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們都是有眼力勁的,豈能看不出皇帝已然開懷。


    於是……


    “陛下,小奴是這麽想的,您剛才不是說麽,要幫一幫文友。”


    “小奴等人琢磨著,其實不用您出手,陛下隻需下一道聖旨,抬上一抬京兆郡王,剩下的事情不用您操心,那位郡王保證能把事兒辦漂亮。”


    自古內侍之言,最合帝王之心,原因是這些閹人跟在皇帝身邊,日隨夜伴最能體察帝王的心思。


    果然徽宗欣然點頭,語氣顯得頗為滿意,道:“朕也有此打算,親自出手不好,否則禦史們聒噪起來,總不能把禦史都殺了。”


    太監們連忙道:“是啊是啊,人心皆妒嘛,那些禦史看到楊一笑受寵,小小年紀竟然得到陛下賞識,心裏肯定不舒坦,肯定會盯著攻訐他。”


    “所以陛下何不躲在幕後,把京兆郡王推到前麵去。”


    “小奴等人看的出來,那位郡王是個聰明人,他二十多年無職無權,早就盼著被陛下重用。”


    “所以隻要陛下稍微抬一抬他,他必然心領神會知道怎麽做。”


    太監們的繼續慫恿,讓徽宗皇帝越發欣然。


    隻不過這位帝王也不是傻子,忽然滿臉大有深意的一笑,對太監們問道:“爾等如此上心,不斷慫恿進言,莫非是私下裏收了好處,所以趁此機會幫人家的忙……”


    整個宮殿之中,忽然落針可聞。


    太監們全都嚇得麵色慘白,其中有幾個甚至開始瑟瑟發抖。


    噗通噗通噗通!


    連續七八個跪地之聲。


    並且跪下去還不止,整個身子趴在了地上,剛才還興奮慫恿的太監們,這一刻全都感覺脊背泛寒。


    他們因為驚恐,竟然求饒都不敢。


    幸好徽宗僅是點醒一句,皇帝並未打算深究這事,反而笑意涔涔開口,饒有興趣的又問道:“收的是誰的好處啊,京兆郡王還是喬貴妃……”


    不等太監們坦白,皇帝再次發笑,哈哈道:“你們別回答,讓朕猜一猜。”


    “朕推測,爾等沒有膽子私交宮外,尤其是一位郡王,給你們十個膽子也不敢。”


    “所以,你們是收了宮裏人的好處。”


    “並且,你們收的其實並不算太多。”


    “原因很簡單,喬貴妃不是個有錢的人……”


    皇帝一邊說著,一邊像是在回憶,半晌才笑嗬嗬的,再次開口點評,道:“喬貴妃嘛,朕記得她,似乎出身是個寒門,祖上幾代都是讀書人。”


    “當年宮中選秀,按比例選些寒門,她家中應該是使了一些銀錢,所以才被人尋機會送到朕麵前。”


    “朕回憶了這半天,總算是想起來了,她在入宮第三年生子,孩子便是你們說的京兆郡王,對不對?”


    麵對皇帝的詢問,太監們跪在地上不斷磕頭,連連道:“陛下聖明,聖明……”


    徽宗皇帝性格溫和,朝著眾人揮了揮手,道:“都起來吧,別在地上跪著,天冷,凍壞了不好。”


    “你們這些內侍太監,都是朕身邊的老人,隻要不犯重罪,朕是舍不得殺的。”


    “所以,都起來吧,陪朕繼續說說話,不用膽戰心驚的跪著。”


    太監們相互瞅瞅,小心翼翼起身。


    徽宗負手而立,目光看向外麵,悠悠道:“既然收了人家的好處,替人說話也是應該的,況且朕聽了你們的進言之後,確實感覺諫言很是合適。”


    一個太監小聲小氣開口,忐忑問道:“陛下是準備采納小奴等人的辦法麽?”


    皇帝點了點頭,繼續看著外麵,語氣淡淡道:“辦法挺好,朕采納之,但是爾等要記住,這種事下不為例。”


    太監們慌忙又跪下,全都匍匐身子磕頭,齊齊道:“謝陛下寬宏大量,小奴等人以後再也不敢了。”


    皇帝哈哈一笑,聲音有些蒼老,道:“起來吧,起來吧,朕說過不會治罪,你們這些老人不舍得殺……”


    說話之間,悠悠轉身,順手一指書桌,語氣顯得隨和,又道:“還不趕緊給朕磨墨,趁著興頭把聖旨寫了。”


    太監們趕緊爬起來,急急慌慌跑到桌前。


    有人負責磨墨,有人負責攤紙,其餘則是抬著暖烘烘的爐子,提前把書桌周圍烘烤的溫暖。


    很快,一道聖旨寫出,皇帝不愧是一代文宗,落筆字體宛如金鉤鐵畫,寫完聖旨之後,順手遞給了太監,道:“晾幹墨跡之後,提醒朕蓋印。”


    太監們連連點頭,小心翼翼的舉著聖旨,借著火爐的熱力,細心烘烤墨跡。


    順便之間,恭維皇帝,紛紛道:“陛下今日的墨寶,筆法極其的順暢,小奴等人猜測,您現在心情極好。”


    “哈哈哈哈!”


    皇帝大笑起來,點點頭道:“不錯,朕心情極好,你們這些內侍啊,確實有著眼力勁。”


    忽然皇帝笑聲一收,語氣不知為何有些改變,略顯失落道:“可惜,朕頗感遺憾,朕精研書法多年,自創這種筋骨書體,原想著教導楊一笑,可他連科舉都不考了。”


    太監們眼珠子滴溜溜轉動,小心翼翼的湊趣討好道:“陛下莫要傷感,將來總是有機會的,隻要您有心教導,便是天下第一名師。等那楊一笑忙完了事,隨後都可以跟著您學。”


    哪知皇帝卻目視門外,似乎眺望著北方涇縣,喃喃道:“話雖如此說,可不知多久,朕老了啊,不知還能活幾年……”


    這種話太敏感,太監們嚇得心頭一跳,全都不敢接茬,連吭聲都不敢吭。


    偌大宮殿之中,唯有皇帝聲音,再次喃喃道:“將來之時,也許某天,如果朕和他終於見麵,縱論文壇上下千年。”


    “那麽朕一定要好好教教他,讓他學會朕自創的這種書法。”


    “這孩子什麽都好,無論詩詞歌賦全都一等一,唯獨他寫字太難看了,簡直像是蟲子在爬。”


    “哪怕是五六歲的小娃娃,寫的字體也比他好看很多。”


    “所以朕一定要督促他,朕準備手把手的教導他,文人倘若連字都寫不好,哪能配得上他滿腹才華。”


    太監們麵麵相覷,驚訝的張大了嘴。


    老天爺!


    陛下越來越過分了!


    堂堂九五之尊,雲朝當代皇帝,竟然不顧帝王身份,要手把手的教人寫字。


    這是真把楊一笑當做傳人看待了……


    聖旨上墨跡,很快被烘幹,太監們小聲小氣提醒,皇帝在聖旨上蓋了璽。


    隨即在皇帝示意下,一個太監領了差事,帶著聖旨出宮,前往宣讀聖旨。


    整個京兆王府轟動了!


    場麵差點搞得雞飛狗跳。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啊?即使是王府裏的老奴老役,也記不起多少年沒聽到聖旨了。


    趕緊擺出香案,打開王府正門,然後全府之人滿懷著激動,在京兆郡王的帶領下聽旨。


    這份聖旨很簡短,但是內容卻驚人……


    赫然是一份該封爵位的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京兆郡王,趙栩,淑慎性成,勤勉柔順,雍和粹純,性行溫良,克嫻內則,淑德含章。”【查的宋代聖旨,專門晉爵的格式】


    “朕欣然之,著即冊封,去郡王之爵,改封濟王之位!”


    “並賜遙領軍職,三州兵馬節度,青州府,濟南府,沂州府,此三州兵馬鎮軍之職,皆由濟王趙栩遙領之。”


    “欽此。”


    一份聖旨,不止升爵,最主要的是還給了官位,遙領北方三個州的兵馬。


    雖然隻是遙領,屬於一份閑差,然而哪怕是閑差也很厲害啊,以前連閑差也沒有資格擁有。


    太監宣讀旨意之後,笑眯眯的把聖旨遞上,衝著趙栩擠眉弄眼道:“恭喜王爺,升爵改封,二十多年的郡王,如今終於該封‘單字’王。”


    “哈哈哈哈,同喜同喜!”


    濟王趙栩開懷大笑,順手一把攥住太監手腕,低聲道:“這位宮貴人,留下喝杯否?本王立馬讓人整治酒菜,保證讓宮貴人滿意而歸。”【宋代宮外之人,尊稱太監為宮貴人】


    太監仍是一臉笑眯眯的,衝著濟王和氣的點點頭,道:“既然是王爺心意,小奴豈能推辭呐,喝,留下來喝。”


    濟王大喜!


    以前像他這種王爵,不可能有這麵子,想要請皇帝身邊的宮貴人喝酒,恐怕排隊排一年也輪不上他。


    然而今天這一次,他隻是提了一句,這位宮貴人竟然毫不遲疑,語氣十分親和的答應留下。


    便在這時,王府管家急匆匆過來。


    管家的身後跟著兩個家丁,家丁手裏各自托著一個托盤。


    那托盤以紅綢子罩著,看不透裏麵是什麽東西,但是大家心裏都明白,這肯定是一份厚重的禮。


    所謂送禮送到明處,所以濟王趙栩親自揭開紅綢子,頓時一道金光閃爍,金燦燦的很耀眼。


    太監是個見過大世麵的,連眼皮子都沒有翻一下,僅是笑眯眯的道:“王爺太客氣了吧,小奴可當不得這種厚禮。”


    濟王立馬滿臉嚴肅,鄭重道:“宮貴人,可別這麽說,你若是嫌少,本王忐忑難安。”


    說著揮揮手,示意家丁把托盤送上,再次道:“些許黃白,不成敬意,宮貴人冒雪前來宣旨,還望笑納本王這一點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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