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夜晚十分安靜,隻有汽車碾壓過馬路時候發出的粘稠水聲。


    “曾先生,火車票已經買好,後日下午,東北那邊來問,行程可有變化?”黃小安恭敬開口。


    曾寶叔並不理會黃小安試探的小心思,“並無。”


    “好的。”黃小安身體繃直地坐在車座上,握緊的手心被指甲戳得生疼。


    曾寶叔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突然開口道:


    “衛二家的那個女人處理好了嗎?”


    “被她逃了。”黃小安回答得很快。


    下麵的人太大意了,讓一個女人閉嘴,或者滾出滬上對他們來說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原因呢?”曾寶叔問。


    黃小安聽見他繼續問,終於鬆口氣,果然在對待衛家的事情,曾先生多一絲耐心 。


    不過是偶見衛然和這女人來往, 派人去調查一番。


    把人抓起來的,關在黑屋裏嚇唬幾下,倒豆子一樣的把她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講了。


    調查的內容他沒看,隻知道曾先生看到後,就說了一句“打發了。”


    曾先生口中的“打發”有兩個意思,一個是滾出十裏洋場,一個是丟在黃浦江喂魚。


    顯然他這個’打發‘是前者。


    “在碼頭的時候,倭人抓壯丁抓到咱們人頭上,她乘機跑了,領回來的人說,她在碼頭遇見熟人,喚那人滬生。”


    “滬生?衛滬生?”曾寶叔低聲呢喃這個名字。


    看來衛家該熱鬧起來了。


    衛渺此刻可不知道她的好二叔從港島回來,並且剛下碼頭就是和衛二嬸遇見。


    她此刻正給病床上的人喂水,又按懷特說的,做了基本檢查後,去收拾東西。


    她今天晚上,高低得去那邊瞧一瞧,不然她心慌。


    站在曾先生的立場,世道越亂越好。


    東西收拾差不多的時候,衛渺嚐試呼喚阿狸。


    幾次無果,就在她準備放棄獨自離開的時候,阿狸有些跌跌撞撞的進來。


    衛渺心中咯噔,這小家夥厲害又聰明,一般不會出問題,看這模樣,像是被人揍了。


    她想也沒想就蹲下撫上阿狸貓頭,氣機輸送過去一些。


    衛渺心中再次歎息,若是這個空間沒有規則限製,阿狸這家夥許能修出個模樣來。


    可惜它這孱弱的貓身,自己每次隻能給蚊子屎一樣大小的氣機就得停止。


    不然它可就會爆體而亡。


    衛渺胡思亂想間,阿狸就在她手下放鬆了身體,躺在地上扭曲撒嬌,半點沒有剛才要死不活的模樣。


    “阿狸,你嘴裏叼的什麽?”


    衛渺撿起阿狸嘴角掉出來的一個蠶豆大小東西。


    入手竟是半截紙條,被卷起來的壓縮極小的紙條。


    衛渺看盧大哥在某個牆縫裏摳出來過。


    據說那是特工聯絡信號用的,牆縫,雕像,或者樹洞,被稱為死信箱。


    衛渺打開紙條,看見上麵的內容,小臉扭曲一瞬。


    “今夜水淹秀水鎮,八道灣倉庫危。”


    上麵寫的倭語,雖然沒有說是誰去淹,但隻要倭人防範,抓個現行比什麽都明了。


    “阿狸,從高橋榮一家弄來的?”


    “喵嗚~”


    阿狸貓眼戾氣十足,這個東洋鬼子,竟然關閉門窗,困它在家。


    它在東洋鬼子臥室兩天,小命差點掉了半條。


    雨停過後,天空烏雲散去,竟有圓月。


    衛渺操控阿狸身體,順著它逃出來的窗戶縫隙跳進房間。


    熟悉的沉香味道讓她屏住呼吸。


    阿狸沒精打采,估計就是聞多了加料的沉香。


    邁著輕靈的貓步,四處打量,書房臥室都沒有人在。


    春節事情頗多,讓她一時大意,竟把高橋榮一給忘在腦後。


    看阿狸叼回來的紙條,這個消息怕是沒有傳出去。


    衛渺不準備知道這家夥是怎麽發現盧大哥身份存疑的,也不管這個紙條是誰丟給他的,她打算直接送他上黃泉。


    衛渺正在疑惑,就聽樓下滴滴聲音傳出。


    發報電台的聲音,高橋榮一有電台?


    這很奇怪,一個總部在滬上的滬上特工,有電台,並且在發報?


    循著發報聲音在一樓靠西的房間停下時候,發現門口沒有關嚴。。。


    隻有一盞台燈的房間裏,發報的滴滴聲音斷斷續續,發報人的呼吸聲音聽著十分困難,像是瀕臨死亡前的掙紮。


    貓身輕巧,躲在黑暗的角落觀察。


    高橋榮一,幾乎是半趴在發報機上,蒼白麵孔汗如雨下,按壓兩下後,手抖幾下,時不時抽搐。


    這是過量的氯化鋇中毒前兆,大腦血管通透性增加,引起腦部水腫,導致的頭暈煩躁,及其肢體麻肌肉木震顫。。。


    “我感覺呼吸不上來了,不行,我必須在死去之前,把收集的情報發送出去!”


    高橋榮一用日語斷斷續續的低喃。


    “隔壁弄堂診所的丁醫生是金陵特工,盧平生和他走得很近,肯定不清白。”


    “今夜收到的紙條,上麵寫的日文,看來那人是知曉我的身份。。。”


    衛渺愣住,沒想到先暴露的是丁醫生。


    她沒有半點猶豫,轉身到了電閘的位置,跳躍起來,準確的拉下電閘,整個屋子頓時陷入黑暗。


    她輕巧落地,貓眼在黑暗視物,目光落在意識已經模糊高橋榮一身上,她現在不用動手,隻需要安靜的等他毒發。


    算算時間,若不是這家夥離開這些時日,早該死了。


    衛渺蹲在地上,悠閑搖晃尾巴,開始思考。


    紙條是誰傳的?


    曾先生還是黃小安?


    應該不是曾先生,若他想要做什麽,隻需要打個電話給交好的井上一昭就好。


    這樣鬼祟寫紙條的方式,許是今晚恭敬站在門口黃小安的手筆。


    盧大哥的行動,除去自己人,也隻有曾先生能猜出一二。


    前幾次她就發現了,黃小安和曾先生之間的關係很怪異。


    作為時刻跟著曾先生的黃小安,能知曉也不奇怪。


    丁醫生暴露的原因是什麽呢?


    她腦子突然靈光乍現,路口的小賣鋪,那婦人是高橋榮一的人,給他留下什麽線索了?


    “井上先生也許猜測得沒有錯, 黃金丟失案和碼頭接頭案,也許和盧平生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也許是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高橋榮一口中碎碎念叨不停。


    他的腦子已經無法獨立思考,停電對他來說都沒有造成困擾。


    黑暗中,他顫抖的手依舊無意識的在按壓電台手柄。


    盡管已經聽不見電台的啟動聲音,他毫無察覺。


    他此刻隻有一個信念,就是一定要把紙條上的內容和自己調查結果都發出去。


    在失去意識前,高橋榮一滿腦子都是突然丟入自己臥室的那張紙條。


    “今夜水淹秀水鎮,八道灣倉庫危。”


    他雖不知道秀水鎮在哪裏,但曉得帝國倉庫不能被淹。


    他強忍身體不適,胡亂穿好衣服,準備出門打電話。


    剛打開房門走到樓梯,窗外電閃雷鳴,而他從樓梯滾下,昏死過去。


    等他醒來,雷雨已停,倒在冰涼地板上他竟然無法掌控自己身體,往日健壯靈活的四肢全無知覺。


    高橋榮一後悔前幾天自己的固執,在察覺身體不適的時候,拒絕了朋友去看醫生的提議。


    更後悔自己為了不引人注意,沒有在剛住進來的時候就裝電話。


    衛渺邁著貓步,走到高橋榮一麵前,感受到他沒有呼吸後,目光才落在他手按著電台上。


    這個東西,需要合理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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