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春遠像個最貼心溫柔的夫婿,陪蕭蝶用過膳後,又叮囑丫鬟們好好伺候,才獨自離去。


    此時已經到了巳時,蕭蝶沒再耽擱,換了身衣服後,由丫鬟們帶著去了夫人住的錦繡堂。


    離老遠,就見錦繡堂門口擺了個火盆。


    春日裏陽光正盛,那火盆在太陽下折射出波紋般的熱浪。


    蕭蝶走近,正準備繞開火盆,錦繡堂伺候的大丫鬟聽荷攔住了她。


    “蕭姨娘,我們錦繡堂是什麽地方?你就這麽往裏進嗎?”


    聽荷一指那火盆,“跨過去。”


    火盆在民間,一直有去晦的意思。


    家中如果有人從類似於死牢那種晦氣地方出來,是一定要跨火盆的。


    鍾玉羅卻讓人把火盆,擺在了她這個要奉茶的小妾麵上。


    可見她到底有多嫌惡自己。


    真是視自己為災星瘟疫一般啊。


    蕭蝶回頭看了眼身後,空空落落。


    隨春遠沒來。


    她思量了一瞬,和原主一般瑟縮了下身子後,配合的提起裙擺,跨了過去。


    看她識趣,聽荷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推開了錦繡堂的院門。


    院內,最顯眼的不是滿院的奇花異樹,也不是出自名家之手的畫棟雕梁。


    而是地麵上鋪的,那厚厚一層,尖銳淩厲的煤渣。


    那層煤渣也就一尺多寬,綿延著通往主屋,是供她一人行走的。


    “蕭姨娘小心著點,別踩到夫人的寶地,我們夫人可是世家之女,見不得一點髒東西。”


    蕭蝶心裏笑了聲,這府裏最髒的,恐怕就是隨春遠這個處處留情的男人吧。


    鍾玉羅怎麽不嫌他髒呢?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的軟底繡鞋,輕聲細語的開口:“不知姑娘說的髒東西是何物?難道夫人能看見些旁人看不見的東西?”


    “大膽!”


    聽荷和其他幾個丫鬟七嘴八舌的嗬斥她。


    “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妄議夫人?”


    “聽荷姐姐,我看她是嫌自己命太長了!想討點苦頭吃吃!”


    蕭蝶一臉無辜,“可是我說錯了話?”


    “當然!既然你不明白,那我就好好給你說說,髒東西,指得就是些上不得台麵,出身煙街柳巷的賤人!髒地方出來的,自然是髒東西!”


    聽荷說著,還用絲帕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好像和她站在同一院子,都是對她這個貼身丫鬟的侮辱。


    這樣的指責辱罵,如果換個平常的良家女,恐怕會直接一根白綾吊死自己。


    就算是原主,也確實傷懷難過了好一陣。


    好像自己真的比旁人要髒。


    走在府中,也更加小心謹慎,連與旁人擦肩而過都避身讓著,生怕遭人嫌棄。


    可蕭蝶最看不起的,就是這些蕩婦侮辱。


    她驚呼一聲,好像被嚇到了一般,隨即道:“姑娘還請慎言,被公子聽見,恐小命不保。”


    聽荷隻覺得莫名其妙,她冷笑一聲說道:“難道你還以為,公子會為你出頭不成?真是好大一場白日夢!”


    “不是的不是的。”


    蕭蝶擺了擺手,繼續道:“隻是聽姑娘說那地方是髒地方,公子雖說不是那的出身,卻去的極為勤快,這話如果要讓公子聽見,還以為你是在罵他呢。”


    “你、你……!”


    聽荷驚的一口氣差點不上來,手指顫抖的指著她半天,最後吐出一句,“你不知廉恥!你膽大包天!你居然敢拿公子和你相比!公子是男子,男子出入風月之地乃是天經地義!你這賤蹄子居然隨意攀扯,來人啊!快點給她淨淨心!”


    她說完,幾個婆子手持柳枝就衝了出來。


    這就是鍾玉羅給原主的三道折辱。


    原主跨過火盆,走過煤渣路,最後站到主屋門口,卻依舊連門都沒能進。


    隻是站在那,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用柳條抽身。


    蕭蝶算著時間,靜等著身後的動靜。


    她不信隨春遠早上那一通殷勤做戲,隻是為了讓自己信他的深情後,再從雲端跌下。


    他一定會來。


    隻是以他的德行,估計會掐著時間,在關鍵的時候來。


    沒有什麽,比關鍵時刻的英雄救美更容易讓人心動。


    蕭蝶和聽荷攀扯半天,就是為了拖延時間。


    鍾玉羅嫌她髒。


    巧了,她也看不上這錦繡堂,她一步都不想往裏走。


    蕭蝶正想著,身後傳來了快速靠近的腳步聲。


    “你們在幹什麽!”


    柳條落下之前,隨春遠的聲音恰到好處的響起。


    這時間把握的巧妙,讓蕭蝶都要以為他事先知道這將要發生的一切了。


    蕭蝶此刻不知道是自己在演戲,還是在配合隨春遠演戲。


    頭一次,她覺得自己好像成了配角。


    她委屈的捏著手中絲帕,抬眸看向隨春遠,換來他心疼的目光。


    隨後隨春遠仿佛怒極,一腳將火盆踢翻。


    在丫鬟們的驚叫聲中,他奪過婆子們手中的柳條,扔到了地上。


    “蕭蝶是我的愛妾,我看你們誰敢如此折辱她!”


    蕭蝶的視線已經習慣性的落在了隨春遠的脖子上。


    很好,又是一層雞皮疙瘩。


    她知道他在演戲,但旁人不知。


    聽荷等人嚇得跪在地上,眼淚在眼圈裏打轉。


    “公子!公子息怒……”


    別說她們驚的不敢相信。


    就連在屋內聽著動靜的鍾玉羅也驚詫的打翻了手裏的茶杯。


    她這個夫君她知道。


    看似溫柔多情,但其實骨子裏淡漠冷酷。


    哪個女子要是信了他的情話,才是真真的自討苦吃。


    她也是知道他這性子,才敢明目張膽的給一個妾室難堪。


    可他現在,是在替他的妾室出頭嗎?


    她由丫鬟扶著走了出來,向隨春遠盈盈行了一禮後,試探般的抬頭看他的臉色。


    見他的怒氣不似作偽,心裏咯噔一聲,當即就有些委屈了。


    但她向來是個聰明的,沒控訴隨春遠的行為,隻是柔聲說道:“夫君,是妾身考慮不周,妾身隻是遵照些民間習俗,想給蕭姨娘去去那地方沾來的汙氣,也免得府中其他姐妹因她的身份嫌惡她欺負她,沒想到讓夫君誤會了。”


    這話說的,好像她布置這場折辱,還是為了蕭蝶好一般。


    蕭蝶低著頭不吱聲,冷眼看著這戲到底怎麽唱。


    鍾玉羅的以退為進,沒能換來隨春遠的體諒。


    他不滿的哼了一聲,抓起蕭蝶的胳膊,就把她圈進了自己懷裏。


    “她什麽身份?她是本公子的愛妾!誰敢嫌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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