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渺把剛剛的事情講了一遍。


    盧平生從搖椅上起來,一手摩挲扳指,來回在細雨中踱步。


    “阿渺,這事接下來,我去尋吳子陽。”


    衛渺提醒道:“你們昨夜剛鬧翻。”


    盧平生走到屋簷下,用有些濕潤的手摟住衛渺嘿嘿道:


    “你去尋他,隻說救人的事兒,別提其他。”


    衛渺歪頭問他:“你想到辦法了?”


    盧平生點頭,眉眼舒展,心情極其好道:“這事兒弄好,磺胺就能回到咱們手裏,小財迷,儂且等著收錢吧。”


    “那李曉雅呢?”衛渺可沒忘記這個身份不明的女人。


    盧平生眼中劃過一抹狠厲,冷冷道:“交給我。”


    衛渺知他對李曉雅動了殺心不是一次兩次了,隨即點了點頭,轉身要走。


    又被盧平生叫住,從門口拿了一把油紙傘打開,遞在她麵前。


    “去吧,雖說是毛毛細雨,但總是淋在身上,也容易生病的。”


    衛渺看著舉著油紙傘的翩翩貴公子,很難想象就剛剛短短的工夫,他憑借一個扳指,一個名字就規劃好了一切。


    衛渺舉著油紙傘,在弄堂裏行走。


    春雨將格子路清洗得十分幹淨,兩側不知名的野草伸展開葉子,似乎在享受這份上天的饋贈。


    吳子陽聽見敲門聲起,起身開門,看見衛渺,雋秀的臉上略微詫異。


    衛渺將手中雨傘收起,甩了甩上麵的水珠,立在他門口。


    手裏提著林子娥的包袱進門道:“李小姐不在儂家?”


    吳子陽給衛渺倒熱水,擔憂道:


    “她表叔得了急病,昨夜被表叔家的人接走了。”


    衛渺想到昨天工藤石上的死,心中了然。


    “儂一大早過來,是什麽事兒?”


    吳子陽桃花眼微挑,曉雅有句話說得不對,不是盧平生來了後衛渺才和他生分。


    而是這個小鬼頭一直和弄堂裏許多人保持距離,而對盧平生沒有距離罷了。


    想到這裏,他心中竟然酸澀幾分,腦裏閃過往日小鬼頭在她家覓食的場景。


    那時他還覺得自己是不一樣的。


    衛渺也不拐彎抹角,直接把王三強的事情又講了一遍。


    將放在茶幾上的包袱打開,露出裏麵的金銀細軟。


    “當時我帶阿玲幾個也在場,王巡警沒有做錯,若不是他開那兩槍,那年輕人必然活不了,我瞧著那年輕人頗有身份。”


    吳子陽麵色未變,心中不置可否,若是真有身份,他的救命恩人就不會是這樣的結局了。


    何況在法租界,除了少有的幾個華人身份能行,其他人的身份算什麽呢?


    吳子陽隻是看了一眼裏麵的黃金和大洋,沉思片刻輕鬆道:


    “行,錢我收了,但人得等半個月才能放。”


    衛渺聽完眼睛亮了幾分,露出笑容,兩個酒窩很甜。


    “為無關緊要的人就這麽高興?”吳子陽被衛渺笑容影響,斜睨著她打趣。


    衛渺呼出一口氣,無奈道:


    “小吳哥,你是不知道,他們家人進門就跪下哭,我一個黃包車夫家的小子,哪能救人,估計是打聽到我和你能說上話,投石問路呢。”


    吳子陽喜歡衛渺的通透,從包袱裏挑選了一卷大洋道:


    “你拿一包大洋還給他們,都是苦命人,無妄之災罷了。”


    衛渺常常覺得人心複雜就是在這些小事上。


    即便吳子陽身份不一般,辦這件事兒,一定是要拿錢去上下打點的。


    最後落在他手裏的,估計也就是這一包大洋。


    不管是看在她的麵子上,還是覺得王三強罪不至死。


    他能半點不猶豫,分文不取地幫助一個華界巡捕,換作是她,怕是做不到的。


    她不也是套出了林子娥給的扳指和名字才準備幫忙的嗎?


    衛渺回家的時候,林子娥家的兩個小的,已經和衛東玩鬧在一起了。


    隻餘大一些的孩子站在母親身邊,半大少年臉上帶著和母親如出一轍的憂慮。


    林子娥看見衛渺回來,手裏隻舉著雨傘,七上八下的心才放下一些。


    “嬸子,如果不出意外,半月後王巡捕就能出來了。”


    衛渺給了準話,林子娥身體晃了晃,又哭又笑,準備再要招呼孩子給衛渺磕頭。


    許阿魚見衛渺麵色沒有為難,懸著的心也放下,連忙拉著林子娥道:


    “大姐,事情還未定,你可莫要再折孩子壽了。”


    林子娥慌忙點頭,一邊流淚一邊扯出個笑模樣道:


    “對,對,我不能讓恩人折壽。”


    衛渺從自己挎著的小包裏,把紙包著的大洋遞給她道:


    “雖然出事兒了,但日子也要過下去,辦事的人也覺得王巡捕冤枉,這錢是他退回來的。”


    衛渺沒說吳子陽的名字,並不是為了昧下這點善意,而是不想給吳子陽找麻煩。


    既然她去尋得吳子陽,那吳子陽的這份因果就落在她身上了,在不知道好壞的情況下,她不能將事情弄得複雜。


    送走了千恩萬謝的林子娥一家,許阿魚看著閨女若無其事的表情,開口問:


    “阿渺,這事兒真能成?”


    衛渺看她通紅的眼眶,逗她道:


    “阿媽,如果小吳哥也辦不成這事兒,那隻能說萬般皆是命。”


    許阿魚擔憂,“若是辦不成,那錢不會要我家來退吧!”


    衛渺’噗呲‘笑出聲,挽著許阿魚胳膊道:“阿媽,儂的想法真奇特。”


    許阿魚紅著眼眶瞪她。


    衛阿大眼眶紅紅,甕聲甕氣道:“看見他們,阿拉就想起當初我病在床上時候,你們的處境。。。”


    夫妻兩人執手相看淚眼又傷心了好一會兒。


    “阿媽,盧先生說,她中午想吃八寶鴨、薺菜筍片炒年糕和酒香草頭。”


    許阿魚懷孕,丁醫生說她營養不良,要好好養著。


    在許阿魚看來,好好養著就是不出去在碼頭賣鹵肉,家裏洗衣做飯的活兒算不得上麵的。


    衛阿大和衛渺都不想讓她操勞。


    “阿拉是懷孕,又不是殘疾。。。”


    於是在癲婆發了一頓脾氣後,一家人的夥食又恢複了賣鹵肉前的標準。


    盧平生直接大方地支付一百法幣作為夥食費,撫平了許阿魚因為少賣鹵肉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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