍裝巡警從攤檔收回他的帽子,把帽子往上一抖動,一個一元麵額的硬幣就從帽子裏彈起,另一隻手一抄,硬幣到了手心裏。


    這應該就是在收陀地費了,邊上的攤販和食客對此仿佛習以為常,根本無一人關心,隻是做著自己的事。


    冼耀文也沒有大驚小怪,開門做生意,供四方財神,喂十八張嘴,這是數千年的傳承,一代傳一代,說法不斷在變,本質從未失傳。


    他隻是有點鄙視陀地費這種虎狼之詞,改成“訂報紙”這種文雅的詞匯多好,要不然以慈善的名義,改成“自願捐款”,一聽就顯得高尚。


    吐槽中,冼耀文心有所感,或許好運來可以製定一條慈善營銷策略,比如每賣出一件好運來襯衣,會有一毫錢用於木屋區的慈善事業,發米麵、改善用水,什麽都行,隻要是做點實事。


    這邊掏出一毫,襯衣怎麽著也要賣貴五元,五元可能太多,不利於和其他品牌競爭,最少兩元,再少沒多大意思。


    算了,空想無益,具體的數字還是等產品上市後仔細研究研究,不能犯拍腦袋主義的錯誤。


    “冼,在想什麽?”陳威廉見冼耀文站住不再往前,便出聲招呼。


    冼耀文抽了抽鼻子,“我不是在想事情,是在聞鑊氣,大牌檔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夠鑊氣。”


    “我以前就聽過鑊氣的說法,一直不明白鑊氣究竟是什麽,冼,你幫我解釋一下。”


    “鑊氣是一種烹飪的火候,有點晦澀,不好說清楚。用一種你比較容易理解的說法來說,鑊氣就是經過高溫加熱,氨基酸、糖通過與脂肪接觸在食物中發生反應,為烤製食物提供棕色、美味的表麵。


    這是法國化學家美拉德的說法,你要是喜歡,可以把鑊氣理解為美拉德反應或美拉德公式、發現,隨意。”


    冼耀文說著,攤了攤手。


    “冼,比起化學的解釋,我更樂意聽聽晦澀的說法。”


    “威廉,你是劍橋大學畢業的?”


    陳威廉跳腳,“冼,我再重複一遍,牛津,我的大學生涯在牛津度過。”


    冼耀文壞笑,“那索迪先生一定是劍橋的,不然他拿不到諾貝爾化學獎,通過你就能知道牛津的化學水平很糟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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