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在心裏用隻能再見妹妹一晚安慰自己,張河山勉強壓下想揍妹妹的心,憋著道:


    “天色晚了,試探完了,就趕緊回去歇息。過兩天替我好好送送爹。”


    “哥,我答應家主試探你真的不隻是為了拿你賺功勞,你想不想,在本家有機會往上爬?完全不用我去救你出去?”


    雖然還是很生氣,但……張河山耳朵很可恥的悄悄豎起來仔細聽。


    “家主說,本家很可能出了什麽岔子,人手不夠。而且就現在局麵看,你們回本家的路上大概率會出什麽事,就是你的表現機會。”


    “大概是覺得我們爹這事讓家裏沒了繼承人,本家專門私下給了他一顆延命的藥,所以他還能撐二十年,重找我們家的家主繼承人。”


    “繼承人這事你知道的,全族年輕一輩都有機會,不止去上族學的雲弟他們。”


    “你要是真有能耐,二十年內爬也要從本家爬回來接受考驗。順帶幫他還了這顆藥的人情債,因為債主就是你掃地對象。”


    “或者……。”張熙小幅度扯了扯他衣服:


    “你要是覺得爬不了,最好現在就悄悄告訴我,正好能在本家幫我遞話鋪路。你放心,娘那我會照顧好。等我成了家主,一定會回本家開新譜頁,到時候把你風風光光帶回來。”


    “或者幫我去找找本家,我也去掃地,我比你年輕,他們更願意教我東西,之後隻要找對人,回來做家主的機會很大。”


    “你放心,我深思熟慮過的,還特意問了族老他們本家規矩細節,覺得還行,能繼續跟著過,規矩多點嚴點總比變成姑表姐那樣的人好。”


    張河山:“……。”


    這妹妹不能要了,還是自己想辦法爬吧!


    苦大仇深的在房頂坐了一整晚,張河山仔細把自己的未來計劃設計了一版又一版。


    隨著天色逐漸亮起,他換下錦衣,穿上麻衣就去本家所在的院子裏敲門。


    誰曾想,開門的卻是他意想不到的人。


    看著張雲山心情頗好的開門,又看到自己後僵住,在外人看不到地方,張河山眯了眯眼。


    ………………


    看著陽光逐漸鋪滿天空,逐漸照亮遠處隱約可見的城池,張北心情略略舒緩。


    雖然這一路上都是走的官道,可這條不斷北上的路卻也依舊並不簡單。


    雖然已經是官道,可道路兩邊依舊偶爾可見腐屍蠅群,在路上行走的人們也大多目無神采滿是麻木,不時還有偷搶追殺、過路馬車當場碾人等流血衝突發生。


    起初張北還曾想過幫忙,可當看見被幫的人們依舊警惕,不斷檢查財物生怕遇上仙人跳或者官兵誣陷後,他住手了。


    王朝末年,官匪不分家。


    這個時代的人,根本不相信他身上那身官皮。


    而官道上的亂象也不僅僅隻是如此。


    若是官道經過過某座山腳,還能遇上匪幫攔路,張北趕路的這一天多都已經遇見過兩次。


    如果不是同樣被攔截的商隊們極為熟練的奉上財貨物資,朝廷也還略有最後一點威嚴,讓這些匪徒對殺信使滅口這件事心有忌憚,或許真的會連他們都動手。


    想到出了上思後,沿路看到的糟糕景象,張北突然覺得上思城那位徐同知在這個時代居然已經算是好官。


    起碼那位姓徐的隻在入城的城門處斂財,既不會強搶民女,也不會全無底線的在出城再收一道,還沿路卡關繼續收錢。


    “你說,小官那怎麽樣了?”


    身後張六六微微搖頭。


    剛想說什麽時,身側正好擦過去的一隊府兵突然勒馬看來:


    “你們兩個是信差?等等,站住!”


    鬆散的心神一秒收攏,借著轉身的機會,張北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圈自身衣物偽裝。


    確認自己身上的確還披著官府皮,妝容也沒出錯,他疑惑看回喊話那人:


    “你什麽人?怎麽敢半途阻礙信差?”


    “你知不知道,我們這信是要送京城的!”


    對麵八九個人騎著馬,前後看了看張北和張六六,尤其關注了下他們身後的包袱和身下馬匹,為首的嗤笑一聲:


    “騙人也要挑對時候,如今舉國哀悼,為太後祈福,怎麽可能還有大人不開眼的送急報入朝?”


    ……還真忘了這時候還有為慈太後祈福這回事了。


    實在無感,下意識就忽略了。


    “你懂什麽?”


    看著周圍隱晦看來的過路人,張北絲毫不慌,張口就來:


    “我這是邊關急報,通傳的是大事,你若再阻攔,耽誤了大事,小心誅連九族!”


    “嗤。那就更要查查了,識相點,自己上交通關證明給我們檢查!!”


    張六六打量了幾眼這幾人,神色略冷,但還是順著張北暗示將懷裏令牌取出。


    他們令牌是真的,信也是真的,根本不懼怕被官府檢查。


    一看張六六伸過來的令牌,官兵們臉色立刻變了變,其餘幾人剛欲退後讓開道路,為首的男人卻突然把張六六遞過來的腰牌奪手塞入自己懷裏,緊跟著大喝道:


    “這是假的!來人!把這兩個冒充信使的刁民拿下!帶進牢裏嚴加審問!”


    看來不是己方真的被發現了什麽問題,而是這幫巡邏官兵本身就有問題。


    輕歎口氣,張北用刀背擋住旁邊伸過來的刀刃,吩咐:


    “阻攔者,一個不留。”


    留字剛出的下一瞬,阻攔張六六的兩人脖頸劃過一抹血光。


    一分鍾後,路麵上空空蕩蕩,連行商都不見一個。


    隻有倒在地上的十多具官兵屍體,和一群蠢蠢欲動的烏鴉飛鳥。


    …………


    又策馬前奔了幾裏路,雖然城門外依舊一片蕭索,隻有寥寥一些臨時擺了幾把桌椅傘棚的歇腳店,但城門下排隊的民眾卻依舊極多。


    見張北方向依舊直通城池大門並未有所改變,張六六不由道:


    “首領,還進城嗎?”


    仿佛之前的流血衝突事件完全不存在,張北平淡道:


    “作為正兒八經的官兵,當然進。”


    但等這次出了城,送走了手中這封‘信’,他打死也不偽裝自己是官兵了!


    “順便上門問問這裏的地方官,剛才那些人,是不是他派的。”


    “是。”


    由於他們在城外殺了一隊巡邏兵的事還沒傳回城內,張北和張六六牽著馬,大搖大擺就入了城,甚至沒有被收入城稅。


    通過門口衙役特意讓出來的快速通道時,狀若無意的看了眼旁邊排起的長龍,張北特意聽了一耳朵消息。


    這裏的城池大門隻關了一日半意思意思,就重新開門了,入城稅收的是兩文。


    乍聽這入城錢似乎很低,但其實在正常和平年代,入城需要交錢的隻有載滿貨物的商賈。


    一進城,城外蕭索景象瞬間消失,四周車水馬龍一片熱鬧。


    可張北心情卻沒法因為這個好上半分。


    “……六六,你說,小官那邊怎麽樣了?”


    張六六搖頭。


    “那你說,我是不是可能,又被舟哥利用了?他之前失蹤是不是拿我做筏子,抓敵人破綻去了?”


    張六六再度搖頭。


    雖然他也隱約如此猜測,但這話他不方便說是與不是,也沒法肯定。


    張北歎了口氣。


    自從來了這,他就沒有哪天真正心情好過。


    本以為出了族地會好些,沒想到卻更沉重了。


    他低低道:


    “那你覺得,我們要是……現在返回,是不是還有可能來得及,回去祭祀一番祠堂?”


    雖然之前在族地的大部分時候都是在祠堂工作,但每天睜眼便是聽候族人辯白,閉眼就是側室柴房那聲聲拷問。


    正兒八經的單獨祭拜,供奉香火和許願,那是一次都沒有。


    聽到這個問話,張六六無比肯定的搖頭:


    “來不及。還有不到兩日,便要大赦天下。那時歸途變數太大。”


    張景澤即將正式發動的營救計劃,就是在大赦天下前後。


    如此精準的大規模救人,汪家不認為是他們做的都不可能。


    再加上很可能緊隨而來的追兵,局勢隻可能更亂。


    明白張六六隱藏的含義,張北又歎口氣,隻覺得自己快活成隻會歎氣的小老頭。


    “那我們這一路,你覺得會順利嗎?”


    又是一陣較漫長的沉默,張六六輕聲道:


    “湘水張家此前居於湘潭與長沙交界,因其被滅門一事,數年前,張澤專帶任務前往長沙,帶著中部檔案館殘餘人員血洗周邊所有相關世家,以最快速度將這一事結案封存。此後,長沙一帶一向穩定。”


    張北沉默著沒說話。


    其實張六六說的事到這裏並沒結束。


    按照張澤專當年傳去東北祖地的密信,其實他當年並沒有找到真正的滅門凶手,隻是處置了所有查到的,在那段時間和湘水張家做對的所有世家,然後幫助收斂了全部屍骨。


    再欲往下深查的同一時間,不知是誰刺殺了當時的湘省地方長官。


    因為事情過大,朝廷有專員進入湘省調查,同時,軍備被數度加強。


    張澤專也順勢因此低調蟄伏,接過中部檔案館和湘水張家所背負的職責,專心蹲守長沙附近的幾處需要秘密看守的地點近半年。在確定中部檔案館能正常運轉後,便帶著兒子家人全數離開,重回東北。


    但張澤專的停手不代表外界的動蕩因此結束。


    因為世家被血洗,當時的長沙湘潭兩地官員因此受到牽連,死於非命,造成了巨大官場震蕩,繼任者也因此畏畏縮縮,隻求保命。


    這些年,官府與世家的缺席讓原本就勢頭高昂的中九流、下九流勢力愈發囂張,整個長沙及周邊都幾乎成為了三教九流的聚集之地。


    北方刀客,川地老賊,江水水鬼,雲貴部落,乃至別處的通緝要犯、雲遊手藝人都會因此在這有所駐足。


    這種獨特的複雜讓其中不少勢力抓住機會,讓自己搖身一變,洗白上岸,在極講規矩的同時,也就讓幾乎沒有官府管轄的長沙愈發穩定,在民間展示出另一種別處所看不到的‘清明純白’。


    比如那裏的客商更講究規矩,城門也沒人敢增收,集市內的保護費極為少見,沒人會在長沙城內輕易動武。


    但,這種純白也僅限普通民間。


    像張北和張六六這種身帶武藝,來路不明的,如果就這樣進入長沙,就會被默認為‘江湖人’——江湖事,江湖了。


    懶得再想長沙城裏多如繁星,幾乎無人整理的各種勢力,張北把目光投向街道兩旁開著的商鋪:“出門在外,身份不都是靠自己?”


    “擇專那裏的親戚我肯定是不會認的,檔案館我也不會去,到時候…,等明天出城離開時,買些貨物,偽裝行商進入湘省。”


    說著,張北突然瞧見拐角有一家“塵外小築”,典雅的客棧標識店麵,再加院門後方那一排排看著就極為清幽閑適的閣樓,立刻感覺自己人困馬乏,有點走不動道——


    某首領都已經有兩天多沒洗沒睡了!


    “待會去驛站交了信,就宿這裏吧?”


    疑惑的掃了眼四周店鋪名,張六六點頭:


    “可以先歇息半晌,之後前往衙門及驛站,一並解決。”


    “就按這個辦!”


    張北立刻拉著馬就要往小築的牌匾下走。


    但還是那句話,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還沒到這家客棧門口,一隊官兵已經將兩人圍住。


    而等兩人前往縣衙再返回時,有人又一次攔住了他。


    那人拉著馬車戴著帷帽,在張北即將走入小築時,突然走快了幾步,側過頭一拉擋布露出一張滿是風霜的中年人臉龐,同時朝張北擺了擺手。


    感覺這人似乎有那麽點麵熟,張北和張六六互視一眼,極為自然的跟著離開。


    這人在又往前轉了兩個路口後,帶著張北兩人在另一家名為‘和氣來客棧’的鋪子前停下。


    似乎是因為已經到了自己熟悉的地盤,這人一掀帷帽,一邊招手示意小廝將馬車貨物帶至後院,一邊聲音粗獷的對著前台掌櫃大喊:


    “掌櫃的!再來兩間上房。”


    隨著掌櫃的應聲,帶著牌號鑰匙上前時,這人才再度回頭,朝著兩人爽朗一笑:


    “恩公,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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