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為了沈驪珠和陸亭遙的婚事,兩府之間頻繁地走動了起來。


    陸亭遙本是次子,娶妻的排場本越不過長兄去。


    但陸亭遙不願委屈驪珠,而陸父陸母又疼愛病弱的幼子,陸伯淵也疼愛幼弟,所以給陸府給驪珠準備的聘禮,竟然是按照陸伯淵迎娶江南總督府的千金的規製準備。


    衛若嫻——陸伯淵的妻子卻很是不滿,揪著帕子,跟嫂嫂衛少夫人抱怨,“哪有次子娶妻的排場跟長子一樣的。何況,那沈驪珠不過商戶女,我堂堂江南總督府千金,這不是生生打我的臉麽?”


    別看衛若嫻生得似冰雪美人,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模樣,但因她是家中獨女,得父母寵愛,所以自幼心高氣傲,脾氣驕矜。


    衛若嫻還待字閨中時,就連衛少夫人都要暫避其鋒芒。


    但,因驪珠救了衛琮,衛少夫人對驪珠心裏很感激,便忍不住勸小姑子幾句,“雖然齊家是商戶,但你可莫忘了她真正出自——京城永安侯府。”


    “那是貴妃母族,在本朝宣赫一時。”


    “侯府嫡女下嫁,陸家怎敢輕慢?”


    “嫻妹妹,你且放寬心,總歸日後你才是陸家長媳,托付中饋的陸家主母,沈小姐終究是越不過你去的。”


    衛若嫻神色清冷且輕蔑地笑了一笑,“嫂嫂,什麽侯府嫡女,也就唬唬不明真相的外人罷了,誰不知道她沈驪珠是被太子——”


    “嫻妹妹!”衛少夫人臉色突變,忽然出聲打斷了衛若嫻的話。


    衛若嫻不悅蹙眉,卻見衛少夫人起身,喊了聲,“姑爺。”


    衛若嫻臉色也是變了變,回過頭清冷且柔美的一笑,“夫君回來了?”


    陸伯淵緩步走近,身上著官袍,神色嚴肅俊美,“在說什麽?”


    “不過是一些閨房話,既然姑爺回來,我就不便打擾,先告辭了。”衛少夫人帶著婢女離開。


    衛若嫻也不知道自己的話,有沒有被陸伯淵聽見,“夫君,剛才……”


    陸伯淵拂開衛若嫻準備替自己解衣袍的手,聲音冰冷地訓誡妻子道:“事涉東宮,你竟然也敢在背後妄議,真是不要命了。”


    “何況,沈小姐下月就跟阿遙成親,將來是你我弟媳。再有類似這樣輕慢了沈小姐的話,我不希望從你口中聽到,知道了麽,若嫻?”


    衛若嫻小臉倏地雪白,連忙道:“……知道了夫君,你別生氣。”


    她想靠近,伸手去扯陸伯淵的袖子,卻聽陸伯淵道:“今晚我歇在書房。”


    衛若嫻目光震驚且不可置信地望著陸伯淵的背影。


    明明才成親不到半月,他竟然這樣教訓她。


    她也知道陸伯淵愛護幼弟,但有必要連陸亭遙未過門的妻子也這般護著麽。


    她隻不過在背後嚼舌了幾句,值得他如此大動肝火麽。


    才新婚,他竟然去睡書房!


    衛若嫻攥緊了手中帕子,眼中光影明滅不定。


    不行。


    她才是陸家長媳。


    那個沈驪珠就算嫁進來,也休想越過了她去。


    所以,她得……做點什麽才行。


    沈驪珠不是曾經在殿前被太子叱過妖媚無狀麽,可見不被太子所喜。


    幾日後,就是金陵一年一度的夏日遊園會,這樣的盛事太子殿下應當會與民同慶。


    若是在那日,沈驪珠“不小心”又在太子麵前失了儀……


    太子想必不會輕縱了她去。


    這樣,就算沈驪珠嫁入陸家,也已淪為笑柄,恐怕隻能躲在風雪軒裏,終日惶惶不敢出門呢,哪裏還能與她相爭?


    思及此,衛若嫻冷清又矜傲地一笑。


    仿佛眼前已經看到沈驪珠惹怒了太子,倉惶求饒,狠狠丟臉的畫麵了……


    *


    有人訓了妻,有人在算計,也有人剛剛得知……驪珠婚期提前的消息。


    “——你說什麽?”


    千金台裏,李延璽本在跟裴景瀾對弈,聽到暗衛回稟的消息,他似凝滯了一瞬,才緩緩抬起墨眸,透著鋒芒的視線朝暗衛的方向望了過去,一字一頓地問道。


    棋盤對麵,裴景瀾淺淺垂眸,眸光似凝在棋局上,原本正準備落子的手一停頓。


    一字落錯,滿盤皆輸。


    竟是死局。


    裴景瀾怔了下,旋即唇邊漾起了絲苦澀又嘲弄的笑。


    殿下,我們都已步入窮途。


    沒有贏家。


    就請……放手罷。


    暗衛將頭垂得極低,頂著那樣的目光,將話重複了一遍,“沈小姐和陸二公子婚期提前到下月二十八,陸府已經準備下聘。”


    暗衛低頭的餘光裏,太子幾乎要將指間那枚墨玉棋子捏碎,骨節都透出雪色,“……那她呢?”


    暗衛道:“沈小姐在繡嫁衣。”


    過了許久,殿下才重重咬字地冷笑一聲,不知在跟誰生氣,“……很好,繡嫁衣!”


    君子一怒,血濺五步。


    天子一怒,浮屍千裏。


    未來天子的威儀,哪怕是不曾一言,一個眼神都已足夠叫人臣服敬畏。


    暗衛喉嚨艱難吞咽了下,額頭滿是冷汗。


    還是裴少卿發話,“好了,你先下去吧。”


    暗衛如蒙大赦地退下後,裴景瀾垂眸,一邊從棋盤上撿回棋子,一邊聲音清潤端方地開口道:“殿下,既然棋局已入窮途,何不收回落子,重開一局?”


    他在以棋子暗喻,勸他放手。


    李延璽如何能聽不懂。


    他眸中明暗交織,音色嘶啞,低低沉沉地道:“可是景瀾,在孤心裏……”


    “她不是棋子。”


    所以,他不願輸。


    也不欲就這麽輕易放手。


    裴景瀾眉心一跳,隨後漸漸蹙起。


    這話聽來,其中深意最是令人驚心。


    殿下他……


    對驪珠並不是一時興起。


    而是已經……非她不可的地步了。


    聽到她已經待嫁都不願放手。


    這就很糟糕了。


    裴景瀾眉頭蹙得更深了一分,清潤的嗓音微微艱澀,竟然不由自主地說,“殿下可知她原本……”


    是可以成為你的太子妃的。


    ——但,不能說。


    裴景瀾深知太子心性,若是太子知道三年前的往事,可能事情會演變到最糟糕的地步。


    因為這世上最令人傷懷的,並不是“得不到”,或者,“已失去”。


    而是——


    本可以。


    若他知道,驪珠本可以成為他的太子……


    恐怕更不願意放手。


    李延璽卻聽出裴景瀾的弦外之音,眸光微微一凝,忽然掀眸望去,問道:“原本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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