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秋實聽見盧平生問話,有些不安地動了動。


    他老實道:“我從小記性就好,見過一眼的人,基本不會忘記的,在雨裏我見過你的車牌號和側影。”


    盧平生心中小小詫異。


    那時候這人追胡娜失敗,頹廢躺在地上被大雨衝刷,竟還能記住一個從身邊開車而過的人。


    “這個天賦倒是特別。”


    盧平生誇讚的同時,心中憤憤,自己要靠著狗屁金手指才能做到的事兒,人家輕輕鬆鬆就能辦到。


    楊秋實沒有吱聲,他不覺得這是什麽天賦,莊稼人會種地是天賦,在申市討生活,能有好身體是天賦。


    “你知道外麵是什麽人嗎?就敢帶我們回家?不害怕?”


    楊秋實道:“我爹教我,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您給了我十二塊錢,救了我的命。”


    盧平生沒有去問這十二塊如何救了他的命,楊秋實也沒說,隻是繼續道:


    “我回家經過路口的時候,聽見那幫人核對你的汽車號,又商議如何截停您的汽車。。。”


    盧平生聽完他的過於簡潔幹癟的講述,心中暗道一聲,好人有好報啊。


    “你如今在做什麽?”


    這些年軍閥混戰,天災人禍,老百姓都知道申市繁華,可以撈金,一窩蜂地湧向這裏。


    人多了,什麽東西都精貴起來。


    許多剛來的人都是睡大街,睡碼頭,好一些的睡窩棚,能像楊秋實這樣在租界有棲身之所的人很少。


    “我用你給的錢租這間房子,在附近碼頭扛沙包。”


    隨後兩人陷入了沉默。


    楊秋實是不善言談,而盧平生是心中有事。


    這次的人是張二手下的,那就和倭人脫不了關係。


    最有可能的就是李曉雅所屬的機構,倭在華的特務機構太多,李曉雅實在無足輕重,他並不知道這個女人歸屬誰。


    也許連李曉雅自己都不曉得吧,畢竟這樣的棋子多如牛毛。


    “巡警過來了。”楊秋實突然說。


    盧平生也聽見了尖利的哨聲響起,法租界的巡警總是來的很晚,尤其是有槍聲的時候,他們即便來了,也會暗中觀察許久,才會吹哨上前。


    他從錢包裏拿出兩張法幣遞給楊秋實,“你把這錢給巡警隊長。。。”


    法租界巡捕房。


    匆忙趕來的吳子陽看著正發呆的盧平生,而他旁邊拚接起來的椅子上,裹著毯子的阿渺睡得很香。


    他坐下點一支煙,又將煙丟給盧平生。


    “聽說是在一條巷子被困住的?有線索嗎?”


    吳子陽想著手下的匯報,眉頭緊鎖。


    說他們趕過去的時候,十多個人十分慘烈,身上似乎被老鼠和其他蟲子啃咬過,成了血人。


    十幾個血人,幾乎把巷子的地麵染紅了。


    旁邊聞到血腥味來的野貓野狗虎視眈眈,若不是他們的人及時趕到,這幫人隻怕會被活吞了。


    這就十分恐怖。


    盧平生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最後麵色陰沉道:


    “我一向老實本分,唯一出格的事情,就是和倭人的磺胺生意,但買賣的事情,你情我願。。。”


    吳子陽想著前些日子到手的黃金,確實足夠他幾輩子衣食無憂,能讓倭人吃這麽大的虧。


    這幫囂張強橫習慣了的人,自然想要殺雞儆猴。


    盧平生就是這隻雞加出頭鳥。


    “阿渺怎麽了?”吳子陽看向旁邊呼呼大睡的衛渺。


    盧平生道:“你看過我的車了嗎?”


    吳子陽點頭,車上全是彈孔,擋風玻璃也都破碎不堪。


    “後續的事情麻煩你了。”盧平生拿起吳子陽的煙盒,抽出一支給自己點燃。


    其實他心中早就有了計劃。


    這次他得讓這幫人看看,他盧平生也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的。


    “你和阿渺去我家將就一晚?”吳子陽問。


    盧平生的搖頭,“你車借我用兩天。”


    吳子陽揮手,叫人吩咐了兩句,盧平生簽了字,就抱著衛渺出了巡捕房的大門。


    在門口看見蹲在那裏的楊秋實,對他道:


    “跟上。”


    楊秋實連忙起身,在盧平生的後麵,同他一起上了黑色的小轎車。


    吳子陽嘴裏叼著煙,看著車消失在霓虹閃爍的馬路上。


    身側的屬下道:“副總巡,這事兒涉及青幫,咱們怎麽處理?”


    吳子陽冷哼一聲,“我親自打電話,問他們是自己交人還是我們帶人去抓。”


    手下人看臉色陰沉的上峰,心中暗自歎息,大家多有傳聞,吳副總巡和這位盧公子關係好的可以穿一條褲子,這次隻怕不能善了了。


    衛渺一覺醒來,覺得身體疲乏得很,扭頭看向窗外,陽光已經在地板上照耀出了大片的亮光。


    她下樓梯的時候,聽見院子裏頗為熱鬧,抬頭看了過去,就看見兩大一小正在比劃著什麽。


    “秋實啊,沒想到你還是個練家子。”


    然後有個憨厚的聲音嘿嘿笑道:“我娘說,我家祖上出過武狀元。”


    盧平生歡快的聲音傳來,“臘八,你用彈弓能打中樹下吊著瓶子上的黑點,盧大哥中午就請你吃八寶鴨。”


    他話音剛落,衛渺就看個頭小小的臘八拉起彈弓。


    破空聲響起時候,桂花樹下吊著的瓶子就裂開了,所以打沒打中黑點無從考證。


    臘八這小家夥平日裏不吱聲,竟然還有這種心眼子。


    “行,今天我高興,我這就打電話讓得意樓做席麵過來。”


    盧平生回身要打電話,就看見了眼睛發光的衛渺。


    見小鬼頭聽見吃的,這副表情,他又想起昨夜她昏睡不醒的模樣,軟聲道:


    “阿渺,阿拉要訂飯,儂吃什麽?”


    “油燜筍,雞骨醬、桂花肉、八寶雞、楓涇丁蹄。。。”


    盧平生打斷了她,無奈道:“儂別浪費口舌了,得意樓的招牌我都給你點一遍。”


    衛渺點頭如搗蒜,“我真的很餓。”


    盧平生看她蒼白臉色,以為她是被昨夜的槍聲嚇到了,畢竟當初衛阿大也是槍戰出事。


    “你小子準頭還行,力量差點。”楊秋實憨厚的聲音響起。


    兩人同時看向院子裏,隻見他手中拿起臘八的彈弓,對著天上一拉。


    就有東西掉落在院子裏,阿狸貓身飛過,叼著一隻麻雀蹲在屋簷下。


    衛渺看向盧平生,“盧大哥,這人和臘八一樣是當狙擊手的料子 。”


    盧平生目光灼灼地看向院子裏正湊在一起比劃的一大一小,感歎道: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古人誠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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