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潔玲下去不久,一男一女來到冼耀文身前找戚龍雀報到,冼耀文瞄一眼女人,便知鍾潔玲選中了練南枝拳的陳四妹。


    他和後備三個保鑣之前沒照過麵,卻是看過照片和資料。


    陳四妹是潮州客家妹子,卻沒有南方人的小巧水靈,天生的大骨架,個子一百六十多,體重也是一百六十多。


    她的體型很具有欺騙性,一般不熟悉的人和她對打,肯定會防著大開大合的招式,認為她以力量型招式為主,但事實恰恰相反,她非常靈活,招式以小巧為主,擅長丹鳳點穴和關節技。


    但她又不缺乏力量,脂包肌的身材,若是生在冷兵器時代,絕對有機會當上女武將。生在當下,隻好當個有錢沒時間花的貼身保鏢。


    冼耀文暗道一聲可惜,他挺中意陳四妹,塊頭大,防護麵積就大,大骨架、脂包肌,可以擋住很大一部分子彈頭的穿透,給她套上一件避彈衣,妥妥的人肉盾牌。


    不過,眼前的這個綜合素質也不差,謝惠然,祖籍滄州,出生於北平,謝父是會友鏢局的鏢師,20年代末,鏢局徹底沒落,謝父帶著家人赴上海找活路,無意中結識朱國福。


    朱國福,河北定興大朱莊人,少年時體弱多病,13歲拜形意名家馬玉堂為師開始習武,後又跟李彩亭學功夫,精形意,通太極,擅八卦。20歲時以形意拳、潭腿、刀術、六合槍功夫名揚定興縣,開始保鏢生涯,往來北平、天津與河北之間。


    師爺李存義甚是欣賞朱國福,在天津公園中華武士會親自傳授他八字功和形意十二形,同時,朱國福也得到張占魁、孫祿堂等名家的傳授點撥。


    1915年,24歲的朱國福受李存義所托,護送曾任黎元洪顧問的周善培一家老小去上海,待抵達,周善培挽留朱國福擔任私人保鏢,不久後開始公開授拳,並創辦上海武學會。


    當時老外將拳擊運動帶到上海,在上海灘經常有拳擊表演,朱國福看了幾次比賽,發現拳擊動作簡單、技術簡捷,實用性很強,易於傳授和學習,便托人找到一位法國拳擊教師跟他學拳。


    掌握了拳擊基本技法,朱國福結合形意、八卦的技擊特點,融入了獨特的東西,教授上海武學會的學員們練習拳擊。他在上海基督教青年會樓頂,成立了中國第一支拳擊隊,當時就有女拳擊手,平時訓練,節假日在大世界舉行商業拳擊比賽和表演。


    朱國福後來參加了國術國考,得了個第一,跑到南京國術館任教務主任,再後來都在官場打轉,但他成立的拳擊隊卻一直沒有解散,謝父和朱國福的一個胞弟接手經營了下來。


    謝惠然打小在拳擊隊長大,六七歲大時便開始練習朱氏西洋拳,十二三歲登台表演,不僅拳術一流,演技更是一流,打假拳很有一套。


    去年初,某大亨花大價錢買她贏,她卻反向操作買了自己輸,因為那時候她已經萌生離開上海的心思,比賽一結束,領了錢,她一路南下,兜兜轉轉,於今年初抵達香港。


    她邊上的男人是謝湛然,她親大哥,年長她幾歲,成長軌跡相似,隻不過謝湛然成年後並未待在拳擊隊,而是跟著一幫菲律賓樂師在娛樂場所討生活,伴舞、奏樂的間隙,樂師們會表演拳擊招攬顧客,為賓客助興,遇到客人有雅興“玩玩”,謝湛然就會登場,視客人的需求,或贏或輸。


    沒活的時候,他跟著樂師學習樂器和編曲,因具備一定天資,很快學會了多門樂器,他便兼具拳擊手和樂師兩重身份。


    進入今年,他發現無論哪個身份都不好找活,五月時,借著熟人的便利,跟著赴港參加友誼賽的中華拳擊隊抵港。


    兄妹倆精武術,通拳擊,謝湛然更是在朱國福將武術融入拳擊的基礎上,將舞蹈的舞步和音樂的節奏融入拳擊,並能做到出腿收放自如,打比賽時絕不用腿,搏鬥時腿如毒蛇般出其不意,要說格鬥水平是相當之高。


    但兩人的性格卻不太適合做保鏢,不夠沉穩,耐性也不夠好,冼耀文選中兩人,更多是抱著將他們帶在身邊長見識的想法。


    袁文懷、林葆誠兩人就讀的聖約翰大學是全英語教學的大學,而聖約翰大學的附中對英語教學也相當重視,謝氏兄妹先後從附中畢業,文化底子不錯,英語水平足以混跡英語國家。


    格鬥水平高、演技好,又具備不錯的語言能力,冼耀文非常看好兩人成長為龍道的金牌導師。


    簡單寒暄,冼耀文身邊再添兩人。


    未幾,已經選好人的鍾潔玲來告別,目送她離開後,冼耀文並沒有急著離開,而是留在天台繼續旁聽。


    道人講完《係辭》,剛才那位認真聽講的中年白人走上講台,操著不太流利的國語給大家講中世紀哲學,不是說理論,而是說中世紀的哲學曆史典故。


    中世紀時期的科學體係,不少都是被基督教綁架的,需要為基督教服務,例如通過物理理論論證上帝的存在,通過哲學的方式論述上帝的神性。


    從某個角度講,宗教才是世間最成功的商業模式,而基督教又是成功的典範,傳承數千年,一直屹立不倒,財富超越了金銀珠寶可以衡量的桎梏,很多東西值得借鑒學習。


    聽了一會,冼耀文招了招手,將站在不遠處的戚龍刀叫到身前,“鄧士堅教授很不錯,和他聊一聊,請他經常過來講課,如果有可能,邀請他加入龍道。”


    “有點難度,鄧教授是來港大學術交流的,聖誕節前就會回英國。”


    “我看過他的論文,他對東方哲學非常感興趣,多安排他和鶴琴道人獨處,沒準會擦出火花。”冼耀文淡笑道。


    “我會安排。”


    冼耀文搭住戚龍刀的肩膀說道:“燒餅,香港去武館練武的人普遍文化水平不高,所從事的工作不是太好,去練武追根究底其實是想奔個前程,我推出動作明星,會給不少人點亮一盞明燈,龍道想在香港站穩腳跟不難。


    隻不過這麽一來,龍道很容易和謀生手藝相提並論,學裁縫、學開車、學龍道,都是學門手藝,等出師就能憑著手藝有碗飯吃。


    靠學門手藝才能有飯吃,不消說,肯定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這就意味著我們麵對的是一群低端客戶。


    低端客戶有兩大特點,發展潛力小、難伺候。他們學習龍道的學費,可能是從牙縫裏摳出來或者從湯藥費裏挪出來,不容易,錢非常重。


    一家人省吃儉用培養一個人學龍道,假如沒當上片酬數千上萬的大明星,改變家庭的貧窮現狀,那多半是我們的不是,即使不敢打上門來,罵幾句,傳幾句流言,或去橋底打小人總是行的。


    這樣的客戶維護起來太難,既繁瑣成本又高,剛開始我們沒有挑選的餘地,這樣的客戶該接還是得接,但當我們打開高端市場,低端客戶就要慢慢放棄。”


    冼耀文衝鄧誌堅努了努嘴,“高端市場在哪裏?在學校。龍道需要打入大學、中學、小學,成為殷實家庭培養子女的其中一環,和鋼琴、小提琴、舞蹈等為伍。


    要做到這一點,我們需要準備好應付兩個問題:為什麽學習格鬥技?為什麽學習龍道?


    這兩個問題看似簡單,其實非常難,要想答案出彩,必須懂哲學。”


    拍了拍戚龍刀的肩膀,冼耀文收回自己的手,“以後我讓你做的事,如果不理解,可以直接問我。你要做的很多事,不是嚴格執行就能做好的,要知其然知其所以然,隻有知道用意,才能把事情做到最好。”


    “明白。”


    “走了。”


    離開大眾安全警衛,在暈倒羊稍作停留,一輛車變成兩輛,謝湛然駕駛一輛改裝過的福特1949綴著薩博92的尾巴,謝惠然坐在冼耀文邊上。


    謝惠然談不上是大美女,卻也不難看,一件白色的風衣搭配一條燈芯絨的褲子,腳上蹬一雙特製的牛仔靴,加上氣質偏柔弱的麵龐,說是他的情人絕對不會有人懷疑。


    路上略作溝通與交代,謝惠然對外公開的身份成了他的秘書,也有了一個正式的代號“謝停雲”。


    來到麗池花園,盤英已經在辦公室等著。


    前兩天不方便讓她跟著,現在馬來語的學習得接上。


    “先生,山今樓能不能給我開張桌子?”冼耀文在大班椅上剛坐定,盤英便說道。


    “你開桌子做什麽,每天都要待客?”


    開桌即訂桌,也可以理解為包桌,客人在茶樓指定一張桌子,約好每天大概幾點鍾光顧,茶樓有義務在這個點之前將桌子騰出來,不再招待其他客人,即使客人哪天沒光顧,一段時間內桌子也得空著。


    一般開桌是長年照顧生意的客人才有的福利,而且客人要具備一定的社會地位,要不然就是消費不少,值得茶樓推掉一些生意。


    山今樓現在就有兩張開桌,用來招待岑佩佩電影圈的人脈,雖然不是每天都會光顧,但一來就是十幾二十個人,人均消費至少四五元,消費不低,且有一定的明星效應,能帶來客流,加上顧及岑佩佩的麵子,沒光顧的日子,即使生意再好,每天下午兩張桌子也會空置一個半小時。


    “我們姐妹每天都要一起飲茶,原來常去的那間茶樓換了老板,新老板不識趣,不想再去照顧他的生意。”


    “哦,這樣啊,店裏的兩張大雅座已經開出去了,還有一張中雅座,坐十二個人有點擠,八九個人剛剛好。”


    “中雅座可以了,大家不是每次都能到齊。”


    “行,開給你,但我有一個要求,不許主動惹事。”


    “太太的買賣,我們哪敢惹事。”盤英嬌笑道:“先生,阿玫想換檔,你收不收她?”


    冼耀文在腦子裏找了下阿玫的信息,“在大世界當大班的阿玫?”


    “就是她。”


    冼耀文略作思考,道:“你讓她明天下午過來找這裏的經理張力,阿玫在業內名氣不小,她要過檔,麗池花園求之不得,條件有得談,就是給一筆過檔費也沒問題。”


    香港大世界是上海大世界的山寨版,不消說,主要做的也是上海人的生意,與麗池花園存在天然的競爭關係。


    他對這些競爭對手的原則是不主動招惹,招惹了,得了好處是大家的,他隻拿小頭,結了仇卻是他一個人擔著,對他個人而言犯不上,有用力過猛之嫌。


    抱著玩單機的態度,隻做內功,憑借提升服務將客人搶過來,他已經足夠盡職,但競爭對手的人才主動靠過來,他若是不接著,絕對可以判定他失職。


    在其位謀其政,他可以悠著點用力,但絕不能失職。


    “好,我會跟她說。”


    “你先坐會,我處理點事。”


    冼耀文讓盤英坐沙發上去,隨後按下通話器,將張力叫了過來。


    等張力坐定,冼耀文派了支雪茄,“張經理,有找到合適的人嗎?”


    “找到一個,叫阿強,原來在上海時許先生的手下,現在日子不太好過,他願意上台打。”


    “哪個許先生?”


    “斧頭幫的許寶初。”


    “是他啊。”冼耀文恍然大悟,“他死在誰手裏眾說紛紜,有說小鬼子,有說杜先生,也有說戴笠,你知道到底是誰嗎?”


    “冼先生,你太看得起我了,這種消息我怎麽可能知道。”張力忽然口風一轉,“不過當初外邊的傳言更傾向於杜先生。”


    冼耀文嗬嗬一笑,“就是瞎聊。這個阿強是斧頭幫的人?”


    “說不好,隻聽說阿強是許先生的諸暨老鄉,一直跟在許先生身邊,可能是許先生的自己人。”


    “哦。”冼耀文撫了撫下巴說道:“還有其他嗎?”


    “目前說定的隻有阿強一個,還有兩個沒有確定。”


    “阿強的功夫怎麽樣?”


    “阿強有個稱號,小馬永貞。”張力獻寶般說道。


    “小馬永貞,有點意思。”冼耀文淡笑道:“五月時南華體育會的拳賽有去看過嗎?”


    “去看過,冊那,廣東佬……”張力瞄了一眼冼耀文,嘴裏的話戛然而止。


    五月,中華拳擊協會應香港南華體育會的邀請,組隊來港參加拳擊比賽以慶祝新中國成立。


    中華拳擊協會所在地上海,組建的中華拳擊隊成員來自上海的各拳擊隊,有明顯的上海標簽。香港這邊參加拳賽的拳擊手組成要雜一點,有金山仔、半唐番,也有本港土生土長,但追根溯源,祖上多出自廣東。


    比賽時,觀眾分成兩派,一派是香港拳迷,支持香港隊,一派是上海拳迷,支持中華拳擊隊。


    打了七場,中華拳擊隊取得了4勝3平的成績,最後一場是上海的張壁成對香港的鍾福麟,香港拳迷寄希望於鍾福麟戰勝張壁成,洗刷香港隊一場未勝之恥辱。上海拳迷當然不甘示弱,希望張壁成打敗對手,以保持全勝的戰績,長上海人的威風。


    雙方在台下加油呐喊,聲音此起彼伏,台下的鬥爭比台上還要激烈。


    兩個回合比下來,鍾福麟果然身手不凡,在第三回合時,步步緊逼,愈戰愈勇,張壁成已力不從心,喪失了繼續比賽的能力,不時用摟抱戰術來抵擋鍾福麟的進攻,台上裁判幾次警告張壁成不要摟抱。


    台下幾名上海拳迷聽見,徑自走到拳台前指責裁判不公,這引起香港拳迷的極大不滿和反感。比賽一結束,眾多香港拳迷紛紛湧到台前,將上海拳迷團團圍住,仆街和冊那在半空交織,上海拳手一看趕緊出手為上海拳迷解圍,這一下事情就搞大了。


    先是香港拳手加入戰局,然後是香港拳迷中的習武之人,那是一通亂戰,比拳擊賽更為精彩,最後還是警察趕到解了圍。


    第二天各大報紙撰文抨擊了拳迷的不文明行為,也讓廣東和上海兩大群體的矛盾公開化,雖未造成械鬥,但生意人之間開始別苗頭,競爭對手隻要是對麵的,很容易找到已方同盟,兩大商幫對抗的格局形成。


    總體來說,上海這邊的實力更強,不僅因為上海商人本錢更雄厚,大廠老板多為上海商人,還因為廣東內部的地域性劃分非常明晰,隻團結自己商會的成員。


    冼耀文擺了擺手,“不用在意,你順著那件事往下想。”


    張力腦子一轉就明白冼耀文的意思,他看著冼耀文的臉,小心翼翼地說道:“給阿強安排一個廣東對手?”


    “嗯。”


    “讓誰贏?”


    “誰贏再說,也不知道阿強到底什麽水準,先給他找個對手驗驗成色,避開江浙滬粵這四個籍貫。”


    “找個北方的?”


    “隨意,開業第一場比賽必須夠激烈,要旗鼓相當,打出火氣,打出血,不要找個軟腳蝦。隻有阿強贏了,才好安排後麵的事,如果輸了,重新物色一個人。”


    冼耀文不疾不徐道:“一次比賽至少安排兩三場才能讓觀眾覺得門票物有所值,而且比賽的方式要多樣化,單對單隻是最簡單的模式,除此之外,也要組織團戰;


    二對二、三對三或四對四,一個對一個進八角籠,可以是打完一場雙方換人,也可以是贏的一方留在籠子裏繼續打,如果一個人把對麵打穿,即為滿堂紅,拿最高彩頭;


    也可以是輸的一方留在籠子裏,贏的一方換人,如果一場沒贏,被對方刷一遍戰績,就叫王八綠好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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