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個時刻,失蹤多日的張正雅也在看著悠悠飛鳥,但她看的鳥並不在天空之上,而是在地底墳墓之內。


    看著壁畫上那幅花團錦簇的百鳥朝鳳圖,張正雅神色略有怔忪,但更多也隻是平靜與釋然。


    捂著血流不止的胸腹,她揚手向一旁丟出一枚腰牌,淡淡道:


    “我不回去了,你們這對小廝丫鬟自由了,自己回吧。”


    她話音剛落,身邊一道陰影勉強動了動,抽搐著一笑:


    “雅大姑奶奶,可憐可憐我們兩個小的吧,真要這樣丟下你走了,幹娘會把我們兩個活劈了當柴燒的,那得多不瞑目啊。”


    沒理會快死了都不忘耍寶的張海樓,張正雅閉上眼,全力節省體力:


    “沒時間廢話,去包裏取藥抹傷,帶著地圖滾。”


    “蝦仔,你看姑奶奶傷到都開始說胡話了,看來真是不行了。”


    張海樓語氣一變,充滿躍躍欲試:


    “咱們兩個幹脆狠一把,翻身做主把姑奶奶給綁了吧怎麽樣?萬一姑奶奶真要被我們氣死了,扛著屍體回家都能去幹娘那領份賞……”等真活著出去了,非逼著這姑奶奶認了救命之恩……


    張海俠閉眼打斷了張海樓的幻想:


    “第一次刺殺是在13天前,剛離開泗州古城第一天。那時有族姥姥族中同伴在旁守候,所以無事。”


    “第二次刺殺是在9天前,順著泗水進入淮河水係之時。我們準備欠妥,落入水中某支遊。”


    “第三次是在七天前,原因是信號箭擁有者是內鬼。第四次變成追殺在六天前,我們進來是五天前。”


    “俠仔,你別跟我繞啊,你想說,我們進來是五天,出去也得五天?”


    張海俠搖搖頭:“不,是要麽凶手死在了追擊路上,要麽根本沒進來,就在外麵等著。”


    他平靜看向就在他們中央安靜躺著的姑娘,道:“你一個人能出去,我們兩個人,未必能活著把消息帶出去。”


    “噗嗤。”


    張正雅瞟了眼旁邊那平常安靜又乖巧的小廝,笑了下,實打實讓肚子被迫跟著笑容疼:


    “別把你們兩個看得太高,如果殺了你們兩個,我就能活著出去,我一定已經做了。”


    “沒有人會死在這,所以乖一點。我讓你們照做的就乖乖做,別讓我這時候還覺得你們兩個煩。”


    她淡淡道:


    “甩兩下鞭子,教訓教訓你們兩個老是不聽話的小輩,我還能做得到。”


    “姑奶奶,你這次話也太多了,莫不是覺得這輩子話太少虧了,所以現在要嗷唔——!”


    捂住張海樓還沒發揮夠的嘴,張海俠如同現代小學生一般舉起一隻單手:


    “我們馬上走,但走前我想問最後一個問題。這裏是誰的墓?”


    “被發現了啊。”


    不顧無法凝血的腹部傷口,張正雅笑容裏終於顯露出稍顯真實的絲絲愉悅,又似乎帶著並不起眼的陰氣森森:


    “你猜的沒錯哦。這裏,是當年我給我自己建的。”


    “還有我曾經的屍體哦。就在,你們要出去時,必經的下一層~。”


    “記住,別弄壞了。”


    順帶……


    待簡陋的墓室隻剩一人,看著自己遲遲無法凝固的滿手鮮血,張正雅嘴角微微上揚,仿佛是精心策劃的麵具下隱藏著的那一絲柔情,但眼神中,依舊隻有冷漠與算計。


    她不走,一方麵是因為剩下的這些藥治不好她的傷,那些人附上的毒素顯然是特別研究過的,直接針對她本人血脈,以至於傷口難以愈合,不時會崩裂出血。


    不如把這活命恩情送那兩小廝,給家族報信的同時也能讓未來的家族多兩份小‘保障’。


    而自家在知道這裏是哪兒後,也絕不會再派人找下去。


    小首領大概都還不知道,康巴洛那個部族遷移的時間,根本不是在遠古,而是在唐。


    那裏的很多東西,也並不是都是就地取材,在那裏做的。


    ……而這裏,嗬嗬。


    一方麵是,不走才有機會活命。如今三人補給基本都在這,如果算計得當,她能撐到再次傳送的時間到來,嗯…,拐回來的楊醫生真的很有用。


    就是養傷…嗯……撒個嬌好了。


    醫生到底還年輕,挺好騙的。


    她思緒略略渙散兩秒,又迅速收攏。


    來這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想要好好看看,還能不能有人突破她當年設下的種種布置,成功來到這裏。


    對方到底是單純想她死,還是…更想要追尋秘密和活著的她。


    聽著最後一點腳步聲音消失,她閉上眼,強行讓自己進入龜息(假死)狀態。


    在她身下,血液緩緩淌落至地板上,那已模糊不清的浮雕。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聽著一滴滴的水聲,張海樓心生煩躁:


    “俠仔,我們真不管那位祖奶奶啦?”


    雖然淪落為那女人丫鬟兼解悶對象,對方要是死了他們確實也算解脫了。


    但…,她到底也是幹娘親戚,全部的藥也給了他們兩個,就這麽死了好像也有些難過。


    捏著鼻子揮手讓張海樓走到上風口,過了好一會,張海俠才道:


    “她有自己的安排,我們隻需要照做。你走遠點,別臭到我。”


    任由張海俠把自己推得遠遠的,張海樓隻是聳肩,又拿破布角把還沒碎的眼鏡擦了擦:“我怎麽感覺,你這次也沒什麽把握?”


    “因為這裏的主動權不在我們手上。”張海樓歎口氣:“我隻是有些沒有想明白,她想讓我們出去做什麽。又為什麽要帶我們去那座城。”


    張海樓確定張海俠心情也很不好了。


    因為對方一向挺安靜,都是他在說話。


    可這次看上去難得很有傾訴欲望。


    “從進入古城起,其實從看見裏麵的屍體我就知道,那不是我們兩個應該去的地方。”


    張海樓沒說話,他當時忙著和祖奶奶拌嘴,真心沒太留意那些屍體。


    隻記得,那些屍體的死亡姿勢都很奇怪。


    有的像是在逃出去路上被活活堵死的,有的似乎是自殘死的,有的似乎是陷進淤泥裏憋死的,還有打架死的——這一類看起來反而最正常。


    和俠仔在一起,他總是習慣性覺得,這些對方一定都會想到。他隻用負責衝,和行動。


    沒誠意的在心裏檢討兩句,他剛想順口問,就聽張海俠繼續:


    “你還記得,在我們終於再一次匯合時,我問了她什麽嗎?”


    這一問,張海樓倒是想起來。


    那座地下城一層套一層,環境錯綜複雜,比迷宮還難纏。


    所以路上有一段時間他們迷路了,還在找出口的路上曾經和那個自稱‘董飛燕’的女人分開過。


    ——不排除這位祖宗是故意甩開他們獨自去做了什麽。而且這個可能性很大。


    等那女人再找到他們時,就是要重新找路上去的時候了。


    當時張海俠確實問過一句:“我們出去後,做什麽?”


    那女人的回答很莫名其妙:“命運會告訴你。遇到了,就知道了。”


    “如果你們真的還敢繼續跟著的話。”


    再然後……,他們的命運確確實實來了個360°的大拐彎——從一開始的有專人等候在側詢問,到突然無人搭理,所有援兵齊齊消失,再到突然遭遇一係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追殺。


    這一係列變更隻用了短短兩個小時。


    不太明白為什麽張海俠突然這麽想讓自己動腦子,張海樓歎口氣:“我不記得我們的水鬼課裏還有教怎麽學算命的說話這一項。”


    他們一開始是要下西洋的好不好。雖然隻是做個刺探情報的小卒子,但這也算是正兒八經的官身!


    “俠仔,那女人愛裝神弄鬼玩弄我們兩個也不是第一天,信了就真成上當還要幫她數錢了。”


    張海俠搖頭:


    “我感覺,如果我們從這裏出去,還能活著回去,我們和她還有幹娘,才是一邊的。”


    “你是說這也是考驗?”張海樓不假思索:“我們當然是和幹娘站一邊。”


    回頭看了眼張海樓,張海俠沒說話。


    一會後他道:“你說的對。”


    正說著,一扇從裏閉合的石室出現在兩人麵前。


    這是地圖裏標示的,最下麵一間房。


    若是地圖裏的標識沒有任何錯誤,房間正中間會藏有一處水眼。


    他們從那裏跳下去,就能順水找到出口。


    習慣性一衝而下,張海樓輕鬆弄斷背後門軸,剛一推門,卻是一愣:


    門後屋子裏,滿是長毛的屍體,還有直接開在屍體身上的機關。


    ……………


    “那個,你回來啦。”


    看著居然就蹲在自己院子門外,一直沒走的張河山,張小官一愣。


    心中不太理解對方為什麽還在這,但他還是禮貌一點頭,開門準備繼續休息。


    沒想到後者卻也跟著走了進來。


    “我是來解釋的。”


    明明已經是二十多的小青年,但張河山說這話時還是分外臉紅沒底氣。


    他一開始想的就是成為,張小官地位顯然有某種特殊之處,成為雜役後對著對方家中那些長輩使勁,努力進入那些人眼中,才有可能被帶出去建功,或者交付一些任務。


    如今對方之前的話,著實是直接打斷了他整個計劃。


    所以才愣了一小會,沒想到對方直接就那麽走了,完全沒有給他反應時間。


    然後,他就在對方院門前等到現在。


    “呃……。”


    對麵到底隻是個孩子,張河山也著實還做不出來對著小孩也裝模作樣玩心眼的事。


    他幹脆開誠布公:


    “我不瞞你,我的確不隻是想做雜役。但我就去過本家兩次,也沒經曆過本家放野。我們家放野時,我也沒下地陷入過生死危機,除了外出見聞,和一開始做過乞丐,後來就是想辦法白手起家做了些生意,又靠眼力淘換回來幾件古董,算是有了交代。”


    放野這事情說白了就是把人往外一丟,各自組隊靠自己能力活下去而且拿到有價值的目標。


    即使沒有本家,外家自己也能幹,但是,做不來那麽狠,他們這些人也沒那個能力。


    按照長老話來說就是,他們訓練沒跟上。放野若是真按本家規矩來,必定十出九不歸,全家得絕後。


    幹脆放輕些,對大家都好。


    “所以我也知道,這個放野經曆在本家肯定拿不出手,等於沒有。我不管去本家做什麽,其他人肯定都看不上我,萬一因為不懂而犯了錯,隻會更糟糕。”


    本家人多傲氣,對身手要求多苛刻,他們外家的有目共睹,百分百看不上自己。


    “而你人夠穩重,需求也比較簡單,比起不認識的,做你家雜役最適合我入手。”


    前提是自己不嫌當小孩子仆人丟人。幸好熟人都不在。


    略尷尬的躲袖子裏搓了搓手指,他硬著頭皮補充:


    “而且我覺得,如果你家……真的隻有你了,如果你不想放棄長輩待遇和獨間訓練室的話,你應該也需要我。”


    張小官仰頭沉默盯著張河山看,沒有反駁這句話。


    北族老的宅院是兩進,地方不小,需要時刻清理。


    如果不想耽擱自己的練功時間,他確實需要有人幫助處理雜務。


    而本家雖然有族內雜役,但對方未必願意在這時候申領他這份任務。


    (題外重複解釋,不占四千的字數份額:在張家,兒童作為新出生個體,本身不存在家族地位,也沒有特權待遇。


    它對所有孩子一視同仁,負責全麵訓練和基礎吃穿,孩子所要做的就是抓緊時間打磨自己,為放野做準備。


    在此基礎上如果有孩子享受到了額外的指導或者飲食以及隨侍,那一定是出自直係親屬長輩將自己的待遇劃分了部分過去,或者另有緣由(比如已死雙親遺留功勞,又或者張北這種)而特批。


    至於住宿等其他問題,如果沒有長輩認領,那一應管理和孩童份例就統一歸張氏孤兒院(孤幼堂)。


    而張小官的問題是,他本身無功,即使過處被張北按自己管事功勞抹掉,也沒有祖上遺留能幫他分擔接下來的東西(其他人沾親帶故,他罪人反轉再亂入)。張北的待遇和份例族內會給到宅院,他作為後輩能享受的到,但同樣得接下維護它的義務,即使有雜役的名額,也得他自己想辦法去找人。


    若是曾經的張家鼎盛時期可能還是會有人願意來做,但族內現在最缺人。)


    沉思著,張小官終於開口:“我家中是兩進半宅院,灑掃需包括屋外相鄰步道,後堂有牌位需供香,族內是長老份例,初二,初五,十五,二十三或二十八,各有銀物份例需認領。另外還有前往宗祠進香等瑣事需要有人出麵。”


    心知這小孩動心了,隻是在權衡利弊,詢問自己能不能接受。張河山鬆口氣。


    說起來……,兩進半的宅院還要外加外麵的路,隻有自己一個人灑掃……。


    就當是練臂力練身手了嗚嗚嗚……。


    他麵不改色,抬手朝天發誓:


    “我可以向你做下保證,如果你同意,最低到你放野之前,你的日常起居我全包了,一個人也可以,絕不會走,現在就可以開始。”


    說著,終於發現自己個頭對比著張小官太高,他神情略微訕訕,蹲下身小聲道:


    “就是……,如果可以的話,但能不能,呃,你去族學的時候有沒有可能把我也帶上,旁觀,或者回來也教教我……。”


    族學外家照樣能上,不禁旁觀。張小官點頭:“好。”


    兩人就此立下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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