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斯的司機從車上下來開門,看見自己的主子被一幫小癟三圍住,頓時變臉。


    他用本幫話凶神惡煞地嗬斥道:


    “去去去,小癟三,腦子壞掉了,敢碰洋大爺的衣服,把儂幾個都賣了都買不起一個衣角的。”


    威爾斯將頭埋在白玫瑰的纖細白皙的脖子上深吸一口氣,曖昧道:


    “rose,你的同胞們似乎不怎麽講衛生,要是都像你這樣香軟可人就好了。”


    白玫瑰妝容精致,上挑的眉眼裏有厭惡一閃而過,勾起紅豔豔的唇對威爾斯嬌笑道:


    “威爾斯先生,今晚和你約會,我心情極好,這些花我瞧著都比往日嬌豔萬分,我很喜歡。”


    威爾斯被白玫瑰的話弄得心下大悅,從錢包裏拿出一把小麵值的法幣,往馬路中間處飄灑。


    一幫衣衫襤褸的小孩,丟下手裏的花兒,如同惡狗撲食一樣去搶那些零散的錢幣,過往的自行車和黃包車被突然跑出來的孩子嚇得急刹車,叫喊哭罵聲音不斷。


    威爾斯像是看到什麽極為搞笑的場麵一般,笑得十分歡樂暢快。


    旁邊的華人司機看著地上零零碎碎十幾塊的法幣,豔羨又鄙夷。


    要知道他一個月的工資也才二十法幣,這一把錢至少有二十多法幣。


    汽車揚長而去的時候,白玫瑰豔若桃李的臉,被十裏洋場的霓虹燈打得看不清表情。


    她扭頭去看唯一沒有去撿錢的衛渺,個頭小小的孩子脖子上掛著大大的香煙盒子,靜靜地站在繁華嘈雜的歌舞廳門口,用澄澈幹淨的眸子望著她。


    舞廳門口看場子的人,笑嘻嘻地對著撿錢的孩子們指指點點。


    往日他們也會上前來驅趕這些孩子,今日正主都走了,他們自然懶得去做白工。


    都是討生活的苦命人,誰不是這麽過來的,何必呢。


    小孩子們本也不怕這些人,頂多挨頓罵後散開。


    他們怕的是巡警,那些巡警不管什麽時候看到他們,都會驅趕的,運氣不好被抓住了,貨物沒收不說,還要挨上幾下子。


    旁邊排隊等拉人的黃包車夫也很眼饞,他們除去車份錢,拉一天人的收入,也不過是幾毛錢。


    這幫小赤佬,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就得了他們一天甚至是好幾天的收入,實在讓人眼紅。


    但並沒有大人加入小孩子們撿錢的隊伍中。


    能在仙樂斯門口待著的,不管是黃包車夫,還是賣花賣煙的,都有自己的規矩。


    大家在這個混亂的世道遵循著不知誰定下的規矩,保留著為人最後的一絲尊嚴。


    “砰砰砰!”


    “槍響?”


    “快跑!”


    “殺人啦!”


    槍響過後,尖叫四起,不過轉眼間,歌舞升平的仙樂斯門口一片大亂。


    撿錢的小崽子們一哄而散,舞廳門口看場子的黑衣人麵色凝重,十分有經驗地退回到舞廳裏麵,大門緊緊關閉。


    衛渺抬腳就要跑開,扭頭時候,卻看自己的前後方各出現二十多人,他們黑色長褂,戴禮帽,手裏都拿著槍,竟然是無差別地對射。


    之前生龍活虎撿錢的孩子,有兩個個頭高跑得快的,被槍擊中,倒在地上,肚子處有血流出。


    帶頭質問她的小六子手裏死死地抓住幾張一塊錢的法幣,很快就被鮮血染紅了。


    衛渺立馬將胸前的煙盒子合上,快速趴在地上護住腦袋不動。


    耳邊槍聲,哭喊聲,叫罵聲,匯集在一起。


    她的臉貼在冰冷的地上,感覺頭頂有氣流飛過,硝煙味在鼻尖彌漫開來。


    衛渺冷硬的心又一次深刻地感受到這個世道對人類的深深惡意,或者說是對這個叫做東方的民族有著最深的惡意。


    “阿渺!”


    突然的頓悟,讓她進入玄之又玄的狀態,一時間無法掌控自己身體。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有人撲向她,將她死死地護在身下,濃鬱的血腥氣灌入鼻腔。


    是這具身體的父親衛阿大的聲音。


    衛渺腦子空白一瞬,而後飛快地轉動:他怎麽會突然出現?


    今天是衛阿大第一次在仙樂斯門口等黃包車。


    申市的黃包車都是有地盤的,他前幾天攢夠了錢,通過車友介紹,花錢通了關係,才可以來這裏等車拉人。


    仙樂斯舞廳進出的人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給車費爽快,運氣好也能給小費。


    他沒有別的本事,有的是力氣,多拉幾趟,家裏的婆娘不會整日愁眉苦臉,孩子們也不用餓得哇哇哭了。


    衛阿大懷揣最樸實的願望,排隊等著拉人。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仙樂斯門口進出的紅男綠女,計算著前麵排隊的車友,大約到自己會是什麽時候?拉的客人好不好說話?


    滿是期盼和興奮的心情,讓他連馬路邊的熱鬧都沒心思看。


    等槍響的時候,他的車友劉黑炭十分有經驗地對他吼道:


    “衛阿大,快跑,往前麵馬路上跑,這幫人火拚不敢上馬路的。”


    衛阿大聽完拉著自己的黃包車就往路邊跑,抬眼就看見自己的“兒子”站在馬路邊上。


    而兩側火拚的人已經開始對射,他想也沒想丟下黃包車就撲向已經倒地的衛渺。


    有些突兀的敲門聲打斷了衛渺的回憶,她雙眸快速恢複清明,抬頭看向站在門口的兩人。


    “阿渺,車行的董先生過來了,說要看看你阿爹。”


    許阿魚懷裏抱著一個兩歲多的小娃娃,她說話間側開身體。個頭不高的男人出現在衛渺的眼前。


    男人五短身材,穿著深灰褂子,戴黑色禮帽,是最近比較常見的時髦打扮。


    董先生的目光有些黏膩地落在衛渺身上一瞬,而後用手在鼻子前麵揮了揮,從兜裏掏出手帕捂住嘴,才進了臥室。


    借著窗戶的光,踮腳朝床上看了一眼,轉身快速出去。


    噔噔噔的下樓聲音十分重,片刻外麵就傳來了許阿魚哀求的聲音:


    “董先生,儂行行好,我家阿大十五歲就在車行拉車,這次真是意外的,他如今命都快沒有了,家裏實在沒有錢財來賠償修車的費用,儂給寬限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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