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官道的兩旁,搭了幾十個粥棚,距離粥棚不遠處,就是流民聚集地。


    已經施了五天粥!


    這五天來,陸陸續續還有流民到達。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到達的數量越來越少,終於在第六天時,再也不見新的流民。


    由此可以推斷,後續的流民們基本沒有了,也可以理解為,能到的基本都已經到了。


    至於那些沒能到來的流民,他們的結局不用想也能知道……


    要麽是死在了逃荒路上!


    要麽在路上被人抓了去!


    又或者實在沒有能力往前走,所以隻能在某個地方賣身為奴。


    總之,各種結局都很慘。


    相比於那些流民的淒慘,達到涇縣的這些肯定幸運,意味著見到了曙光,擁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希望。


    從他們到達的那一日起,每天都能領取兩次施粥。


    無論男女老少,也無論青壯病殘,隻要能吃的下去,就不限製領取的數量。


    幾十個粥棚,敞開了供應,連續五天,白白救濟。


    但是到了今日之時,粥棚忽然改了規矩……


    這是一天的清晨,早晚兩次施粥的早粥,由於流民們已經習慣了時間,所以一大早排起來長長隊伍。


    家裏有碗的就端著個破碗。


    沒碗的臨時用木頭挖個凹槽。


    總之隻要能用來盛粥,就會被流民們拿出來當器具。


    每天排隊,領取施粥!


    然而今天的情況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流民們排隊了老半天之後,始終沒看到施粥開始的跡象。


    明明空氣裏彌漫著粥香,意味著今天已經熬好了粥,但是,偏偏幾十個粥棚全都關著。


    “怎麽回事?”


    “莫非不給吃了?”


    流民們漸漸開始焦躁,相互間竊竊議論著。


    人這種生物,心性是複雜的,任何事一旦習慣了,就會自以為是應該的。


    大家已經連續吃了五天粥。


    粥棚每天都敞開了給供應。


    每天啥事不用幹,吃的肚皮滾滾圓,從一開始的感恩戴德,漸漸變成了‘就該如此’。


    沒錯,就該如此。


    這五天的施粥供應下來,很多流民的心裏都有產生了這個念頭。


    他們忘了自己是被救濟的,他們習慣了每天領取施粥,前幾天心裏的感恩戴德,變成了現在的必須給我們粥。


    然而沒想到的是,今天粥棚竟然不開著。


    流民們先是焦躁,隨即相互議論,漸漸有人大吵大鬧,鼓舞其他人跟著一起鬧。


    “為什麽不施粥?”


    “為什麽關著粥棚?”


    “我明明已經聞到粥的香味,說明今天的施粥已經熬好了。既然已經熬好,為什麽不給我們吃?”


    “為什麽要扣下我們的粥……”


    嗬嗬!


    為什麽扣下我們的粥!


    這種話竟然也能說的出口。


    明明是施粥,所謂‘施’字,誰都知道什麽意思,這是施予和賑濟的意思。


    然而現在的情況卻是,很多流民認為是應該的。


    習慣了白吃白喝,突然不給了立馬無法接受,於是大量的流民開始鬧,漸漸竟然演變成幾千人參與的大鬧。


    這些人也許是仗著法不責眾,也許是習慣了施粥的白吃白喝,總之不管什麽原因,他們大叫大嚷的鬧了起來。


    隻不過,並不是所有流民都這樣!


    絕大多數的流民們,並未參與這場鬧事,雖然他們心裏也失落,但卻慢慢接受了失落,各自端著自己的破碗,默默在原地唉聲歎息。


    這些流民都是心性忠厚老實的,明顯已經意識到自己白吃了五天。


    並且他們漸漸又想起來,這五天時間裏吃的是施粥,楊家村敞開了給他們供應,這是一份活命的恩情和厚德。


    於是這部分流民越發老實,站在原地更加不願意參加吵鬧。


    他們端著碗,乖乖的等候著,心裏盼望著粥棚能打開,但卻不抱怨今日沒有按點開飯。


    “給就吃!”


    “不給也不能鬧!”


    “楊家村的施粥,讓我活下了命,我如果跟著那些人鬧,我還能算是個人麽?”


    這是絕大多數流民的心聲!


    龐大的隊伍中,僅僅四萬人的流民,其中大約有一千多人,參與了抱怨和哄鬧。


    甚至隨著鬧的動靜越來越大,這些人竟然衝出隊伍往前擠,很快形成一個‘強勢群體’,準備砸開粥棚強行搶粥。


    望著這一幕,其他流民紛紛往後退,有那感覺不妥的,紛紛開口勸著,不斷道:“別鬧啊,別砸啊,楊先生給咱們施粥,救了咱們所有人的命,你們不感激也就罷了,怎麽還強行砸他的粥棚?”


    然而,這些勸阻的聲音很快被鬧哄哄的聲音壓下去。


    那聚眾一千多人的鬧事者,個個都是性格桀驁並且涼薄的,如果心性不涼薄,也做不出砸搶的事。


    他們仗著聚集了人手,強行衝破了粥棚前的防護。


    甚至在期間還動手打人,打傷了幾個維護秩序的楊家村百姓。


    這幾個被打傷的百姓都是婦人啊,這幾天一直在給他們盛飯供應施粥,結果就因為維護秩序,竟然被鬧事者打的頭破血流。


    幾個婦人又是委屈又是苦楚,嗚嗚咽咽跑回了不遠處的楊家村。


    而由於失去了她們維護秩序,頓時粥棚前麵再也沒有阻攔,那一千多個流民狂喜衝進去,開始鬧哄哄的搶粥喝粥。


    事情越發不可收拾了!


    許多老實忠厚的流民們,不由自主也受了這種影響,他們眼看著鬧事者搶到了粥,在那裏大口大口的美滋滋喝著,心裏不免羨慕,忍不住也想跟著喝。


    “也許,我去喝一碗沒事!”


    “這麽多人一起鬧,楊家村肯定不敢硬來。哪怕我們鬧事哄搶,楊家村也隻能安撫我們。”


    “但是……”


    “但是……”


    “這麽做似乎沒良心啊!”


    “明明楊先生救了我們,我們不應該幹這種白眼狼的事!否則的話,和畜生有什麽區別。”


    “人應該感恩,不能這麽幹!”


    一邊想著也去搶,一邊又感覺不能這麽做,人的心裏很複雜,心中不斷天人交戰著。


    這幾乎是絕大多數流民的心態。


    糾結!


    難斷!


    又想去跟著鬧事者一起喝粥,又認為自己不應該去跟著硬搶。


    這其中唯有極少數的一部分人,才能從一開始就保持極度冷靜,他們不但不參與哄搶,甚至連連的往後退。


    比如隊伍中端著破碗的趙雲,以及同樣端著破碗的崔寒山,兩人自打看到有人開始吵鬧,立馬同時往隊伍的後麵逃竄……


    沒錯,這倆人的動作完全可用逃竄來形容。


    明明他倆都是練武的青壯,並且屬於那種練武天賦很強的,在所有到達涇縣的流民之中,他倆無論體力還是力量全都強過那些鬧事者,按說隻要他們也跟著一起鬧,瞬間就能成為鬧事的小頭目。


    但他們絲毫沒有鬧的念頭。


    反而從一開始就滿臉驚恐……


    不但飛速往後逃竄,而且逃的無比堅決。


    兩人足足逃開數百步遠,方才心有餘悸的停了下來,各自端著破碗,相互默默對視。


    於此同時,又有幾十個青壯狂奔過來。


    強者與強者之間,天然能建立友誼,這些人見到趙雲和崔寒山也在,頓時全都相互點頭示意一下。


    他們幾乎是異口同聲道:“要出大事了,咱們怕是要跟著遭殃……”


    趙雲端著自己的碗,眺望遠處的哄鬧場景。


    當他看到那些人為了衝破粥棚,竟然打傷了楊家村的幾個婦人,頓時這少年的瞳孔一縮,臉上瞬間顯出驚恐神色。


    崔寒山同樣看到打人的一幕,臉上頓時也顯出驚恐的表情。


    這倆人幾乎想也不想,再次拔腳往更遠處逃竄,同時心裏瘋狂亂跳,隻覺自己的後背一陣陣發寒。


    這一刻,他倆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


    “完蛋了,完蛋了!”


    “這要死人啊,這要死很多人!”


    “趕緊躲,必須躲,否則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說不定也會被那些蠢貨連累。”


    在這個驚恐的念頭下,兩人腳下越發加速狂奔。


    其他幾十個逃竄到這裏的青壯,有一個算一個也是立馬抬腳,再次拔腳狂奔,臉色蒼白的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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