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先生,歡迎光臨寒舍,我給你介紹,這是內人李惠望。”冼耀文兩人走到近前,陸運濤熱情地招呼道。


    “陸先生、陸太太。”冼耀文衝兩人頷首示意,指了指龍學美介紹道:“這位是我的秘書龍學美。”


    相互寒暄後,陸運濤引著冼耀文兩人進入充滿大自然和鳥元素的客廳。


    沙發前兩兩相對而坐,陸運濤說道:“冼先生,你們下榻在哪個酒店?”


    “陸先生,早在幾個月之前,我已經兩度來新加坡,置辦了產業,也置辦了不少物業,並在這裏邂逅我的未婚妻,身為新加坡的準女婿,我在這裏應該有個家。”


    陸運濤輕笑道:“冼先生說話真是風趣,不知道令未婚妻是哪家的千金?”


    “萊佛士蔡家,祖上為黃仲涵打理新加坡的業務,後獨立經商,成商賈之家。”冼耀文臉露羞赧之色,“我高攀了,我冼家往上數七八代,最傑出的曾祖僅是木匠,其他祖先無不是鄉間耕農。”


    聞言,李惠望差點笑出聲來,還好收得快,笑容剛往外跑,她就把皮膚之門鎖緊。


    出差之旅還未展開時,冼耀文已經致電陸運濤,說好要來拜訪,在東京時再次致電約好了拜訪的日期,陸運濤在今日之前,有充分的時間調查冼耀文的底細,事實上,他確實聯係了香港的關係,打聽過冼耀文的情況。


    身為一起待客的枕邊之人,李惠望對冼耀文的情況自然有所了解,也自然能聽出冼耀文說的是謙辭,可她還是忍不住想笑。


    陸運濤的笑點倒不至於這麽低,他搜索枯腸也想不起萊佛士蔡家,想來不會是什麽大家族,冼耀文隻是在說敬辭。


    “婚禮是喜慶之事,我厚顏向冼先生討份喜帖,沾沾喜氣。”


    “陸先生能參加我的婚禮,我求之不得,等日期定下,我一定親自登門給陸先生送請柬。”客氣話說完,冼耀文立即將話題轉移到電影上,“陸先生,自我決心投身影視業以來,就對國語片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分析,並得出了幾點結論:


    一,文明戲的痕跡太重,把影片的鏡頭進行拆分,可以發現一部影片就是由一段段舞台劇組合而成,好的影片戲和戲之間的連貫性還不錯,差的影片每場戲幾乎是割裂的,整體而言,故事性較差。


    二,太小家子氣,一方麵是布景,同一家電影公司的兩部故事背景接近的影片,可以發現很多相同的布景,也可以發現演員穿著相同的行頭,對觀眾而言,很容易造成審美疲勞。


    第二個方麵是預算,幾乎每一家電影公司都把成本控製得很死,總是想著以最小的成本實現最大的盈利。


    1928年,張石川執導了《火燒紅蓮寺》,票房大賣,因而掀起了武俠熱,短短三年,電影公司一連拍了18部《火燒紅蓮寺》;


    1931年,鑒於武俠神怪熱與中國傳統文化的極不相符,國民政府下屬的電影檢查委員會下令查禁包括《火燒紅蓮寺》在內的所有宣揚怪力亂神的電影,這一波武俠神怪片熱潮戛然而止。


    不過,一些導演遂轉至香港,並於1935年在香港拍出了第19集《火燒紅蓮寺》,武俠電影的傳統也在香港得到傳承。


    《火燒紅蓮寺》沒落之後,武俠片迎來了一個新噱頭,這就是黃飛鴻係列,我打聽了一下,友僑影業正在同時拍攝黃飛鴻傳下集兩部影片,其他公司也在拍攝其他武俠片,略一估計,今年大概會有六十多部武俠片推出,差不多能達到總出品數字的三分之一。”


    冼耀文頓了頓,接著淡笑道:“六十多部武俠片中,我隻看好黃飛鴻係列,不是因為前兩部拍的有多好,而是黃飛鴻的洪拳子弟眾多,關德興也有不錯的票房號召力,單是徒子徒孫和影迷就能保證影片不會虧。


    至於影片質量,我隻能說不怎麽樣,最多是及格。


    一種類型的影片受觀眾歡迎,電影公司就大量拍攝這種影片,甚至大部分是粗製濫造,表麵看起來很好,低成本高票房,製作、發行、影院,每個環節都有錢賺,可實際上呢?”


    冼耀文自問自答道:“觀眾對電影的熱情一點一點被消耗,隻不過對觀眾而言,暫時缺乏選擇的餘地,不看電影,他們又能看什麽呢?電視嗎?


    對,就是電視,當馬來亞、新加坡有了商業電視台,觀眾花上幾百元,在家裏打開電視機就能看到電視劇、電影,而且是免費的,他們還有去戲院看一部垃圾電影的欲望嗎?


    我想對一些正處於戀愛中的觀眾,戲院還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頂燈一關,僅剩熒幕的一絲亮光,影片的男女主角也正好在談戀愛,牽手、接吻總能引起他們的共鳴,甚至將他們的關係推進一步。


    但除此之外呢?


    電影是否存在電視無法替代的東西?


    這個問題值得引起全體電影人的重視,但是很顯然,除我之外,我並不知道還有其他影視公司的老板在擔心這個問題。”


    冼耀文的話音剛落,產生共鳴的陸運濤立馬說道:“冼先生,你的話非常有道理,時至今日,我們華人的電影製作理念應該有所改變,不能再把電影當成觀眾的日常消遣。


    物價在上漲,電影相關的成本也在上漲,電影票的價格用不了多久也要跟著漲,如果影片的質量達不到花了高價購買電影票的觀眾預期,觀眾看電影的興趣會慢慢消減。”


    冼耀文頷了頷首,“陸先生,我完全認同伱的話,我了解過電視的生產技術,未來幾十年,電視不太可能達到電影的清晰度,也做不到電影的熒幕大小;


    所以,我認為應對電視競爭最好的辦法就是改變影片的製作模式,專攻電視上無法呈現,隻有在大熒幕上才能有最佳觀影體驗的影片,製作一定要精良,編導演、布景、服化,每一個細節都要追求完美,戲院方麵,各種寬屏熒幕、新式放映機、高級音響、空調設備和高級座椅等,都要及時跟進,隻有這樣,電影才能保持一塊穩定的市場。”


    陸運濤首肯心折道:“是的,我們不僅要拍觀眾都愛看的電影,還要讓他們看得舒服,戲院不僅要及時更新先進設備,而且要考慮特殊群體的需求,比如為聽障人士配備輔助耳機。”


    冼耀文腦子裏快速算了一筆賬,為殘障人士增加投入在營收上並不可取,但在人文關懷和形象包裝上很有可取之處。


    “陸先生的想法比我更全麵,之前我從未考慮過特殊群體,更多的心思是花在考慮正常觀眾的需求上,電影本身之外,我們還要為觀眾考慮到配套的問題,比如停車場、打車、小巴線路等,又比如情侶、一個家庭、幾個朋友一起看電影,在開場前,需要什麽樣的服務給他們打發時間。”


    接著,冼耀文又講述了友誼商場的“泡半天”理念。對此,陸運濤的興趣很大,深入詢問了細節上的問題。


    兩人你來我往,完全忘記了身邊的女伴,直到一個間隙,冼耀文做出提醒,陸運濤才提議讓李惠望帶龍學美去國泰戲院參觀。


    兩人的交談從寬泛到具體,又到冼耀文拋出重磅炸彈,“陸先生,我覺得我們的電影理念大部分相似,我有個提議,友誼影業和國際互換股份,我們結成戰略合作夥伴。”


    陸運濤猶豫片刻,說道:“怎麽換?”


    “這個之後可以詳談,我們就從試著合作開始,一邊磨合,一邊增加對彼此的了解,等水到渠成,讓一切自然發生。”


    “我沒意見。”陸運濤看一眼手表說道:“冼先生晚餐有約嗎?和你交談非常愉快,我意猶未盡,可惜中午有一個重要約會。”


    “抱歉,晚餐已經約了一位朋友,如果陸先生不介意,晚餐之後,我們可以喝一杯。”


    “晚上我這裏會舉行一個小型酒會,就是一些朋友一起聊天,冼先生忙完可以過來。”


    “好的,我會來打攪。”


    交談結束,冼耀文和龍學美兩人告辭離開。


    回到車裏,戚龍雀將兩人送到牛車水的巴刹,他自行駕車去辦找佘爺之事。


    冼耀文覓一咖啡館喝冰咖啡納涼,卻把龍學美打發去搞物價調查。十點多,不尷不尬的時間,他並沒有安排這一時間段會客,正好用來融入新加坡市井,竊聽群眾的需求,順便為下午的一個會麵做點準備。


    戰後的馬來亞、新加坡以放映好萊塢影片為主,大約占七成,其餘的是英國片、華語片、印度片和馬來片。新加坡是不錯的票倉之外,還是馬來片的製作中心,其影片主要在本土和附近區域發行。


    其中最知名的製作機構是邵氏的馬來電影公司,而最知名的發行人是林義順之子林忠邦。


    林義順家族曾是馬來地區的豪門,當年巨富如陳嘉庚、李浚源、黃仲涵、薛中華都與其互聯姻好,財勢名傾一時。


    林忠邦之兄與李光前是連襟,都娶了陳嘉庚的女兒,要論起來,林忠邦可以算是李成智的表叔。林忠邦是李浚源的女婿,因李浚源夫人舍不得離開她的獨生女,林忠邦婚後一直住在李浚源的別墅,與入贅無異。


    林忠邦從戰前開始進入電影業,經營芽龍牙力影院,繼辦蘇丹影院及實裏達影院。戰後更從事影片發行,設立東南亞影片公司,發行印度、埃及與菲律賓影片。


    在林義順的提攜下,林忠邦青年時期便成為新華社會的知名人士,二十六歲任新加坡鄉務局局員,任期九年。殖民地政府因其功績,將汫水港附近一帶命名為忠邦村。


    1938年,被委任為太平局紳、銀禧基金會委員、棋樟山(聖約翰島)視察員、牌照局委員、柴炭評價會委員、食鹽評價會委員等職。


    林忠邦也熱心社團工作,曆任馬來亞電影放映人公會會長、新馬印度影片商公會會長、新加坡馬會選舉委員會委員、馬來亞馬主公會委員。此外,又擔任中華總商會、廣東會館、潮州八邑會館、義安公司等社團要職。


    林忠邦的這要職那閑職和冼耀文的關係不大,他隻關心對方在電影界的地位和手裏的幾家戲院。


    印度電影發展較早,相關產業已經相當成熟,一言不合就跳舞放到後世可能搞笑,放在當下卻是吸引觀眾的點,加上印度電影時長多為三小時左右,非常適合以一倍半的票價放在垃圾時間放映,或者在收購幾家破敗的戲院之後,推出子夜場和通宵影院的概念。


    子夜場就是最後一部電影在晚上十一點半後放映,通宵影院的靈感來自內地八九十年代的錄像廳,一元一張票,可以看四五部影片或者有凳子、毛毯睡上一個好覺,再放任小吃攤販和低檔馬欄入內招攬生意,相信一定會受到苦力工們的歡迎。


    種姓製度之下,印度當下能擔當女主角的幾乎都是高種姓,比如已經小有名氣的納吉絲(流浪者裏的麗達扮演者),渾身散發著異域風情,一定能入苦力工們的法眼,一卷拷貝磨出花來,依然能創造價值。


    再說埃及電影,如今正流行歌舞片和喜劇片融合的歌舞喜劇片,還有以大團圓為結局的情景劇,全國一百二十多家電影公司,推出的電影以垃圾片為主,但也偶有精品。


    垃圾不垃圾問題不大,單單新奇這一點就能保持一段不短時間的新鮮勁,再說,埃及搭上線後,可以四處開花,阿拉伯、非洲的電影都可以引進接著保持新奇。


    菲律賓電影就比較牛了,在美國的殖民統治之下,菲律賓電影照搬好萊塢模式,影片主角也是以明星為中心招徠觀眾,可看性很高。而且,菲律賓是亞洲地區僅次於東洋的電影市場,先引進再進入發行,拿下菲律賓市場,友誼影業的亞洲發行版圖就能完成一大塊。


    先搭上林忠邦當個二道販子,隨後徐徐圖之。


    對電影事業,冼耀文的興趣不大,但為了賺錢,他要將友誼影業往大搞,規模要大,噱頭更要大,靠影片製作發行獲利隻是第一步,上市圈錢是第二步,這一步才是他看重的,連續的利好將股價炒起來,等股市的潛力挖掘得差不多,然後就可以尋找買家收購友誼影業。


    或整體打包,或拆分出售,具體怎麽做得走著看,視正當時的局勢而定,大體來說,發行應該不會放棄,他現在心中已有發行業務複製一個孿生公司出來的想法。


    品著咖啡,冼耀文整理著腦中的各種思緒。


    等龍學美帶著一身熱汗回來,用一杯冰咖啡換回她的調查成果,關心完青蔥、菜心的價格,打了個車到華廈樓下等蔡金滿。


    僅僅等了三兩分鍾,穿著一套碎花傘裙的蔡金滿便進入冼耀文的視野,盡管腳上蹬著的小貓跟鞋兼具了平底鞋及高跟鞋的優勢,輕踏腳步舒適沒有壓迫感,但蔡金滿的步伐依然有點別扭,目光中含著畏懼羞赧之色,大概身上的穿著令她無所適從。


    推開車門,冼耀文快步迎了上去,目露關切,“是不是穿不習慣?”


    蔡金滿猶豫片刻,點了點頭,“嗯。”


    冼耀文摟住蔡金滿的臂膀,輕聲說道:“我是你的未婚夫,我不在意你穿什麽衣服,你穿什麽我都喜歡,你也不用去在意別人的目光,怎麽舒服怎麽穿,你上去換一身舒服的,我在這裏等你。”


    “可以嗎?”蔡金滿怯生生地說道。


    “當然可以,去吧。”手指拍了拍蔡金滿的臂膀,冼耀文給予鼓勵的眼神。


    “嗯。”


    車裏的龍學美看見兩人的舉止,心中再次泛起狐疑。自從見過蔡金滿,又知道她是自家老板未婚妻的身份,她就開始糾結一個問題,自家老板到底看上蔡金滿哪一點。


    說家世,就蔡家的住所條件,應該好不到哪裏去;論樣貌,隻能說普通女人裏算漂亮的,稱其為美女,隻能是違心之言;她隻能懷疑蔡金滿身上有她沒發現的優點,但到底是什麽呢?


    “難道天天吃大餐的老板,需要粗茶淡飯的調劑?”


    龍學美想到自家老板身邊美女環繞,不說身份明確的兩位夫人,就是或有苟且或有曖昧的女人,哪個不是女人中的佼佼者,要美貌要能力都有,她也隻好有此猜測。


    冼耀文可不在意龍學美怎麽想,世界上不存在隻有優點,沒有缺點的女人,也不存在隻有缺點,沒有優點的女人,再是不堪,總能找出一兩個優點。


    要說缺點,蔡金滿隻有樣貌和文化水平差一點,深究起來,蔡金滿的樣貌其實也不差,端莊典雅,隻是無法給他帶來性衝動,除此之外,她渾身散發著東方女性傳統的諸多優點,即使沒有蔡光耀加持,他現在也樂意家裏有這麽一個女人。


    畢竟獵豔隻是生活的調劑,平常還是以過日子為主,蔡金滿就屬於過日子的女人,越是相處得久,越能懂得這種女人有多香。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他身上沒有枷鎖,在腎能力可承受範圍之內,他想找什麽樣的女人都行,根本不用在千姿百態的女人當中做選擇,不說不同的心情可以找不同的女人,就是用女人搭配領帶,他隻要想,也不是做不到。


    金錢玩家,不用拘泥於一類女人,老祖宗傳承下來的求同存異、博愛的浪漫主義精神萬萬丟不得,隨心所欲,做到心中無女,懷中摟女,此乃玩家最高境界。


    無根無極,萬妞自然,自有一口正氣胸間藏,鶯鶯燕燕,生生不息,方為人生之太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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