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榮駒反駁道:“要調查顧客的身份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需要人跟蹤盯梢,工作量很大,這也算是基本的事?”


    冼耀文露出歉意的目光,“劉生,我的表述不夠準確,我所指的顧客身份是對顧客的基本判斷,比如傭人、太太、先生、公子,隻需要通過年齡和穿著進行判斷,不需要摸底調查。”


    “原來是這樣。”一個疑惑被解開,劉榮駒又問出新的疑惑,“冼生,我不太明白這樣做的意義,是為了分析這家水果店的生意好壞嗎?”


    “這隻是其一,我主要想了解一下附近居民的水果消費水平,這對我們甘甜果行的定位尤為重要,水果當然是賣的越貴,我們賺的越多,但定價不能由著我們的性子胡來,必須考慮潛在顧客的消費水平。”


    冼耀文指了指一個剛走出水果店的穿旗袍女人,“比如她,看她的穿著打扮,像是有錢人家的姨太太,再看她臉頰、脖頸和手腕小腿的膚色,臉頰有點黑,脖頸皮膚白皙細膩,小腿的膚色也要比手腕黑一點,黑色不僅僅停留於表麵,而是深入肌膚內部,由此可以判斷出她原來的皮膚非常白皙,隻是這一兩年或者兩三年曬多了毒太陽,才讓她的膚色色差這麽明顯。


    她的個子有點高,骨架也很大,不是南方女人典型的小巧玲瓏,是北方人的可能性更大一點,再綜合她的膚色,可以簡單判斷她曾經長期生活的地方,日頭不會太毒,大概率老家在長江以北,西北人或東北人的可能性很大。


    西北大部分地方都光禿禿的,風吹過來沒遮沒攔,容易在臉上留下痕跡,這個女人的臉嫩得出水,估計沒怎麽吹過西北風,東北及周邊地區的可能性更大。”


    冼耀文再次伸手指向女人露在高跟鞋外麵的腳背、腳沿和腳踝,“腳背和腳踝沒有色差,看著皮膚也很嫩,平時應該很注重保養,腳沿的膚色看著比其他地方白,但有死皮,再看黑白的分界線,基本可以說明她長期穿高跟鞋,出嫁之前,她家的條件應該也不會差,可惜看不到腳底,不然還能大致推斷一下她是在城市還是農村長期生活。”


    冼耀文看向劉榮駒接著說道:“一個有錢但不是那麽有錢的北方嫁到南方的姨太太,她會買什麽水果,買了多少,多久買一次,這些非常值得我們觀察分析,跟一跟,我想知道她的情況。”


    劉榮駒往後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漸行漸遠的女人,他的一個手下就跟了上去。看著手下已經綴上女人,劉榮駒便對冼耀文說道:“冼生做生意跟別人不一樣,太細膩了。”


    冼耀文輕笑一聲,說道:“不細膩不行,想把生意做大,要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就說對麵的水果店,生意看著不錯,但老板未必明白他的店生意為什麽好,天時地利人和究竟占了哪幾樣,他大概也不清楚。


    或許五年、十年以後,他還是隻能守著這家店,生意一點都沒做大,運氣好一點,生意傳給兒子,兒子再傳給孫子,傳出一家百年老店,運氣不好,遇到我們這種要在水果上挖一大口的狂人,他未必能把這家店維持下去。


    劉生,強取豪奪隻能當作權宜之計,可以靠它享受一時之便利,加快生意之擴張,但想把生意做久做大,還是要靠細膩,比別人多想一點,服務比別人做的周到一點、貼心一點,直達顧客的深層次需求。”


    “冼生,受教了,能跟冼生合作是我的幸運。”劉榮駒謙遜地說道。


    “哈哈哈,我隻是說了生意光彩的一麵,肮髒手段還是很重要的,例如……”冼耀文湊到劉榮駒耳邊說道:“甘甜果行的生意衝鋒號角從西瓜開始,我們需要弄沉一艘從台灣運西瓜到香港的船,今年的西瓜,我們不能讓它在時令時節上市,要往後拖延幾天。”


    “西瓜不貴,而且兩廣和香港本地都有,我們就算攔住台灣的西瓜,又能賺多少?”


    “兩廣的氣候條件根本不適合種西瓜,沒吃過好西瓜的人會覺得味道還過得去,但要吃過好西瓜,就會說兩廣的西瓜沒資格叫西瓜。台灣的氣候也不太適合種西瓜,但相對兩廣要好一點,西瓜的口感要比兩廣的好,能拿出來糊弄人。


    想要種出好西瓜,需要光照充足、土壤肥沃、水源豐富等要求,內地的好西瓜都集中在西北交通比較差的地區,路途遙遠,要運到香港需要很長的時間。


    本來甘甜果行最適合做內地西瓜,可是跟內地做生意太複雜,很多事情由不得我們掌控。


    其他國家呢,出產好西瓜的有美國、巴西、土耳其、伊朗,它們當中,離香港最近,最方便運輸的是伊朗,那裏的氣候條件很容易就能種出好西瓜,而且一年四季都有上市,隻要打通供貨渠道,我們一年四季都有好西瓜賣。”


    冼耀文拍了拍劉榮駒的臂膀,“聯係供貨渠道需要時間,但台東地區的西瓜已經到了上市的時節,沒人去運還好,要是有人去運,我希望船能沉在海裏,別讓西瓜上岸,給我們運西瓜創造時間。


    劉生,其實還有不少人根本沒吃過西瓜,如果他們吃的第一塊西瓜是我們甘甜果行提供的好西瓜,那在他們的認知裏,西瓜就應該是這個味道,吃了我們的西瓜,再吃別人的西瓜,味道就不對了。


    美國、巴西太遠,把西瓜運過來的成本太高,隻要我們能控製住伊朗和土耳其的輸入渠道,再把西瓜做出品牌效應,我們基本就能控製住香港的西瓜中高端市場。


    有了西瓜作為基礎,後麵再控製榴蓮和其他水果就容易了。”


    劉榮駒沉醉於冼耀文勾勒的美好藍圖,但也冷靜於現實,“冼生,想弄沉一艘船並不容易,需要大威力炸藥,不好搞。”


    “劉生念書的時候,大概隻注重學文,對理科不太重視,隻要把初級中學三年級物理課本上關於力的知識學透,很容易就能想到六七種把船搞沉的辦法,即使沒學過,那些跟船打了一輩子交道的海員也該知道怎麽搞。


    再說,用炸藥鬧出的動靜太大,港務處不可能不調查,容易暴露我們自己,沉船看起來像是意外是最好的,如果能經得住反複調查,那就再好不過,畢竟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讓外人知道,矛頭一旦指向我們就不美了。”


    劉榮駒沉思了一會,說道:“想要隱藏,最好的辦法是冒充大天二。”


    冼耀文點頭道:“這是個不錯的想法。劉生,你在澳門長大,你們劉家在那邊應該有不錯的人脈吧?”


    “還可以,冼生又有什麽想法?”


    “大天二雖說在海上來無影去無蹤,但他們搶到的貨物總是要銷贓的,如果在澳門有不錯的人脈,又有心把他們挖出來,想要鎖定大天二的成員不會太難,冒充不太禮貌,如果可以,最好還是請他們幫忙。”


    冼耀文雙眼微眯,舒展開笑容,“一回生,二回熟,有一幫大天二做朋友還是不錯的,為了交好他們,偶爾可以給他們提供一點精準的消息,他們一高興,或許就不會搶我們的船。”


    “真狠。”


    劉榮駒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聽懂了冼耀文的潛台詞,交好大天二,既讓自己的船不被搶,也要讓指定的船被搶,這種打擊異己的手段真是缺德帶冒煙。


    “我和大天二沒什麽交集,未必能聯係上。”


    冼耀文淡笑一聲,“大天二不是差佬,不需要考試,也不用到大天二學校學習十八周,我可以是大天二,劉生你也可以是大天二。


    我們這些走私的在大天二眼裏就是肥羊,不用喂食,也不用掃圈,隻要嘴饞了,拎著刀過來挑一兩隻宰殺,今天吃山羊,明天吃綿羊,好不快活。


    不過呢,鯊魚在海裏可以稱王稱霸,但上了岸,還不如一隻山羊難對付,大天二在海裏逞凶可以,在岸上大概也隻能老老實實,在一個固定的範圍,固定的圈子裏活動。


    劉生,用點心思肯定能聯係上,我不認為大天二都是疍家人,習慣生活在船上,我也不信每一個大天二都想讓他們的子女長大了繼承衣缽,孩子嘛,總歸是要上學堂念書的,綁傅老榕不容易,綁個學生娃,應該不會太難吧?


    大天二也有情,大天二也有愛,有了情有了愛就有了軟肋,剿滅大天二是我們一個合作夥伴的崗位職責之一,有了確切的消息,或許可以邊剿邊談。”


    劉榮駒沉著臉說道:“冼生,伱清楚大天二的來曆嗎?”


    “大天二可能是流匪,也可能是目的性明確地潛伏在澳門海域,我不想猜測他們背後有沒有站著鄭介民、毛人鳳又或者陳誠,我隻想做生意。”冼耀文盯住劉榮駒的雙眼,說道:“誰妨礙我做生意,就是我的殺父仇人,劉生,你猜我會不會去台灣跪在他們三個麵前,讓他們有機會問我一句:‘堂下何人,所為何事,竟敢狀告本官?’”


    劉榮駒笑道:“大天二見不得光,就是背後有人,大概也不敢承認。”


    “不敢承認但是敢殺人,搞暗殺可是軍統的優良傳統,能談還是談一談,海上這麽多船,他們搶不過來的,挑著肥羊吃就能撐破他們肚子。”


    劉榮駒沉吟片刻,說道:“搞定大天二能值多少?”


    冼耀文故作合計了一會,“假若大天二和我們之間有了默契,生意就會有更華麗的做法,增加的部分落到劉生你手裏的,應該不會少於兩百萬。”


    數字很誘惑人,劉榮駒不由點了點頭,“好,過兩天我回澳門拜訪‘死唔去’。”


    “劉生覺得蕭景兆這個大天二和海裏的大天二有關係?”


    “應該有關係,可能關係不會太深,但肯定能把話傳到。東福和在澳門沒地盤沒人,想要在那邊做事,免不了要去拜碼頭,兩件事可以一起做了。”


    “預祝劉生一切順利!”冼耀文看一眼手表,說道:“晚飯的飯點了,我請劉生吃晚飯,上海菜怎麽樣?”


    “任憑冼生安排。”


    就近麗池花園附屬的德興館,與幾個月前冼耀文所見的一樣熱鬧,沒定位子,隻能等,大約等了二十幾分鍾將近半個小時才有空桌,還是一張位置比較差的。


    甫一坐下,劉榮駒就感慨道:“要是開餐館生意能像這裏,我也開餐館。”


    冼耀文看著菜單點了幾道菜,等把夥計打發走,就抬頭說道:“劉生開餐館想主打什麽菜?廣府菜?”


    “當然是東莞菜,東莞的菜色雖然在外麵名聲不顯,但還是有不少能登上大雅之堂的名菜,塘廈碌鵝、長安盆菜、荔枝柴燒雞、白沙油鴨……幾十道菜都非常美味,絕對能撐得起一家餐館。”


    “劉生若是把餐館開起來,我一定會經常去捧場。”


    劉榮駒詫異道:“冼生不看好餐館的生意?”


    “劉生為什麽這麽問?”


    “冼生都不提合作。”


    冼耀文忍俊不禁,“難道劉生認為我什麽生意都要插一腳?”


    劉榮駒理所當然地說道:“如果冼生認為是好生意,一定會投一筆,哪怕不管事,隻拿分紅。”


    “哈哈哈。”冼耀文大笑道:“劉生真是慧眼如炬,把我看得非常透徹,不過劉生想錯了,開餐館在我眼裏是不錯的生意,隻是炒菜館想把生意做好太耗費心力,你也說了,我做生意細膩,但我對炒菜一竅不通,想要做事細膩,還得從零開始鑽研,太累了,對我來說得不償失。


    在餐飲界,我也有點投資,佩佩在油麻地盤了一間茶樓,開業沒多久,把她累得夠嗆,唉,我現在有點後悔讓她管理茶樓,我是娶姨太太不是娶女掌櫃。”


    “冼生能娶到岑小姐這樣的姨太太真是羨煞旁人,我的姨太太隻會打扮打牌,花錢如流水,每隔幾日還要惹點事,煩人得很。”劉榮駒半真半假地恭維道。


    “說到打扮打牌,我家裏那個大的也是一樣,我卻是不會心煩,女人嘛,就是要樣貌脾氣各不相同,各有特點,百花爭妍才有意思,要是各個都一樣,又何必招惹那麽多個呢,守著一個過日子就好了。”


    冼耀文往前一弓腰,壓低聲音說道:“我最近對三十幾歲的半老徐娘特別有興趣,遇到合適的打算娶一個回家。”


    此言算是半真半假,有興趣為真,娶回家為假,三十幾歲的成熟女人經過歲月的沉澱,麵具錘煉得太厚,滑不留手,一時炙熱能讓人心曠神怡,長相廝守會累死人。


    劉榮駒嘿嘿一笑,發表了自己對半老徐娘的見解,兩個色胚你一言我一語,聊得好不熱鬧。


    言語很是放肆不堪,隻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入三人耳。


    不過也正因為交流了夠私密的話題,兩人的關係更近了一些,不再生來生去的客套,直接跨越到阿文與阿駒略顯親昵的稱呼,一餐晚飯成了非常不錯的交情潤滑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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