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慶裏弄的一間民房裏,老馮佝僂著背,有些費力地打開房門。


    關上門後,他細細看了看自己出門前放置的東西都在原樣,才鬆一口氣。


    他取下頭上的狗皮帽子,打量著一眼望得到頭的房間、緊閉的窗戶都和走時無二致。


    他駝背走到桌子前,坐下。


    把手放在嘴邊哈了哈氣,暖和一些,才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


    他腦子開始複盤這段時間發生的各種事情。


    所有細節都沒有問題後,腦子出現了衛渺和盧平生的兩個麵孔。


    不由得想起那個驚險無比的下午。


    高燒在家的他恍惚聽見貓叫後,他打開門,發現空無一物,低頭就看見一張紙條。


    他左右看看,快速撿起,看著上麵的血字,心驚膽跳。


    作為整個申市地下組織的重要成員,他太知道這張紙條的重要性了。


    他很慶幸自己今天請假沒有去學校,更慶幸有人將紙條放在他的門前。


    他還要再回憶的時候,房門被敲響,他麵色一變,把手探向桌底摸出手槍。


    ——————————


    轉眼已是春分,天氣依舊寒冷料峭,半點沒有回暖的跡象。


    衛渺即將過11歲的生日,家裏的日子和去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許阿魚和衛阿大自過年後,似乎商量好了一般,輪流來磨衛渺。


    “阿渺,你生日,我們請街坊鄰居吃席,然後公開怎麽樣?”


    許阿魚看女兒抿嘴思考問題時候的小酒窩,心軟得一塌糊塗。


    衛渺合上書本,感受癲婆片刻柔情後,問道:


    “阿媽,聽說舅媽又懷孕了?”


    許娘舅他們一家如今在丁醫生診所的那條弄堂裏租住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


    他一個月能有十三四塊錢的收入,加上蘭姐每個月交給家裏二十塊錢。


    一個月三十多塊的大洋,除去房租和生活費,日子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桂姐和許多魚也越發地懂事,就算舅媽懷孕,也不必憂愁。


    許阿魚知道她在轉移話題,也就順嘴接過來。


    “是的呀,丁醫生說她身體不太好,要好好養著。”


    衛渺盯著許阿魚的肚子,笑嘻嘻道:


    “阿媽,你比舅媽還小五歲咧,什麽時候給我們懷個弟弟。”


    許阿魚羞惱,捏她臉頰不夠,還敲了敲她的腦袋,老臉通紅地轉身離去


    衛渺看她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背影,鬆了口氣。


    轉天,是許娘舅生日,舅媽懷孕不易操勞,她家這段時間喜事連連,兩家人就想聚會一番。


    許阿魚自告奮勇地下廚,許多魚更是一早就過來將人都拉去家裏。


    衛渺去而複返,回來給許阿魚尋一味重要的調料。


    盧平生穿著厚重的大衣,圍著灰色的圍巾,依舊是英倫風的打扮,優雅矜貴,手裏提著老大昌的送禮用的高級點心盒子上門。


    “阿渺,過了一個年,幾個月沒見,你怎麽又長高了些。”


    衛渺看他悠哉悠哉地進門,放下手中東西,彎腰從旁邊爐子提水給他倒暖茶。


    白霧嫋嫋中,盧平生開口道:


    “我在弄堂裏時,就聽聞你家人都去隔壁弄堂了,還以為自己會撲空。”


    盧平生說完端起茶杯吹一吹,細細抿一口熱茶,喟歎一聲。


    “還是阿渺倒的茶水香醇。”


    衛渺瞧他眉眼帶笑,心情頗好的模樣,好奇問:“你又出‘瞎活’騙番鬼了?”


    “瞎活”是古董界的行話,就是假貨的意思。


    盧平生放下茶杯,不讚同道:


    “我是那樣的人嗎?我出的都是‘大開門’的貨,隻是把年代往前說了幾百幾千年罷了。”


    “大開門”就是一眼瞧上去就是真貨。


    兩人又就著古董說了兩句,許多魚和衛玲氣喘籲籲跑進家門。


    許多魚小臉紅撲撲道:


    “阿渺,還以為你尋不到東西半天不見蹤影,原來是盧先生來了。”


    衛玲看著盧平生,眼神閃了閃,然後道:


    “大哥,東西呢?”


    衛渺把許阿魚要的調料遞給她們,“你們去吧,告訴阿媽盧先生來了,我暫時不過去了。”


    看著兩個笑的牽手跑出門去,盧平生道:


    “那個紅臉的小姑娘,就是那小g子說的多魚?”


    衛渺抬眼警告著他,“她玩心重,脾氣暴,為人直率,你別打她的主意。”


    盧平生摸了摸鼻子,哀歎道:“我在阿渺心中竟如此不堪?”


    衛渺歪頭盯他,“不然呢。”


    盧平生收起笑容,說正事兒。


    “因為磺胺斷貨至今,無論在黑市還是明麵上都炒出了天價,現在各方都在問貨。”


    衛渺將手放在爐子上取暖問:“貨船什麽時候到港口確定了嗎?”


    盧平生皺眉歎氣,“寒流未退,港口歐美來的船隻幾乎沒有,加上亂七八糟的事情,比預計要晚了兩個多月。”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盧平生問她,“阿渺,你知道青黴素嗎?”


    衛渺點頭,“你給我的書籍裏提起過,28年就被發現了,但無法提純和批量化,所以被擱置起來了。”


    盧平生眼睛發亮,懇切地看向衛渺,問:


    “你有辦法嗎?”


    衛渺被他的問題驚到了,反問道:


    “你怎麽會這麽問?”


    盧平生看著眼前的半大孩子,也覺得自己被即將到來的戰爭搞得有些瘋魔了。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地逝去,他心中的惶恐和無奈日益增加。


    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卻依舊改變不了任何一件事情的發生。


    “阿渺,這次到港,你手裏的那份磺胺能不能全部賣給我。我不占你便宜,外麵什麽價格,我給什麽價格,如果將來有溢價,我都補給你。”盧平生說。


    衛渺想了想自己出錢的那部分,數量並不多,倒是痛快答應。


    盧平生一高興就想動手動腳,比如戳一戳衛渺的酒窩,比如揉她頭發。


    衛渺穿的是出門的衣服,許阿魚給她裹了一層又一層,就沒有往日靈活。


    還真被他捏住酒窩的臉頰肉,扯了扯。


    “你們,在做什麽?”


    不知什麽時候站在門口的許蘭姐,麵色蒼白。


    衛渺乘機揮手擋開盧平生的魔爪,頂著臉上紅痕抬頭對許蘭姐笑道:


    “蘭姐,你怎麽過來了?”


    許蘭姐似乎也覺得自己有點失態,有些無措地將耳邊的發絲挽在耳後,軟聲道:


    “聽聞盧先生也在,姑姑說,請盧先生過去一起吃飯。”


    盧平生麵色未變,寒暄道:


    “才半年未見,蘭姐竟然長這麽高了。”


    許蘭姐臉頰緋紅。


    衛渺見狀提著水壺出去加水,給少女留些時間。


    她並不會去幹預這些事情。


    許蘭姐對盧平生的喜歡幹淨純粹,可能有的人終其一生,也隻有這一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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