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得幾日,便是柳青璐所說的東平侯府宴會,這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祝春時身穿蔥青色短襖,下著艾綠色六幅鳳尾裙,頭上則是一水的翡翠玉簪,是府裏前兩日才新做的頭麵,祝春時略挑了兩樣上頭,倒襯得文雅素淨起來,既鮮豔又不失禮數。


    她和祝祺跟在柳青璐身後,其後又是五六個丫頭跟著,隨著前頭那個穿紅著綠的丫頭,從東側門入,又經儀門進去後花園,可見廂房、遊廊,皆十分小巧精致,且院中隨處可見雕琢的山石草木,錯落有致,並不同於別家模樣,很是巧奪天工。


    祝春時一行人到時,花廳中已然坐了許多人,個個身著錦緞華服,頭戴金玉釵環,聚在一處很是華貴逼人。


    柳青璐領著姐妹二人往右側下手的席麵上去,與她相熟的太太忙起身笑迎,又打量著身後的祝春時姐妹:“好標致的兩個丫頭,今兒你可算是舍得帶出來了。”


    柳青璐含笑:“也就你哄我,看得起她們姐妹罷了。”


    這位太太姓許,夫家乃是從五品的兵部員外郎,隨夫的五品誥命,平日裏眾人也就稱呼一聲許宜人。她來得比柳青璐早,這會兒見著兩個丫頭,又仔細一觀年紀,多少明白點心思,隻麵上看不大出來。


    “我可是向來都說實話的人,你別不信我的話。”許宜人笑著回了一句,又拉著柳青璐的手:“你來得晚,來隨我見見梅六奶奶。”


    柳青璐聞言,順著她指的視線看過去,果真見到不遠處的花梨木圓桌邊站起一名年輕俏麗的婦人,上身著杏色織金紗衫子,下著一襲水色八幅羅裙,頭戴珍珠冠,鬢上珠翠滿目,很是耀目逼人。


    今日宴席的主家東平侯府,正是梅姓,這位梅六奶奶姓俞,她的夫婿是東平侯第六子,母家則是靖海伯府,她在長房行二。


    柳青璐聞弦音而知雅意,端著笑上前:“梅六奶奶。”


    梅六奶奶俞和瑩多少也知道娘家的意思,況且今日她的嫡母郭氏來時特特和她說了兩句,當下也不拿喬,請柳青璐坐下了,才笑著接話:“柳宜人好,今日隻怕招待不周,還請太太見諒。”


    末了又將視線挪到後麵跟著的祝春時兩姐妹身上,尤在祝春時身上頓了兩息,笑道:“我素日不當家,今兒還是頭一遭見到兩位妹妹,改明兒我辦個小花宴,兩位妹妹可要賞個臉才是。”


    梅六奶奶少年走動時乃是六七年前的光景,那會兒祝春時也不過十歲的年紀,大多都是府中讀書學規矩,很少赴宴,等這兩年大了些開始走動,梅六奶奶早就出嫁在婦人堆裏迎來送往,自然不曾見過。


    但以她平日裏待人接客的眼光來瞧,也覺得祝春時兩姐妹很是出眾了。


    隻見她不著痕跡的看了眼身後跟著的丫鬟,那翠紋裙的丫頭忙取了兩個精致的荷包來,遞給祝春時兩姐妹。


    “不是什麽好東西,兩位妹妹且拿回去賞底下的丫頭也就是了。”梅六奶奶笑,又朝著柳青璐說道:“柳宜人不必和我客氣,我見著兩位妹妹心裏喜歡,又是頭一回,少不得辦個大人的樣兒出來,若是不收,隻怕是看我年紀輕瞧不上,那我可得回去請我們太太出麵。”


    柳青璐瞅一眼祝春時手裏藏青色的緞麵金錢紋荷包,並不太大,隻裝得兩三樣東西,再聽梅六奶奶的話,也笑道:“還不快上前來,謝過六奶奶。”


    祝春時握著手裏的東西,探不出來是什麽,聽柳青璐的話低眉往前兩步:“謝過六奶奶。”


    祝祺緊隨其後。


    梅六奶奶口中稱著不必,忙起身握住祝春時的手:“哪裏用得著這麽客氣,我在家中行二,隻管隨我家中弟妹叫我聲二姐姐也就是了。”


    柳青璐在旁聞話輕彎了彎眉。


    許宜人也不著痕跡的看了兩邊幾眼,兀自在心裏琢磨了回。


    “二姐姐。”祝春時和祝祺見柳青璐不曾出言製止,隻好喊了聲。


    梅六奶奶含笑應了,又招呼來丫頭,“這兒鬧嚷嚷的,隻怕你們兩個待不慣,姑娘們都在隔壁小花廳說話呢,讓這丫頭領你們去,有事就吩咐她來找我便是。”


    這會兒所在的地方乃是官家太太們的聚會之地,尋常未出閣的姑娘家們則是在隔壁的小花廳,祝春時兩姐妹也是因著柳青璐要帶她們來露露臉,才沒有立時過去,這會兒見梅六奶奶說了,柳青璐自覺摸到了底,也就順勢點了頭,讓她們跟著丫頭過去。


    二人甫一進去花廳,放眼所見有十幾個少女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話,個個生得出眾,便是衣裙首飾也格外精致華美。


    祝春時掃了眼,很快見到素日相熟的姑娘,忙牽著祝祺的手上前。


    “還當你們姐妹今日不來了呢。”梁瑾有些歡喜的道:“半日都不曾瞧見。”


    鍾成玉手持團扇掩住嘴角:“這也就是你胡思亂想了,我和嬌嬌可沒這麽想。”


    梁瑾是個不拘小節的性子,這會兒姐妹間拌話也不氣惱,上前挽了祝春時的手臂:“你可聽見了,隻我一人擔心你們,她們兩個可半點都不念著。”


    扈宣嬌好容易從自家姐妹中間抽出身來,剛走進就聽見這麽一句話,立時挑了眉:“好啊,趁我不在就排揎我,玉姐兒,還不幫我抓住她,定要讓她吃點苦頭才是。”


    “哎呀,”梁瑾被扈宣嬌抓住,笑著求饒:“好姐姐,好妹妹,可饒了我吧,咱們還在侯府呢,可別叫人看了笑話。”


    鍾成玉隻看著她們笑,隨後來到祝春時身邊,“方才可是有事耽擱了?”


    祝春時搖了搖頭,還沒開口,祝祺先道:“方才我和四姐被母親拉去隔壁廳裏了,給那些太太們見禮,受了好一番打量,所以才來遲了。”


    鍾成玉隱晦的用眼神示意了下旁邊的正廳,祝春時微微點頭。


    梁瑾和扈宣嬌也聽到這話,忙停下了打鬧。她們幾人年紀都相仿,家世也相當,除卻梁瑾家裏寵她,早在及笄時就給她定了親,隻是梁太太舍不得,打算多留她兩年再出嫁外,扈宣嬌和鍾成玉都還沒定下親事來。


    而其中又別有不同,扈宣嬌是因為上麵的姐妹暫時還有沒成婚的,自然輪不到她;但鍾成玉卻因是家中庶女,嫡母比起柳氏要更厲害些,也與她的生母不怎麽對付,因此故意拿捏在手裏,遲遲不曾定下來。


    是而此刻一聽這話,她們很快就明白過來其中用意。


    “那看來過些時候就得恭喜春時了。”梁瑾笑著打趣道。


    祝春時失笑:“還沒影的事兒,你就說這話,也不怕讓人聽見了笑你。”


    “可知道是哪家的?”鍾成玉見祝春時也將要定下,心裏為她高興的同時不免也為自己感到難過。


    扈宣嬌噗嗤笑出聲來,靠在鍾成玉身上:“便是知道是哪家的,也萬沒有這時候就說的道理,玉姐兒你也是關心則亂了。”


    祝祺也跟著笑:“別說鍾姐姐了,即便是我也不清楚的,母親瞞得可嚴實了。”


    幾人說笑的同時,花廳不遠處有位身量適中,眉目姣好的姑娘,見兩人乃是梅六奶奶身邊丫鬟送過來的兩人,不免將視線投過去,認認真真看了好半晌,手裏的帕子攪了半晌,才下定決心過來。


    “祝四姑娘。”


    乍然聽見喊聲,祝春時一時還有些驚訝,然而等看見來人之後,又不免了然於心。


    “俞姑娘。”


    祝春時以前也常在宴會中看見這位俞家姑娘,隻是俞家和祝家著實沒什麽往來,八竿子也扯不到關係,因此不過點頭之交,知道各自的身份罷了。


    然而此時卻不同於以往。


    眼前的這位俞姑娘在靖海伯府中排行十二,生母乃是長房的鄧姨娘,恰好便是打算和祝春時議親那位俞六少爺的同胞妹妹。


    若婚事真的成了,那兩人也就成了姑嫂,又不同於尋常關係了。


    “我記得這屋子後麵有處小長廊,種了好些時令花草。”俞和萱抱歉的看了眼旁邊的梁瑾祝祺等人,她原本性子便不是那等驕傲外放的,現下突如其來的找話說,又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是糾結:“祝四姑娘可以陪我去看看嗎?”


    扈宣嬌皺了皺眉,她們向來沒什麽交集,這會兒突然上來說這些話,焉知安的是什麽心。她這麽想,便立即上前去拉住祝春時,張嘴就要說話。


    還是鍾成玉來回看了好幾眼,見祝春時臉上沒什麽驚訝的神色,又想起方才的話來,連忙攔住了扈宣嬌。


    “春時,俞姑娘既這麽說,你就陪她去瞧瞧吧,左右也不遠,就在後麵的小天井,若是有什麽事,你喊一聲,我們也就過去了。”


    祝春時原本就心念急轉,今日乃是東平侯府世子長子的周歲宴,宴席辦得頗為熱鬧,不論是有親的還是有舊的,大多都接到了請帖,男客女客隻怕塞滿了府邸。


    方才的梅六奶奶便罷了,雖說是俞家的姑奶奶,但作為世子妃的妯娌來幫把手待客也是應該的,但這位俞姑娘來說這話就另當別論了。


    又聽見鍾成玉的話,知道她明白過來,便也笑了:“也好,阿瑾,你們幫我照看下小祺,我過會兒就回來。”


    梁瑾左右看看,也很快反應過來的點點頭。


    扈宣嬌雖說一開始不能理解,但見祝春時應下,鍾成玉和梁瑾都沒說話,便也神色存疑的看了看兩人,遲疑著點頭。


    “那麻煩俞姑娘帶路了。”


    祝春時又看向旁邊的祝祺:“小祺,你和嬌嬌她們說會兒話,別到處跑。”


    祝祺方才話雖是這麽說,但她也是知道一二內幕的,調侃的眼神在祝春時和俞和萱身上來回晃了個遍,在祝春時瞪過來的視線中笑著得令,忙拉著扈宣嬌幾人往旁邊去了。


    俞和萱見狀這才鬆了口氣,提步在前麵帶路。


    東平侯府與靖海伯府一樣,都是經年的勳貴世家,不過東平侯府的子嗣明顯要得力些,才能依舊保著侯府的爵位。因而從屋中出來,映入眼簾的便是雕梁畫棟,哪怕隻是花廳背後的僻靜小廊,也不曾疏忽半分,果然不曾走遠,大約盞茶的功夫,就見到天井處種著些海棠、月季,並幾盆開得正豔的芍藥薔薇,又有幾株芭蕉,綠意盎然。


    這天井背著方才的花廳,不至於讓裏麵的人輕易察覺;卻又不甚遠,高聲喊一嗓子就能把人都招來。


    “果真好看。”祝春時仔細看了下周圍,依稀能聽見花廳裏的聲音,卻不大真切,仿佛隔著層紗霧似的朦朧。


    俞和萱見她喜歡,也不由地抿著唇笑:“我也是不經意間發現的,瑩姐姐說平日裏倒還好,也就是這時節開得熱鬧,那邊的芭蕉樹下也十分涼爽。”


    她口中所說的瑩姐姐便是祝春時方才所見的梅六奶奶。


    祝春時含笑點頭,看了眼芭蕉樹下,卻沒看見別的什麽人,心裏一時疑惑,隻是不曾表露出來,視線極快地在俞和萱身上轉悠了一圈。


    俞和萱不覺,往前走了兩步,和祝春時並排看花:“說起來,我之前和四姑娘也在宴上見過,隻是那時候不熟,隻說了幾句話。”


    祝春時自然記得,雖說兩人不大熟悉,玩不到一處去,但靖海伯府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身份無論如何也高過祝家,祝春時赴宴時也會一一認識宴上人物,俞家女定然不能漏掉。


    祝春時心裏暗暗的想,嘴上卻道:“怎麽會忘,我還記得有回三房的蘊姑娘也在,好像是在壽寧郡主的春日宴?那時我還同妹妹說,俞家姑娘才貌雙全,叫她們也好生跟著學學。”


    俞和萱略有些靦腆,受不住祝春時如此直白的誇獎,臉色暈紅,一時想要開口說話,又不知道說些什麽,正為難的時候,忽然看著前方眼前一亮。


    祝春時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前方的長廊上出現了一個年輕的男人。


    祝春時稍一回想便也知道了,這處長廊想必連接了兩間屋子,那邊應該就是男客的所在之地,用中間略大的天井隔開,既不會壞了男女大防,若是有事也能極快的找到人。


    俞逖今日仍是一身八成新的杭細銀絲祥雲紋青圓領袍,腰上綴著白玉蓮花佩,很清淡素雅的模樣,唯一的亮色大抵是他手裏拿的兩支粉色芍藥,以及身上被花叢遺留下來的幾片草葉。


    “六哥,你——”俞和萱拎著裙角快步上前,嘴裏的那句你可算來了還沒出口就意識到不對,連忙咽下,轉而道:“你怎麽去摘花了,是給我的嗎?”


    俞逖雖一早就知道母親二姐有所打算,但也沒想到居然是這樣,方才廳中突然來了個小廝告知他這些 ,驚得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容易想了借口從廳中脫身,這會兒又見俞和萱也牽扯其中,想來姨娘那邊也是知道的,隻瞞了他一個人。


    思及此,俞逖被氣笑,手指彈了下俞和萱的額頭,“胡鬧!”,然而還是央不住她的眼神請求,從中挑了支含苞欲放的給她,“去旁邊賞花,一會兒再過來。”


    俞和萱抬手捂著額頭,眼珠子滴溜溜的在他身上轉悠,想要轉頭去看祝春時的臉色,卻被俞逖直接用手掌按住頭:“別鬧。”


    俞和萱鼓了鼓嘴,看了眼自家六哥的神色,到底不敢虎頭摸須,握著花點了兩下頭就往天井走去。


    當下此地就剩下了祝春時和俞逖兩人,身後隱隱綽綽傳來花廳裏說話的聲音,不遠處還有俞和萱作陪,祝春時心底微有些忐忑不安的情緒也漸漸回落。


    “祝四姑娘,”俞逖上前,他比祝春時高了一個頭不止,因而此時看她需要低下頭來,垂下的眼眸裏瀉出絲縷溫柔:“實在抱歉,今日唐突了。”


    祝春時搖頭,一瞥不遠處時不時偷瞟的俞和萱,又看向眼前滿臉歉意的俞逖,雖看不懂眼前究竟是個什麽狀況,但她也並未生氣:“俞六少爺,我有所預料,不算很唐突。”


    俞逖微怔,瞬息間恍然,想來是兩家太太早前就互相通過信,才有了今日這樁事,他與她,皆是因父母之命在這裏罷了。


    說起來他並不是那等挑剔女子家世外貌的人,然而伯府中雖然不至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勾心鬥角的事情總少不了,他並不願意耽誤了人。


    今日突然在這裏相見,雖不算二人有心,但無心插柳,也足夠他說清個中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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