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之下,楊一笑的姿態也擺正起來。


    他剛才針對城卒發威,那是因為城卒無足輕重,但是這位隊正不一樣,這是掌管百人的實權派。


    對什麽人,用什麽方式。


    該惹的惹,暫時不能惹的絕不惹。


    楊一笑生性穩健,做事從不疏忽,他立馬滿臉堆笑,宛如老熟人一般開口:“是劉將軍啊,咱們第二次見麵了吧。”


    其實隊正根本算不上將軍,甚至整個涇縣都沒有將軍,哪怕是掌管整個軍營的縣尉,按照軍製也僅僅隻是個兵尉。


    但是,稱呼就高不就低,把人往高了捧,曆來是不吃虧。


    果然這位隊正哈哈大笑,舉起手連連擺了幾下,道:“別瞎喊,別瞎喊,我可不是將軍,小小隊正而已……”


    說著微微一頓,這才接上楊一笑剛才的話茬,笑道:“楊兄弟說的沒錯,咱們是第二次見麵,上次我們跟著縣尉大人查案,曾經在你家的小院裏交談過。”


    剛才喊楊一笑童生,這一次直接喊兄弟,四周眾人越發懵逼,張大的嘴巴完全合不攏。


    楊一笑臉上堆滿笑意,順勢而為繼續話題,道:“是啊,上次和劉哥聊得很開心,如果不是縣尉大人急著查案,我肯定要留下劉哥招待一番。”


    楊一笑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摸向板車。


    他輕輕拽下一張狼皮,順手塞到劉隊正手中,再次笑著道:“上次聊天的時候,偶然得知劉哥的腿部不適,似乎是老寒腿,一到冬天就酸痛,唉,小弟頗為牽掛啊。”


    “這張皮子還算厚實,送給劉哥遮遮風寒吧!”


    “別推辭,千萬別推辭……”


    “劉哥你要是推辭,純屬打我的麵皮。”


    “你拿回家去,讓嫂子使個針線,縫製一件皮袍,算是小弟心意。”


    話說的非常漂亮,宛如多年的老友,以至於圍觀眾人全都信以為真,感覺楊一笑真和這位隊正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送張狼皮肯定不算行賄。


    所以哪怕是眾目睽睽的場合,任何人也沒有感覺這事唐突。


    劉隊正假裝推辭幾下,順手把狼皮遞給一個兵卒,笑著道:“哎呀,你呀,總是這般熱心腸,哥哥我不收都不行……”


    說話之間,大手一揮,道:“趕緊的,進城去吧。你獵殺熊瞎子有功,並且還滅掉一群狼,按照朝廷規矩,縣衙必須獎賞。”


    說著一停,繼續又道:“所以,哥哥我就不耽擱你了,回頭抽個時間,咱們哥倆再聚。”


    “去吧,進城!”


    再次大手一揮,示意板車放行。


    楊一笑抱拳行禮,笑著道:“那就聽劉哥的,我先去忙正事。等我忙完了之後,登門拜見劉叔劉嬸。好長日子不見,想念嫂子做的那碗湯麵呢。”


    劉隊正哈哈大笑,深深看了楊一笑一眼。


    這人似乎略顯遲疑,但是很快下定決心,道:“好啊,你想登門拜訪我歡迎。但你現在該去忙正事,我派人讓你嫂子準備湯麵……”


    楊一笑再次抱拳,率先進入城門。


    楊家村漢子們連忙推車,緊緊跟在楊一笑的身後。


    穿過城門的時候,漢子們心裏忐忑,然而直到進城走出老遠,自始至終沒有受到阻攔。


    頓時,幾個漢子竊竊私語,又驚又喜道:“咱們沒交錢,省了入城稅,原來細伢子真的認識隊正啊,我剛才嚇的心口窩怦怦亂跳。”


    與此同時,城門口處。


    那幾個城卒小心翼翼湊到隊正身邊,其中一人小聲小氣的開口提醒,道:“劉隊正,推車漢子沒交錢。”


    啪的一聲!


    一個耳光抽在城卒的臉上。


    劉隊正臉色陰沉,冷冷盯著這個城卒,道:“獵殺猛獸,於民有功,進城領賞之時,按律法不需交稅。”


    城卒捂著被抽紅的臉,委委屈屈的小聲辯解,道:“但他們進城不止領賞,主要是為了賣掉獵物。”


    劉隊正淡淡一聲,道:“我知道。”


    城卒忍不住道:“既然售賣獵物,按律必須交稅,可是為什麽,隊正您……”


    啪的一聲!


    又是一個耳光抽在城卒臉上。


    隻見劉隊正滿臉淡然,目光嘲諷的盯著這個城卒,慢悠悠的道:“雖然按律必須交稅,但是本隊正收了好處,所以,我給他們免了。”


    “怎麽樣?”


    “服不服?”


    “本隊正收了他的狼皮,給他免掉入城的稅,你如果感覺不服,可以向縣尉申告。”


    劉隊正一邊說著,一邊觀察城卒的臉,似乎發現兩邊有些不太對稱,剛才兩巴掌全都抽在左臉上。


    於是這位隊正微微一笑,慢悠悠的再次抬起了手,淡淡道:“來來來,把臉湊過來。”


    他要打人,竟然讓人把臉主動送上。


    城卒滿臉驚恐,語氣無比委屈,道:“為什麽又要打?我挨了兩巴掌之後沒敢再說話啊。”


    劉隊正點點頭,麵色十分和藹,道:“不錯,你確實沒再說話,按說,不用挨打。”


    猛然臉色一森,所有的和藹消失,惡狠狠的抬起手,重重的打了過去。


    啪!


    啪!


    連續兩個耳光,這次抽在城卒另一邊的臉上。


    終於,左右兩邊的腫脹對稱了。


    劉隊正打完他之後,慢悠悠的甩了甩手,淡淡道:“我今天教你漲漲記性,讓你知道為什麽會挨打。”


    說著抬起手,指著那張狼皮,又道:“看到沒有,一張狼皮,像我這樣的隊正級別,楊一笑隻給了我一張狼皮……”


    “你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嗎?”


    “因為我這個隊正隻有這點資格。”


    “或者我換個說法,我這個隊正隻能拿這麽多,如果貪心不足,就會壞了規矩。”


    劉隊正說到這裏,目光森然看向幾個城卒,語氣陰沉道:“一張狼皮的價格,大概五百文左右,半貫錢都不到,這是我身為隊正的價格。”


    “你們呢?”


    “誰給你們的膽量,竟然敢索要8貫錢?”


    “腦子裏裝了屎嗎?”


    “不想想自己配嗎?”


    “往常你們盤剝百姓,本隊正可以假裝看不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你們稍微撈點好處。”


    “但你們今天何等犯蠢,竟然敢對楊一笑起貪心……”


    劉隊正越說越嚴厲,語氣透著森森寒意。


    繼續對幾個城卒厲喝道:“都是豬腦子嗎?看不清楚形勢嗎?”


    “那個楊一笑從今往後,再也不是人人可欺的大笑話!”


    “他以前是因為沒錢,所以才中不了科舉,但他這次最少能收獲十二貫錢,並且準備把所有收益全都送出去。”


    劉隊正說著看向幾個城卒,厲聲問道:“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幾個城卒滿臉迷惑,全都下意識的搖搖頭。


    劉隊正怒其愚蠢,然而終究是自己屬下。


    他隻能繼續告誡道:“都給我記住了,這意味著今年的縣試楊一笑必然能中。”


    “他既然決定送出所有的錢,今年秋天的科舉肯定高中。”


    說著一停,再次開口:“如果他僅僅中個秀才,倒也不至於讓我重視,但你們難道看不出來嗎,這人和那些酸秀才不一樣。”


    “他獵殺黑熊和野狼之後,立馬大張旗鼓運來縣城,這是在博取名望,為他將來的科舉做準備。”


    “所以,他還要繼續往上考!”


    “說不定哪一天,他會變成需要仰望的人物。”


    劉隊正說到這裏,眼神閃爍幾下,喃喃道:“如此精明而又環環相扣的崛起謀劃,真不敢相信出自於一個曾經被人恥笑的大笑話。看走眼了啊,我以前看走眼了。”


    這時一個兵卒湊到跟前,看架勢是劉隊正的親信。


    此人小聲提出質疑道:“隊正大人,楊一笑的身板很單薄,像他這種情況,不該具備搏殺猛獸的武力。”


    劉隊正看了這個兵卒一眼,反問道:“那麽你是什麽想法?”


    這兵卒左右窺視一下,然後才壓低聲音道:“我懷疑他是假冒功績,這些猛獸並非他獵殺,也許是別人殺的,交給他博取名望……”


    劉隊正沉吟片刻,喃喃道:“如果是這種情況,更得重視於他。”


    兵卒微微一怔,頗為愕然的道:“為什麽?”


    隻見劉隊正目光深邃,遙遙看著楊一笑已經消失的方向,沉聲道:“因為,這意味著他身後有人。有個能夠輕易獵殺猛獸之人,潛藏在楊一笑身後默默幫助他。”


    “這個人躲在暗處,不為自己而揚名,反而把獵獲贈與楊一笑,資助楊一笑博取聲望。”


    “真要是這種情況,說明這個人認為楊一笑的未來可期。”


    “心甘情願躲在背後的人,才是這世上有本事的人,而這種人竟然幫助楊一笑,豈不意味著楊一笑比他更強。”


    劉隊正說到這裏,忽然伸手摸向腰間。


    腰間,是長刀!


    也不知因為何故,他臉上莫名浮現異樣。


    他口中喃喃之聲,輕微宛如蚊蠅,隻有他身邊這個兵卒,勉強才能聽清他說的話:“近些年來,亂世之兆,各地流民四起,夾雜草莽英豪。”


    “北方狼族,辱我家土,然而朝廷卻每年歲貢納財,連我們這些人都要承受重賦。”


    “天下終有一天要亂啊!”


    這位小小的隊正,摸索著腰間的刀,眼神深邃看著遠處,小小人物竟是一位智者。


    旁邊的兵卒是他親信,忽然壓低聲音提醒道:“楊一笑說他要登門拜訪您。”


    劉隊正微微點頭,語氣頗為嚴肅,道:“你現在就回家一趟,告訴你姐姐下廚,既然楊一笑要吃我家的湯麵,那我就招待他一碗湯麵。”


    兵卒領命,急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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