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克汗的心跳似乎漏了半拍。


    剛才以為杜西川掌握了全部計劃的時候,卜克汗幾乎想要直接放棄,直到他聽完杜西川的所有話,才稍稍恢複了一些,一瞬間隻覺得腦悶氣短,搖搖欲墜,被杜西川勉強壓製的傷勢似乎隨時都會反噬。


    杜西川確實聰明,智近於妖,可畢竟不是妖,知道的太少,終究猜不到真正的計劃,也讓卜克汗長籲了一口氣。


    卜克汗現在更加有了不好的預感,把杜西川拖下水來,也許是整個計劃中最大的敗筆。


    俞彪卻像一個吃瓜群眾一般在一旁幹著急,一連串地在旁邊問道:“你們在說的計劃是什麽,有什麽目的,究竟藏著什麽陰謀,為什麽要去什麽西封山......”


    杜西川受不了他的聒噪,終於道:“他要把所有的老弱病殘婦孺留下來投降,而他要帶著所有的戰士去西封山,他在這裏跟你扯這麽久,說這麽多,就是為了讓你作出一個承諾,盡可能讓這些人活下來,你懂了嗎?明白了嗎?”


    俞彪思索了半刻,緩緩開口道:“這個方案其實挺好的啊!”


    杜西川一愣,想了想,突然間明白了俞彪的想法,這個方案似乎還真的不錯。


    對涼州來講,威脅最大的是乃蠻人的青壯年軍隊,如果數量過多,一則會造成潛在威脅,二則會消耗大量糧食,可那些老弱病殘婦孺留下來,卻沒有這種風險。


    最重要的是,涼州城內最多的就是鰥獨之人,這些人是一個城池中最大的不安定因素,而那些婦孺卻可以解決這些不安定的因素,比如涼州衛的那些想老婆想到快發瘋的士兵,這些婦女的到來可以解決大問題。


    也許會讓他們的生活變得更難,可是如果有了希望,再難的事,也有人去克服。


    那些被挑剩下的,連當奴隸都沒有價值的,則想辦法拉去神京領功勞,真正的“人盡其用”。


    很醜陋,可是現實從來都是那麽醜陋!


    所有人突然變得很沉默!


    薩仁突然哭了,問道:“外公,我們乃蠻族,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誰都能想到接下來的場麵是何等的殘忍。


    幾千人的家庭破碎,妻離子散,骨肉分隔,流離失所,強迫、背叛、逃亡、虐殺,每一天都活在煎熬、思念和恐懼之中,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一直到所有的感情都麻木、死去,然後重生,所有的心或者死掉或者重生,所有的痕跡被永遠埋藏起來永遠不再被挖開。


    卜克汗啞了自己的喉嚨:“想要新生,就必須經曆陣痛,想要重新長成大樹,就必須砍枝繁葉茂,後世的乃蠻人會記得我們所做的一切,而當我們成功的時候,我會以死向他們謝罪,為我所作的這個決定贖罪!”


    杜西川也失去了繼續說話的欲望,沒有任何勝利的喜悅!


    孔媛說過,曆史總是願意用長篇累牘去記錄那些英雄的生平,而關於平民的破碎和苦難,卻往往隻用一句民不聊生一筆帶過。


    中原的皇朝興衰更替,西夏的部族興起滅亡,便如那大漠的野草,一年又一年,總不會停止,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而這裏的所有人都將要直麵這樣的人間悲劇。


    要用多久才能讓身上和心上的血流幹,讓傷疤重新結出痂?


    最後是俞彪問道:“怎麽交接?”


    卜克汗吵啞著喉嚨,回道:“我會率領部族中的戰士離開,前往西封山,我們乃蠻族的大祭司會帶著剩下的人向你們投降,希望你們能盡可能讓他們都活下去。”


    俞彪點點頭,也不再偽裝,說道:“我們盡量,但是我們的糧食也不多,能活下來多少,要看天意,也要看你們留下的人會不會反抗?”


    卜克汗沉默了一會,回答道:“好,我會告訴他們,讓他們努力活下去。”


    他略頓了頓,最後道:“最後一個條件,杜神醫需要暫時隨我們離開,等他替我治我病後,才可以回來。”


    俞彪立刻點頭道:“當然沒問題,首領你盡管帶走他便是,就算把他帶去西封山,我涼州也絕無二話。”


    杜西川白了他一眼,俞彪眼裏滿是笑意,快要藏不住溢出來了,察覺到杜西川在看他,他連忙道:“我也不是笑你,我想到了可笑的事情,我家的母豬也要生小豬了!”


    薩仁很不滿地瞪著他,在這樣的時候還進行如此惡毒的玩笑,薩仁很想上前捅他兩刀子!


    杜西川哼了一聲,突然促狹地道:“俞大人,如果我提議作為交換,要把你一起帶上,然後在路上弄死你,栽贓給乃蠻人,你覺得俞千戶會不會將你風光大葬?”


    俞彪的臉色頓時一僵,他想說一句“你敢?”,可又不敢說,因為他知道,杜西川一定真的敢。


    杜西川看著他,連連搖頭:“俞百戶,不要在不合時宜的時候開這種玩笑,隻會讓所有人討厭你!”


    俞彪很想說,你們的悲歡關我什麽事,涼州贏了,你杜西川倒黴了,他就是高興了,可是他不敢說出口,真的不敢。


    兩個時辰以後,卜克汗帶著乃蠻主力和所有的馬匹開始向西開拔,身後留下一片哀嚎之聲,無數婦孺哭著鬧著想要跟著隊伍,卻又被大祭司和他帶來的人攔得死死的。


    有些人甚至當朝拔刀自殺,卻也改變不了什麽,更多的人偷偷離開了營地,想要繞過道路跟隨上部隊,大祭司想攔,卻又無能為力,隊伍已經徹底崩了,誰也攔不住。


    但是在這樣的天氣裏,他們趕不到西封山,在沒有馬匹的情況下,他們甚至根本追不上遠去的隊伍,與其一定死在路上,不如留在涼州城中,至少有很大的概率可以活下去。


    涼州並沒有立即出兵。


    對剩下的乃蠻人來說,唯一可以獲得繼續生存下去的機會,來自於涼州城的施舍,涼州在等著剩下的乃蠻人在大祭司等人的勸說下,認清這一現實,卸掉身上最後的骨頭,乖乖鑽進籠子裏,接受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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